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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葛家是白河城的富商,三进三出的大宅院,修得气派。
葛贞娘盛情招待丈夫的好兄弟,出资重建西风楼的金主,强行留客,安排他们住进自家的西侧院。
西侧院的客房精致,闹中取静,还有一道小门隔开主院,客人住着最是自在。
屠长卿躺在花梨木雕花架子床上,四周挂着刺绣花卉的珠罗帐,熏的是鹅梨帐中香,睡的是江州暖玉枕,没有一处不合心意,白天闹出太多事,身心疲惫,按理来说,闭上眼就该去见造梦仙,可是,他辗转反侧,怎么都睡不着!
好气,好郁闷……
他思前想后,把事情从头到尾顺了一次又一次,都觉得自己没有错!他老老实实,按规矩做事,顶多就是没经验,砸钱多了些,声势大了点,但没有违反任何法律法规和道德习俗。
白河城城主不问青红皂白,派人来喊打喊杀,要把他们抓去蹲大牢。那个叫周勇的客卿,蛮横无理,狗仗人势,若不是宋宣做事机警,武艺高强,他就要挨打了!
屠家在西州的地位不比白河城城主差,他蒙母亲教导,虽备受宠爱,却知君子谦逊,从不乱摆架子,更不会为小事和别人斤斤计较。
白河城主居然赶他走!
他这辈子都没受过这种委屈。
屠长卿气得在床上打滚,他想回家找母亲告状,但熔山和白河城之间的距离,实在太远了,他没有受伤,城主的表面礼数也做得周全,挑不出大毛病。母亲就算生气,也要顾及大局,不可能为这点破事找一座城的麻烦。
忍了,忍了……
大男人不和王八蛋计较!
屠长卿蒙上头,努力闭眼睛,想好好休息,明天坐船离开这讨厌的地方。他折腾到三更,好不容易有些睡意,忽然,隔壁屋子里传来鬼鬼祟祟的动静,就像老鼠偷粮,越听越不安心。
隔壁住的是宋宣?
屠长卿睁开眼,爬起床,打开窗户,他看见宋宣穿着套黑色的夜行服,坐在门前台阶上打绑腿,穿长靴,身边还放着块不知哪里来的破旧斗篷。
他迷糊问:“你要去哪里?”
宋宣随口答:“我去摘些枇杷,路上吃。”
“哦……”屠长卿迷迷糊糊,叮嘱道,“我也吃,你多摘点回来。”
宋宣应道:“好。”
她穿好靴子,活动了一下身子,披上斗篷,把自己掩得严严实实,高高兴兴地离开。
屠长卿回屋继续睡,少顷,他猛地坐起来,脑子全醒了——枇杷不是春天的果子吗?深秋大半夜,她想去哪里摘枇杷?!
他鞋都来不及穿,光着脚冲出房门,差点被门槛绊倒,用尽全身气力追赶,万幸还来得及,在落锁的偏门前,把还没翻墙出去的宋宣抓住。
屠长卿用颤抖的手指,指着她问:“你到底想干什么?”
宋宣见被发现,也懒得装了,她从怀里拿出几根小竹筒,显摆道:“这是我爹研究的绝世无敌迷烟,他平时用来防身,走前给了我几根,这烟特别管用,谁闻谁倒,连我都受不了,顶多只能在里面撑两刻,否则头晕眼花。”
她爹做研究经常出事,把自己迷晕在地,她负责把爹从迷烟里救出去。纵使天赋异禀,不易晕倒,也会恶心想吐,难受好一阵子,可见此烟厉害。
屠长卿看了看平平无奇的小竹管,迟疑问:“你要给谁用?”
宋宣愤愤然道:“周勇那条恶狗,一而再再而三地惹我,当本姑娘吃素的吗?!哼,我不和狗计较,自然去要找狗主人算账!”
屠长卿慌乱:“你要去找白河城城主?别胡闹,这是他的地盘,会出事的……真,真闹大了,我,我收拾不了。”
“放心,我自有分寸,”宋宣知他做事谨慎,喜欢担忧,赶紧安慰道,“我跟葛家奶奶打听清楚白河城城里的建筑布局,事情并不难办,我擅长潜行,悬崖那边的城墙,守卫薄弱,可趁夜爬上悬崖,翻墙进去。我找到城主的房间,用迷烟迷晕所有人,然后,我要在他脸上画个大王八!”
屠长卿愣了:“画王八?不是杀人或殴打城主?”
他感觉没那么慌了。
宋宣劝说:“多大点仇?虽然他是得罪了你,不给咱们面子,但也送了些好吃的,不至于弄死他吧?”
屠长卿无语:“幼稚鬼!”
宋宣志得意满,述说计划:“若事情顺利,他就算是修士,中招也得昏迷几个时辰,醒来发现脸上的王八,天都亮了!咱们已经收拾行李,扬帆起航,山长水远,天各一方,他还能为这事打上熔山,找你娘算账?!”
屠长卿想了想,必然不能!
白河城和熔山远着呢,正如他没办法为受的小委屈找场子,白河城城主也不可能为脸上画的王八去找屠家,多丢人啊!就算他母亲知道也当是笑话,顶多不痛不痒说几句,送些礼物赔罪,不会认真罚他的。
他愣愣地站在原地,畅想白河城主醒来后,气急败坏直跳脚又无可奈何的场景,郁闷全消,浑身痛快,嘴角忍不住勾了起来,越想越快乐。
但是,不行,忍住!
这事太危险了,必须拦住宋宣。
屠长卿刚回过神,想阻止,宋宣已经轻巧地翻过墙,快如闪电,一溜烟跑了。
他体会到了宋医师的烦恼,抓不住,真抓不住王八蛋,眼睁睁看着宋宣逃跑,明知道她要去闯祸,一点办法都没有……这种无法无天的模样,莫名让他想起了镜阁里见过的宣华上神——没有一顿打是白挨的。
事成定局,不可挽回,屠长卿的心里有点小激动,也有点小紧张,他拔腿就跑,通知莫家夫妻收拾行李,通知葛家夫妻去找船,不能耽误时间,等宋宣回来,立刻出发!
真男人,绝不回头看背后的王八!
……
葛蓝氏仰慕金大娘子的品格,暗羡城主府的高贵做派,事事都要追随。
家里暴发后,除了衣服首饰,就连修建房子她都想模仿城主府的格局,方显葛家贵气。
每次去城主府赴宴,她更是处处观察,记在心里,唯恐漏了点什么重要的细节,贵妇人风范模仿不到位,贻笑大方。
她脑子蠢笨,胆小怕事,出身清白,没有人提防她,也没人当她是回事。
宋宣稍作打探……
她就毫无心眼,拿着自家做比较,把城主府的后宅布局说得一清二楚,除了有些库房等重要地方不知道外,比探子还管用。
宋宣做惯这种事,她换男装打扮,把脸遮得严严实实,利用钢爪指套,悄无声息地贴着悬崖,爬上城墙,顺着月光下的影子,潜伏在暗处。
守城的侍卫,巡查的士兵,竟无一人察觉,就连机警的猎犬,也只是迷惑地“呜呜”了两声。
大家都说,这是与生俱来的本领,潜行游走,举世无双。
唯有她自己知道,儿时的梦里,曾无数次,冰天雪地里见过一个看不清面孔的女人,女人的身上拴着重重的锁链,步伐却轻巧得像一片落在雪地里的雪花,没有痕迹,没有声音。
女人是世上最可怕的刺客,她潜伏在雪地里,躲藏在沼泽中,隐身在树丛里,宛如一块自然雕刻的石头,一段枯萎死去的老藤,她可以在最严苛的环境里,耐心等待几天几夜,直到猎物精疲力尽,方亮出血色獠牙,一口咬断喉咙。
她教会了宋宣,什么是潜行,什么是耐心,什么是时机。
宋宣学得不错。
她的呼吸几近消失,与环境融为一体。
她很有耐心,很有胆量,处境越是危险就越是冷静,宁愿暂时放弃机会,决不会贪功冒进。
乌云遮蔽了月光,山寺里四更鼓响。
秋风寒凉,夜幕深深,海浪声声。
宋宣身体柔软,像条没有骨头的蛇,贴着城墙暗处,躲过侍卫,悄无声息地滑进了后花园里。
她四处打量,发现空无一人,嘀咕:“怪怪的。”
白河城外面守备森严,守城侍卫有七八个小队,好几百人,还有军队驻扎,混进来很不容易。但花园内宅里,竟空空荡荡,冷冷清清,就连日常伺候的丫鬟仆役都看不见,满地落叶,花木看着也有些日子没打理了。
宋宣疑惑:“不应该……”
城主该不会不在家吧?
她蹲在树丛里,仔细想了想,又觉得不太可能,周勇是条狗腿子,做事只听城主的吩咐。葛蓝氏也说过,城主夫人喜欢种花,花园打理得很用心,里面都是奇珍异草,美不胜收。
爱花之人,怎能让花园荒废?纵使自己没空,也该安排花匠打理。
葛蓝氏曾说城主夫人病了,莫非病糊涂了?
宋宣起身,满院子溜达,转了好几圈,找到疑似城主夫妇的房间,里面黑漆漆的,看着不像有人,她有点失望,暗暗决定,若找不到城主,就在花园墙上画个王八,拔几朵最漂亮的花,带回去送美人,也算出口恶气。
她说干就干,拿出备好的画笔和朱砂,呵一口气,准备龙飞凤舞,画出白河城的王八精神来!
忽然,地底下传来隐隐约约的骂声,恐怖凄厉,充满怨恨,就像女鬼想爬出来索命。
“我诅咒你,不得好死——”
宋宣惊得画笔都掉了。
“我去,至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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