缚尘

　　三人穿过层层院落，廊下已早早挂起了喜庆的灯笼，在渐浓的暮色中晕开一团团温暖的光晕。

　　府中仆从往来穿梭，比平日更显忙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节日前特有的、混杂着期待与欢欣的气息。

　　越是靠近府门，谢令璋的脚步越是急切，几乎要小跑起来，若非还紧紧攥着谢韫文的衣袖，只怕早已冲到最前面去了。

　　周雨声跟在一旁，虽也期待，却还不忘时不时瞅一眼谢令璋那身过于亮眼的装扮，小声嘟囔着什么，只是那声音很快便消散在晚风中。谢令璋也只当没有听见。

　　终于到了府门前宽阔的广场。此处早已灯火通明，数盏风灯将青石板地面照得亮如白昼。已有不少仆从侍立两旁，安静地等候着。

　　谢令璋一眼就看到不远处停着的、属于谢儒意的车驾，正在卸着行李，但他只匆匆一瞥，所有心神便都系在了那条通往府外的大路上。

　　他松开谢韫文的袖子，往前又跑了几步，站在广场边缘，伸长了脖子向外张望。

　　夜色朦胧，远处街巷的轮廓已有些模糊，唯有更远处隐约传来马蹄踏在石板路上的清脆声响，一声声，敲在人的心尖上。

　　“来了！定是阿檀哥哥来了！”谢令璋激动地回头对谢韫文和周雨声说道，小脸上因兴奋和奔跑泛着红晕，在灯下格外鲜明。

　　谢韫文缓步走上前，在他身侧站定，目光也投向那条被灯火勾勒出轮廓的长街。他神色依旧平静，只是负在身后的手，指尖无意识地轻轻摩挲着。

　　周雨声也挤到谢令璋另一边，学着他的样子踮脚张望，嘴里还念叨着：“在哪儿呢？我怎么还没看见......”

　　马蹄声愈来愈近，伴随着车轮滚动的沉闷声响，还有隐约的人语。

　　终于，一盏先行引路的灯笼出现在街角，紧接着，是数骑护卫的身影，护着一辆看起来风尘仆仆的马车，缓缓向府门驶来。

　　谢令璋的心脏怦怦直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他下意识地整理了一下本就已经十分平整的衣襟，又抬手摸了摸梳得一丝不苟的头发。

　　马车在府门前稳稳停住。护卫利落地翻身下马，一名侍从快步上前，恭敬地打开了车门。

　　先探出身来的，是一个身着靛蓝色劲装的少年身影，身姿挺拔，带着长途跋涉后的些许疲惫，却难掩其眉宇间的英气与利落。他利落地跳下马车，目光第一时间便扫向等候的人群。

　　“哥哥！”谢令璋再也按捺不住，欢呼一声，像只归巢的乳燕般，朝着那身影飞奔过去。杏黄色的袍角在夜风中扬起，如同一道明亮的光。

　　谢檀闻声转头，恰好将飞奔而来的谢令璋接了个满怀。

　　他显然没料到谢令璋会以这般隆重精致的样子出现，微微一怔，随即脸上绽开一个极其温暖灿烂的笑容，手臂用力，将谢令璋稳稳抱了起来。

　　“阿辰！”谢檀的声音带着笑意，因赶路而有些沙哑，却充满了毫不掩饰的喜悦，“让我好好看看，这是谁家的小仙童下凡了？打扮得这么漂亮，哥哥都快不敢认了！”

　　他抱着谢令璋，上下打量着，眼中满是惊喜与爱怜。

　　谢令璋被他夸得不好意思，把发烫的小脸埋进哥哥肩头，嗅着那熟悉的带着青檀的气息，心里被巨大的满足感填得满满的，嘴上却还嘟囔着：“阿檀哥哥尽会取笑我......”

　　周雨声也跑了过来，仰头看着被抱起的谢令璋，又看看谢檀，脸上带着笑，眼神却有点复杂，像是高兴，又像是还有点小小的不甘心。

　　谢檀空出一只手，拍了拍周雨声的肩膀：“表哥也来了，辛苦你近日陪着阿辰。”

　　这时，谢韫文才缓步走上前来。灯火勾勒出他清隽的轮廓，神色是一贯的淡然。

　　谢檀见到他，立刻将怀里的谢令璋稍稍放下，但仍让他靠在自己身侧，然后端正了神色，恭敬地行礼：“父亲，我回来了。”

　　那行礼的姿态无可挑剔，语气也足够恭敬，可不知为何，谢檀看向先生的目光冷冷的，像是隔着一层薄冰，不复往日的孺慕与亲近，倒真像是心灰意冷后恪守的礼仪。

　　谢韫文微微颔首，目光在他身上停留片刻，将他眉宇间那点刻意维持的疏离尽收眼底，却并未点破，只淡淡道：“一路辛苦。回来便好。”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太多情绪，但谢檀却敏锐地察觉到父亲的目光在掠过阿辰那身精心打扮时，似乎不易察觉地柔和了那么一瞬。

　　“不辛苦。”谢檀语气平稳地应道，随即又低头看向紧紧抓着自己衣角的谢令璋，语气刻意变得轻快，仿佛要驱散方才那片刻的凝滞，“倒是阿辰，给了我好大一个惊喜。方才远远看着，我还以为是哪里来的小仙童站在咱们家门口呢。”

　　谢令璋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满是期待地问：“那哥哥喜欢吗？”

　　“喜欢，当然喜欢！”谢檀毫不犹豫地答道，又捏了捏他的小手，试图将心底那点因父亲而产生的涩意压下，“阿辰怎样都好看，哥哥都喜欢。不过……”他话锋一转，带着点戏谑，试图让气氛更轻松些，“阿辰，穿得这么漂亮，哥哥都不好意思和你说话了，怕唐突了小仙童。”

　　“哥哥怎么这样说？”谢令璋小脸微红，有些嗔怪地轻轻推了哥哥一下，随即又立刻抱紧了他的胳膊，像是生怕他跑了，“不管阿辰穿什么，都是哥哥的阿辰。不过阿辰也最喜欢哥哥了。”

　　他敏锐地感觉到哥哥离家历练这几个月，性子好像更开朗了些，也更会打趣人了，只是那笑容背后，似乎藏着一点他看不懂的东西。

　　不过没关系，哥哥什么样子，他都喜欢。他最喜欢的就是阿檀哥哥了。

　　众人除了谢韫文都笑了起来，府门前的气氛重新变得温馨而热闹。

　　仆从们开始有条不紊地搬运行李，灯笼的光晕笼罩着这久别重逢的一家人，将那一点点不易察觉的暗涌掩盖在了一片暖意之下。

　　谢令璋紧紧挨着哥哥，感受着那份失而复得的亲近与温暖，只觉得这小年的夜晚，圆满得如同天上那轮渐渐升起的、皎洁的明月。

　　他悄悄抬眼，看了看身旁似乎长高了不少、肩膀也更宽阔了的哥哥，又偷偷瞄了一眼一旁静立、目光沉静如水看不出情绪的先生，心中被巨大的幸福和一点点莫名的忐忑填得满满的。

　　他隐约觉得，哥哥和先生之间，似乎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但他还太小，无法理解那微妙变化下的深意，只是本能地，将哥哥的手臂搂得更紧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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