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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
听到声音,艾格医生立刻转过身,脸上带着那种令人如沐春风的微笑。
“看来两位已经交流完毕。”他温和地说,目光在江浸月手中的项链上停留了一秒,“那么,我们可以开始了。”
他示意助理拉上了窗帘。
原本明亮的房间瞬间暗了下来,只留下一盏昏黄的落地灯,散发着柔和的光晕。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静谧而安全的氛围,像是一个巨大的茧。
“江先生,请找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艾格医生的声音变得低沉而富有磁性,“裴先生,请握住江先生的手。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松开。”
江浸月深吸一口气,在懒人沙发里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自己整个人都陷进那柔软的包裹中。他的左手垂在身侧,被裴照珩紧紧地握在掌心里。
那种温热的触感,像是握着一条连接着现实世界的安全绳。
“现在,闭上眼睛。”
艾格医生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带着一种奇异的韵律。
“深呼吸……吸气……呼气……”
“想象你正站在一条长长的走廊里。走廊的两边挂满了画,每一幅画,都是一段记忆……”
“不要急着去看清它们。我们慢慢来,先往前走……”
江浸月的意识开始变得有些模糊。
他感觉自己真的站在了一条走廊里。走廊很长,很黑,只有尽头有一点微弱的光。他有些害怕,下意识地想要后退。
就在这时,左手传来了一阵紧缩的力度。
那是裴照珩的手。
江浸月定了定神,迈出了第一步。
随着他的脚步,周围的黑暗开始涌动。一些破碎的画面像飞蛾一样扑面而来。
海浪的声音。
那种咸湿的、带着铁锈味的海风。
摇晃的船舱。
还有……那个总是缩在他怀里,一直在颤抖,看不清面容的人。
“……你想起了什么?”艾格医生的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水膜传来。
江浸月的眉头皱紧了,额头上渗出了细密的冷汗。他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紧了裴照珩的手,指甲几乎陷进了他的肉里。
“船……”他喃喃自语,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在……船上。”
“很好。”艾格医生的声音依然平稳,“看看周围,除了你,还有谁?”
“很多人……都在哭……”江浸月的声音越来越急促,呼吸也变得紊乱起来,“还有……还有那个……”
突然,画面剧烈地抖动了一下。
那个一直模糊不清的人影,忽然抬起头。
那是一张年轻的、带着血污的脸。那双眼睛里充满了绝望,却又在看到他的一瞬间,迸发出一种令人心碎的光芒。
那张脸……
那是……
“啊!”
江浸月猛地叫了一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一下。
“浸月!”裴照珩的声音里充满了惊恐。他想要抱住他,却又不敢乱动,只能死死地握住他的手,大声喊着他的名字,“江浸月!看着我!我在这里!”
“……他在看着我……”江浸月并没有醒来,他依然陷在那个噩梦里,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浸湿了鬓发,“他在看着我……他说……他说……”
他的声音像是一阵风就能吹散。
“……活下去。”
那声音是从另一个世界挤出来的,带着血和泪的余温,砸在寂静的客厅里。
裴照珩紧紧握着江浸月的手,江浸月的手指在他的掌心里抽搐着,无意识的抓挠出红印,但是他没有松开。
“心率155!血压升高!”助理的声音急促。
艾格医生眉头紧锁,但声音依旧保持着镇定:“江先生,听我说,回到走廊来,回到那条安全的走廊……你可以的,离开那艘船……”
但江浸月听不见。
他的世界里只剩下摇晃。
无休无止的摇晃,和那种混杂着柴油、铁锈、汗水和恐惧的,令人作呕的气味。
时间倒流回了十八岁的夏天。
G国,那是一个他完全陌生的国家。
盛夏的阳光像融化的金子一样泼洒在古老的石板路上,街道两旁的建筑色彩浓郁,像是被打翻的调色盘。空气里弥漫着烤面包和某种香料混合的奇特味道。
十八岁的江浸月,穿着一件新买的T恤,背着一个结实的画板,站在一个岔路口,有些茫然。
手机没电了,地图也看得他头晕。
他只是想去找那个据说风景很好的旧港口写生。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在他身边响起,说的是略显生硬的当地语言:“你好,需要帮助吗?”
江浸月转过头,看到一个和他年纪相仿的少年。
少年的皮肤是那种地区常见的蜜色,头发是深棕色的,带着一点自然的卷曲。他的眼睛很大,是像黑巧克力一样的颜色,看起来干净又真诚。
江浸月看不清他的脸。
那张脸像是被蒙上了一层水汽,五官都是模糊的,只有一个大概的轮廓。
但他记得那双眼睛。
“我想去旧港口,你知道怎么走吗?”江浸月松了口气询问。
少年笑了笑,那模糊的轮廓也变得生动起来。
“我知道,那有点远。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
“真的?那太谢谢你了!”
他们并肩走在小巷里。阳光被两旁高大的建筑切割成一条条明暗相间的光带。少年很健谈,给他讲着这座城市的历史,讲着哪个街角的冰淇淋最好吃。
江浸月听得很认真,觉得这个异国他乡的午后,因为这个友善的少年而变得格外可爱。
他甚至还想,等画完画,一定要请这个新朋友吃那个最好吃的冰淇淋,然后和裴照珩讲述这段奇遇。
变故发生在一条僻静的、几乎没有行人的小巷里。
江浸月还没反应过来,一块带着刺鼻气味的布从巷子深处伸出,后脑勺被抵在青砖墙上,他的口鼻被捂住。他挣扎了一下,但很快就失去了意识。
在彻底陷入黑暗之前,他看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那个带路的少年,也被人用同样的方式捂住了嘴。
再次醒来时,他就在船上了。
一个狭小、拥挤、散发着恶臭的船舱。
里面已经关了二十多个人,不同肤色,不同国籍,所有人都像被捕捞上岸的鱼,绝望的挤来挤去。
他看到了那个带路的少年。
少年蜷缩在他的身边,抱着膝盖,把脸埋得很深,肩膀一耸一耸地,像一只受伤的小动物。
一个拿着枪的大胡子男人用英语宣布了规则:联系家人,交赎金,然后走人。交不出钱,或者耍花样,就去喂鱼。
人们开始哭喊哀求。
江浸月也很害怕,但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家里有钱,只要能联系上父母,他就能得救。
他看向那个角落里的少年,他在发抖,抖得像秋风里最后一片叶子。
江浸月觉得,他需要安慰。
绑匪开始挨个“登记”。
轮到江浸月时,他报出了家里的电话。那个大胡子男人听到他报出的姓氏时,冷笑了几声,说了几句他听不懂的语言。
接着,轮到了那个少年。
少年抬起头,那张模糊的脸上满是泪痕。他用带着哭腔的声音说,他只是个学生,家里很穷,根本拿不出钱。
“求求你们,放了我吧……我什么都没有……
大胡子男人不耐烦地啐了一口,用枪托顶了顶他的下巴:“没钱?没钱你就在这儿待到死吧!”
那一刻,江浸月鼓起了勇气。
他仰起头,吞下了口水。
“他的赎金,我来付。”大胡子男人眯起眼睛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什么新奇的物种。
“我们不认识。”江浸月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抖,“但是……但是他是我带来的。你们绑架我的时候,顺便带上了他。所以,他的部分,也应该由我家里来承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说。
但他就是觉得,他应该这么说。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那个因为给自己带路而被卷进来的无辜少年,就这么死在这里。
都是我的错。
这个念头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
大胡子男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嗤笑。
“有意思的小子。”他用枪管拍了拍江浸月的脸,那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行啊。那就两份。如果你的家人付得起的话。”
江浸月松了口气,他回头,看向那个少年,他想要说些什么。
“停!”
艾格医生的声音让他从那个船舱中抽离出来。
“Paul!准备镇定剂!让他醒过来!”
“江浸月!听着!治疗结束了!你现在很安全!张开眼睛!”
“浸月!!”
裴照珩的声音带着哭腔,他将江浸月从沙发上捞进怀里,紧紧地抱住。
怀里的人像一截被抽掉了骨头的木偶,瘫软在他的臂弯里,浑身被冷汗浸透,身体还在不受控制地轻微颤抖。
“没事了……没事了……我在这儿……”裴照珩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把脸埋进他的颈窝,温热的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他的皮肤上,“对不起……对不起……”
江浸月感觉自己像是从深海里被强行拖拽了上来,脑袋里混乱得要命。
他缓缓地睁开眼睛。
视线里一片模糊。
他看到了天花板上那盏昏黄的灯,看到了艾格医生和他的助理们焦急的脸,最后,看到了抱着自己的裴照珩。
裴照珩的下巴抵着他的额头,眼泪和汗水混在一起,流得满脸都是,狼狈得要命。
他从来没见过裴照珩哭成这样,江浸月觉得……有点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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