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兮之下

　　门锁落下的“咔哒”声，像最终判决，将叶言兮重新封死在那间充满消毒水味道的“监护室”里。

　　他僵硬地躺在床上，耳朵却竖得像最警觉的兔子，捕捉着门外每一丝细微的动静。叶时南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最终消失在走廊尽头。

　　没有呵斥，没有盘问，没有破门而入的保镖。

　　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摩斯密码呼叫和门外神秘的回应，真的只是一场无声的幻觉，或者一次被轻易忽略的“误触”。

　　但这死寂的平静，反而更像暴风雨前令人窒息的低气压。

　　叶时南真的信了吗？他那句“做梦不小心碰到”和“但愿不是噩梦”，是随口一说，还是意有所指的警告？门外那个回应者是否安全？他传递的“嗒嗒”声又是什么意思？

　　无数个问号像毒蛇一样缠绕着叶言兮的神经，让他无法真正放松。每一根弦都绷紧到了极致，对任何风吹草动都反应过度。

　　傍晚，佣人准时送来晚餐和药片。依旧是那副低眉顺眼、不敢与他对视的模样。叶言兮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态动作，试图找出任何异常——是否更加警惕？是否在暗中观察他？但她看起来和平时没有任何不同。

　　他机械地吃完东西，再次凭借技巧藏起了药片。现在还不是处理的时候，他需要等待去卫生间的机会。

　　夜晚降临。别墅陷入一片沉寂。

　　叶言兮躺在床上，睁着眼睛，毫无睡意。窗外月光惨白，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下冰冷的光斑。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反复回放着白天的每一个细节——司徒玄深邃难测的眼神、那个隐蔽的手势、叶时南看似关切实则冰冷的审视、还有门外那两声轻微的、如同幻觉般的敲击。

　　“嗒……嗒……”

　　那到底是什么？是确认收到？是安全信号？还是别的什么指令？

　　他尝试着用摩斯密码去解读。两声短促的敲击，可能是··（I）或者·（E）？但单独存在没有意义。或者是某种内部约定的简单信号？

　　信息太少，根本无法破译。

　　这种悬而未决的状态最是折磨人。希望和恐惧交织，像两只手反复拉扯着他的神经。

　　后半夜，他终于熬不住，迷迷糊糊地浅睡过去。但睡眠极不安稳，噩梦连连。一会儿梦见司徒玄的手势变成巨大的铁钳将他夹碎，一会儿梦见叶时南微笑着将呼叫铃塞进他嘴里，一会儿又梦见门外的回应者浑身是血地被拖走……

　　他是被敲门声惊醒的。

　　“大少爷，该吃早餐了。”佣人平板无波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天已经亮了。

　　叶言兮挣扎着坐起身，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痛，比没睡还要疲惫。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重新戴上那副脆弱麻木的面具，才哑声应道：“……进来。”

　　一天又在看似平静的监控中度过。

　　叶言兮表现得比昨天更加“温顺”和“呆滞”，大部分时间都在昏睡或者对着窗外发呆，尽量减少一切可能引起怀疑的行为。他甚至“主动”要求吃了两次药当然都找机会处理掉了，以表现自己的“配合”。

　　叶时南下午来看过他一次，带了本无聊的画册，坐在床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有一搭没一搭地和他说话，内容大多是些无关痛痒的日常，但眼神却始终带着那种评估和玩味，像是在观察实验室里的小白鼠。

　　叶言兮全程低着头，问三句答一句，声音细小，完美扮演着一个精神不济、反应迟钝的病人。

　　叶时南似乎没发现什么异常，待了半小时便离开了。

　　但叶言兮丝毫不敢放松。他总觉得，叶时南的平静之下，隐藏着更深的算计。这种暴风雨前的宁静，比直接的威胁更让人心惊肉跳。

　　又熬过了一天。

　　第三天上午，事情终于起了变化。

　　来的不是送餐的佣人，而是那个之前给他检查过身体的、表情严肃的医生，身后还跟着一个护士。

　　“叶公子，今天感觉怎么样？例行检查。”医生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公式化。

　　叶言兮心中警铃大作，但脸上却露出顺从的茫然，配合着张开嘴，伸出胳膊。

　　医生检查了他的瞳孔、心率、血压，又简单询问了几个关于睡眠和情绪的问题。叶言兮都按照“病人”该有的样子回答了。

　　检查完毕，医生收起听诊器，对护士点了点头。

　　护士从药箱里拿出了一支采血针和几个真空采血管。

　　“需要抽一点血，做常规化验。”医生解释道，语气不容拒绝。

　　抽血？！

　　叶言兮的心脏猛地一沉，全身的血液似乎都在瞬间涌向了四肢，又迅速变得冰凉。

　　血液化验。这才是他们真正的目的。

　　什么常规化验都是借口，他们是想检测他血液里的药物浓度！

　　他这几天根本没有真正服用那些镇静和精神类药物，血液检测结果一出，立刻就会暴露，叶时南会马上知道他在伪装。

　　完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扼住了他的喉咙，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

　　护士已经拿出了酒精棉，准备给他的肘窝消毒。

　　怎么办？！现在反抗？拒绝？只会死得更快！假装晕针？晕血？可能也糊弄不过去！

　　他的大脑疯狂运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生机。

　　就在护士的酒精棉即将碰到他皮肤的瞬间。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是什么重物坠地的巨响，猛地从楼下传来，紧接着是一阵稀里哗啦瓷器碎裂的声音和佣人的惊呼声！

　　“怎么回事？！”医生的注意力瞬间被楼下的动静吸引，皱眉看向门口。

　　护士的动作也停了下来。

　　机会！

　　叶言兮几乎是想也没想，趁着医生和护士转头看向门口的这电光火石的刹那，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自己的胳膊从护士手下抽了回来，然后整个人如同受惊的兔子般向后猛地一缩，蜷缩到床角，用被子死死捂住自己，发出极度惊恐的、歇斯底里的尖叫：

　　“啊——！！！不要碰我！！！走开！！！血！！！好多血！！！”

　　他喊得撕心裂肺，全身剧烈颤抖，眼泪瞬间涌出，演技逼真到了极致——至少有一半是真的被吓出来的。

　　医生和护士都被他这突如其来的、剧烈的反应弄懵了！显然没料到一个看起来一直很“温顺”的病人会突然失控！

　　“叶公子！你冷静点！只是抽血！不会疼的！”医生试图安抚，上前一步。

　　“走开！走开！！”叶言兮哭喊着，抓起枕头胡乱地扔过去，手脚乱蹬，状若疯癫，“我不要打针！我不要抽血！你们都是坏人！想害我！！弟弟！弟弟救我！！！”

　　他故意喊出叶时南，将场面搅得更浑。

　　楼下的骚动似乎还在继续，隐约传来管家的呵斥声和更多匆忙的脚步声。

　　医生看着叶言兮这副彻底失控的样子，眉头紧锁，似乎有些棘手。他可能更担心强行制服会引发病人更严重的精神应激反应。

　　就在这时，房间门被猛地推开。

　　叶时南快步走了进来，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和“担忧”：“怎么回事？哥哥怎么了？”他的目光迅速扫过房间内的混乱场面：缩在床角尖叫哭泣的叶言兮，一脸无奈的医生和护士，以及掉在地上的采血针。

　　“叶少爷，”医生连忙解释，“我们正准备给叶公子抽血化验，他突然情绪失控，反应非常激烈……”

　　叶时南的目光落在叶言兮那张涕泪交加、写满极致恐惧的脸上，眼神深处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

　　他走上前，语气变得极其“温柔”和“耐心”：“哥哥，别怕，看着我，是我，时南。”

　　叶言兮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猛地扑过去抓住他的衣袖，哭得浑身发抖：“弟弟……他们……他们要拿针扎我……抽我的血……我好怕……让他们走……让他们走好不好……”

　　他哭得情真意切，将那种对抽血的病态恐惧和对叶时南的依赖表演得淋漓尽致。

　　叶时南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道：“好了好了，不怕不怕，不抽了不抽了。”他转头对医生使了个眼色，语气冷淡了下来：“既然哥哥这么害怕，今天就算了。等他情绪稳定些再说。”

　　医生似乎有些犹豫：“可是叶先生吩咐……”

　　“我会跟父亲解释”叶时南打断他，语气不容置疑，“你们先下去吧。看看楼下怎么回事。”

　　“……是。”医生无奈，只好和护士收拾好东西，退出了房间。

　　房间里只剩下叶言兮压抑的哭泣声和叶时南一下下轻拍他后背的声音。

　　叶言兮的心脏依旧在狂跳，后怕如同冰水般阵阵涌来。他成功了……暂时……但危机远未解除。叶时南会相信他这番表演吗？楼下的骚动是巧合，还是……

　　“好了，哥哥，没事了。”叶时南的声音在他头顶响起，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都走了。看把你吓的。”

　　叶言兮慢慢止住哭泣，却依旧抓着他的袖子不放，身体微微颤抖，抬起泪眼婆娑的脸，怯怯地问：“真……真的不抽了？”

　　“嗯，不抽了。”叶时南用手指揩去他脸上的泪水，动作轻柔，眼神却像在欣赏一件有趣的作品，“哥哥这么怕血吗？”

　　叶言兮猛地点头，眼神里充满恐惧的余悸：“嗯……怕……看到血……就头晕……想吐……好像……好像以前发生过很可怕的事情……但我想不起来了……”

　　他再次巧妙地将真实的恐惧和“记忆混乱”结合起来。

　　叶时南若有所思地看着他，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难以察觉的弧度：“想不起来就不要想了。以后不会勉强哥哥做害怕的事情了。”

　　他扶着叶言兮重新躺下，盖好被子：“哥哥再睡一会儿吧，我让人给你煮点安神的茶。”

　　他表现得像一个无比体贴的弟弟。

　　但叶言兮却从他最后那句话里，听出了一丝冰冷的寒意。

　　不会勉强做害怕的事？那是不是意味着，会用其他更“温和”的方式来实现目的？比如……那杯“安神茶”？

　　叶时南离开后，叶言兮独自躺在床上，身心俱疲。

　　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危机，虽然暂时化解，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响了他的警钟。

　　叶家对他的怀疑和试探从未停止，甚至越来越直接，越来越危险。血液检测这次躲过了，下次呢？下一次又会是什么？

　　他就像一根被不断拧紧的弦，不知道哪一刻就会彻底崩断。

　　而楼下那场及时又突兀的骚动……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巧合？还是那个神秘的“自己人”再次出手相助？

　　如果是后者，那对方在叶家的渗透程度，恐怕远比他想象的要深。

　　这让他稍稍安心，却又更加不安。

　　安心的是他并非完全孤军奋战。

　　不安的是，这场隐藏在暗处的博弈，似乎远比他看到的更加复杂和凶险。他这颗棋子，真的能撑到将军的那一刻吗？

　　紧绷的弦，在寂静中发出细微的、令人不安的嗡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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