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睛

　　牢狱之中，时间仿佛凝固了。
　　几人的手电已经丢了，头灯也陆续没电了。他们上一次看见光，还是在正厅里，但那光线很奇怪，是没有方向和角度，也没有任何明暗变化的，甚至没有影子。
　　而牢狱这边，连窗户都没有了。只有墙壁上不知名的苔藓发出的微弱、惨绿色的磷光，提供着唯一的光源。
　　是最先敏锐察觉到这一点的人是张晞。没有日升月落，没有光影移动，人失去了时间观念，很容易产生各种身体机能的紊乱，不知道什么时候该睡觉，不知道什么时候该进食，相当于人会对自己的身体逐渐失去掌控。
　　她把这些担忧跟程偃灵和徐琪讲了，黑暗里，却只听到两声长短不一的叹息。
　　“没有防身的武器倒是其次，主要是我们没有食物和水源。”徐琪蹲坐在地上，抱着双膝，声音前所未有的低沉，“目前还不知道要困在这里多久，我们说话也尽量小声，尽可能节省体力。”
　　隔壁的监牢里传来程浩的声音，也很轻：“你们小声说，我这边也能听得很清楚，这地方太安静了，我一呼吸都知道自己有多少根鼻毛。”
　　“背包都留在那个倒置的建筑里了，”程偃灵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她消耗的体力最多，已经开始觉得口渴难耐了，“我真后悔点睛之前没喝点水。”
　　令人窒息的寂静中，那些灰白色的差役鬼影会时不时地出现，沿着牢狱外的走廊走一圈，张晞觉得这行为应该类似于巡视。但它们并没有向内窥探或者检查，只是刻板机械地重复着游荡。
　　“它们又来了，”程偃灵盯着栅栏外，低声道，“这大概是……第三次？”
　　第一次着实把几个人都吓了一跳，程浩甚至对着那些影子破口大骂了一阵，它们没反应，程浩自己却大呼口干舌燥，再不吭声了。
　　第二次大家学聪明了，都沉默着看它们由近及远，又由远及近。
　　这的确是第三次，张晞凝神观察着那些飘过的影子，大致摸清了规律：“感觉上频率好像很固定，我们可以假设它们三次巡视代表一天……比如早、中、晚。”
　　“也就是说咱们呆在这地方差不多一天了。”程偃灵道。
　　“徐琪，”张晞问，“人在没有水的情况下，能撑多久？”
　　徐琪靠在墙上，闭着眼睛，“理论上，在完全断水、静止状态下，生存极限大约是三天到一周，像我们这样活动量极少，可能会延长一些。但超过七天……就会器官衰竭，出现幻觉，生命体征流失。”她顿了顿，补充道，“饥饿感反而在最初几天最强烈，之后身体会消耗自身储备，没那么痛苦了，但会变得虚弱。”
　　她的话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心头。
　　“那从现在起，没有什么必要的话，就不要说话了。”张晞说完，又回头冲男监那边稍微提高了点音量，“耗子，你随便捡个什么石头，每隔一会儿敲一敲，让我们确认你没事就行，没事情就别说话了。”
　　程浩那边完全没有回应。张晞又唤了两声，回应她的却是对面的鼾声。
　　“睡着了。”程偃灵本来还紧张他，此刻放松地笑了笑，“看来真的是晚上了，这小子从小就熬不住夜，生物钟比谁都准。”
　　“能睡最好，睡觉的时候心跳频率慢，身体代谢速度也会放慢。”徐琪道，“我们也尽量睡会儿吧，不过还是要值夜，等人魔第四次巡逻，我们得起来活动一下。 ”
　　气温在逐渐降低，加上大家没有食物提供的热量，身上都在一阵阵发冷。女孩的体温本来就低，完全平躺根本不行，三个人都是蹲坐抱膝靠在墙边的干草堆上的，如果长时间不活动，四肢肯定会僵硬甚至抽筋。
　　程偃灵原本就是和张晞互相依偎着靠在墙角的，两个人的体温总要比一个人好，她在黑暗中看着徐琪单独靠在墙壁上的身影，凑过去牵她的手，把她拉过来靠着自己。又伸出双臂，左边搂着张晞，右边揽过徐琪，得意道：“左拥右抱也是被我实现了哈。”
　　三个女孩在黑暗中就这样紧贴着，呼吸声渐渐平稳均匀，轮流值夜盯着走廊，其他两人睡觉。就这么过了一夜，直到人魔第四次巡逻，程偃灵小声把张晞和徐琪叫醒了。
　　张晞睁眼时，正看见人魔鬼影离开的背影，她揉了揉眼睛，道：“你们觉不觉得那鬼影好像有变化？”
　　程偃灵和徐琪抬起头，都看向栅栏外。
　　“好像是……比昨天更白了一点？”那些原本只是灰白色半透明的影子，不知从何时起，轮廓似乎清晰了一些。程偃灵看了个仔细，问张晞，“我没看错吧？”
　　张晞这才确定了自己的想法：“我以为是我刚睡醒眼花了，那看来没错。”
　　“它们难道是在实体化？”徐琪猜测着，“如果再这样下去，影子一天比一天浓，最终就会变成我们以前见过的人魔，灰白色的，不透明的。”
　　程偃灵心里一喜：“那不就能攻击到了？”
　　徐琪并没有因此感到乐观：“就是不知道这个速度要几天，而且我们在里面关着，也打不到啊。”
　　“如果每天颜色加深一点，浓度有一定规律的话，我明天再看一次，就能推测出它们大概需要多少天能变成实体。”张晞的目光一直追着那些背影，直到看不见。她自幼接触绘画，对色彩的明暗饱和都非常敏锐，此刻正努力将鬼影的颜色记在心里，方便明天对比，又道：“别忘了，我们之前遇到的人魔，能听能看，对我们的活动有反应，即便我们攻击不到，也可以诱敌先动手，至少不用在这困死。”
　　徐琪终于因为张晞的想法感到有些振奋，强打着精神，招呼她们起身活动，还教了她们一套最省力的体操。
　　即便如此，活动结束后，饥饿感还是变本加厉地攻击着她们脆弱的肠胃。
　　人魔来第五次的时候，程浩的声音才从隔壁传来，带着点小心翼翼的兴奋：“姐！阿晞姐！琪姐！我摸到我兜里还有东西！”他窸窸窣窣地掏了一会儿，“一块巧克力，一包牛肉干！你们选一个！”
　　绝境中的这点意外之喜，几乎让女监这边的三人眼眶发热。
　　“你吃肉吧，我们要巧克力。”程偃灵朝那边道，“还好你昨天没说，说了恐怕都留不到现在！”
　　“等着哈！我给你们递过去！”程浩刚准备把巧克力送到栅栏缝隙，就犹豫了一下。接着，他在黑暗中脱掉了自己的外套，只留下一件贴身的短袖，把巧克力放在外套的口袋里，拉好拉链，才从栅栏的间隙把衣服塞了过去。
　　程偃灵的看到外套的时候，愣了一下，皱眉道：“你不冷？怎么还脱外套？”
　　“嘿嘿。”程浩憨憨笑一声，“姐，我在东北上学的时候，冬天经常听一句话。叫小伙睡凉炕，全靠火力旺。”
　　程偃灵白眼一翻：“服了，我跟你真是每天都get新知识。”
　　“那是！”程浩在男监这边退远了点，轻轻搓了两下起着鸡皮疙瘩的手臂，道，“学去吧你就。”
　　“耗子，保存体力。”张晞看着外套和巧克力，有点担心地嘱咐起来，并把之前她们三个的讨论都简单跟程浩说了一下。
　　程浩听得很明白，而且心里满是乐观：“只要迟早能揍它们，咱们就不急，阿晞姐早就说过，点睛这个事不会是死局的，咱们就熬，熬死它们。那我接下来没啥事儿就不说话了啊，人魔巡逻一次，我就敲一次栅栏，再要睡觉提前告诉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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