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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净时所吹之曲正是两年前他救下力竭的妘穆,却因神魂离身体太久而不得不回天池时,用普通树叶吹奏的那首灵曲。
乐曲若是演奏得出神入化,即便人族,也有影响心绪的奇效,可令狂躁者平静,也可使沉静者癫狂。
先前那位赵泊岫便是如此,只可惜是个凡人,但对抗已经被打入“诛心咒”,心绪浮躁的多罗还算有些作用。
两年前净时吹奏此曲是为安抚山中妖异,却不想为迁移门派到此的沈拙做了嫁衣,两年后的现在,他力所能及微乎其微,竟仅限于此。
是以,战未歇,曲不停。
他所能做的本就不多,不该让她孤军奋战。
音调悠扬飘转过耳,妘穆在一片扑面而来的黄沙中矗立,此刻血阵已全面崩溃,古朴难辨的阵纹在护佑之阵的火光下若隐若现,大地震动前所未有地剧烈,自入阵那刻起便重重压在二人身上的沉沉威压在缓缓消散。
妘穆接下来要做的不多,不过是将血阵崩溃带来的所有结果都尽数压制在她的护佑剑阵之中。
而这看似容易的任务,在这血阵还未完全消散之时,已经几乎要撕裂妘穆身上本就单薄的红衣,打碎她每一寸筋骨,逼尽每一滴鲜血。
妘穆喉咙一滚,咬牙咽下翻涌而上的血腥,铁锈味霎时在口腔中蔓延。
她那八个分身也好不到哪去,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已有两道分身虚弱得如同幻影,勉强维持,险些连剑也要拿不住。
乐调亦在此刻骤然顿了顿,极短的一瞬后,才在耳畔响起。
如果只是单单如此,妘穆想,她可以守住,也一定守住。
但变故的发生毫无预警,只听“咔”的一声裂响,脚下的土地便更加摇晃,阵中空气也愈发浑浊,而本就稀薄的灵气,此时更是微乎其微。
妘穆本以为是血阵在加速崩溃,但直至那巨大的,深不见底的裂缝蔓延至自己身前,她才反应过来——
大地崩裂了。
是她错估了上古血阵的威力,这与当地共存了千年的大阵,即便因魔神残魂与真神之力逐渐微弱,不复当年神威,也早已与地脉紧紧相连。
是以其崩溃之际,地脉自当被牵连,以崩裂之相断千年联系。
思及此,妘穆当机立断甩出戍苍,剑锋霎时没入不远处还算稳当的巨石之中,下陷的自己则攀住了旁侧土壤边缘,一个借力,翻身飞上巨石。
黑发彻底在狂风中飘乱,她将那两个即将消散的分身并作一个,意念一动,放她们去遏制大地崩裂之势,余下六个分担多出来的压力。
与此同时,她眸光一扫,找到了被灰黄的沙尘裹挟的净时。
她几乎抽走了他全部灵气,此刻的国师再不复世外谪仙模样,染上尘土的眉目舒展,若有所觉地向她望来,一双眼却极为清透。
妘穆忽而有些后悔,方才不应该将他留下,平白弄脏了他。
妘穆并指向小臂一划,瞬息之间伤口愈合,只余三滴殷红的鲜血被她控于掌中。
她走到净时面前,蹲身伸出手去:“出去等我。”
此阵已闭,除非妘穆本人,或是得她许可,否则一粒尘埃也不可能被轻易放出,而这三滴血便是凭证。
净时放下指间黯淡无光的叶片:“我不愿。”
“你既不用,那这血便是白流了。”言罢,她半点惋惜也无,侧手便要将血“扔”了。
“你……”净时果然立刻握住了她的手腕,但还不等他把话说完,那三滴血便好似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引,落入了两人之间的血阵阵纹之中。
细微破碎的玄光本该黯淡直至彻底消散,但有了这三滴血,阵纹竟闪烁几下,光芒好似比方才反而明亮了些许!
至此,两人皆是愕然,入阵前后咄咄逼人的罡风难道都属于血阵?他们的灵血也是为血阵所需,而并非那饲养魔主的花?
难怪名叫“上古血阵”,难怪在罡风出现,两人流血之后,地动复又停歇,难怪血阵经她催发才终于崩溃!
原来不是因为最后一丝稀薄的真神之力消失,而是因为两人的灵血!
妘穆凝视着吞噬了自己鲜血的血阵阵纹,余光落在不远处的大地裂缝,一个不成熟的念头刹那闪过。
净时见她久久不言语,神色有异,便知晓她有了主意,恐怕……并不是个周全的主意。
她从来不顾自己安危。
果然,她直截了当,出乎意料的坦诚:
“血阵之中荒无人烟,我本想以护佑剑阵覆盖血阵,将血阵崩溃引来的异象都限制在此,但未曾料到大地崩裂。
“我记得此地离雾山后山的温泉极近,堵不如疏,或可引导部分大地崩裂方向入温泉,再将其余大地裂痕遏制于护佑剑阵中。”
言到此处,她顿了顿,看向净时:
“引导部分大地崩裂方向入温泉之事便交予你,如何?”
净时眸光晦暗不明,与她对视几息,确定她心意已决后才道:
“自不辱命,只是……我先前与多罗交手受了伤,入阵后卜卦又消耗神识,愿借殿下法宝一用,确保万无一失。”
法宝?
妘穆并不信他的话,引导大地崩裂之势并不算难,何况完成此任务他须得出阵,阵外灵气充沛,对于灵王洄风的得意弟子来说,有了充沛灵气,就相当于灵力有了源源不断的补充,简直如虎添翼,还要什么法宝?
这并不是净时会说出口的话。
但妘穆依旧给了。
她手掌凭空一抹,便有一把古琴浮现两人之间,琴身古朴,隐约可见旁侧斫两行小字,只是这琴似被火燎过,焦木几寸,也烧去了那行小字。
净时并不知此琴来历,更不知这是沦落人间的神物“尘音炼”,却一眼便看出此琴并非凡品,只是眼下形势危急,他来不及问什么,只得敛眉收下,转身离开前深深望了她一眼,轻声道:
“阿昼,我在阵外等你。”
妘穆被这久违的称呼晃了神,不自觉勾唇一笑:“自然。”
她目送净时出阵,尘音炼极为特殊,虽算不得她的本命法器,却与她神识相连,因而不必鲜血,他也能出阵。
她望着那道飘逸身影消失在灰雾中,缓缓敛起笑,转身专门循着大地崩裂之处走去,所过之地,血滴不断。
赤红晕染,蔓延至双目,天地其他颜色皆黯淡,连同一身琥珀也炽烈难当。
剑阵已然与血阵重叠,虽然血阵崩溃,边界模糊,剑阵却未退分毫,寸土不让。
净时抱琴立于阵型边缘,只需一步,他便可以跨出这漫天火光,但他却仿佛透过这熊熊烈火,闻见了一缕血腥:
“骗子。”
出走五年,竟越发像个人族,成了骗子。
她可未曾骗人。
妘穆一步步向着大地崩裂处走去,心中暗想。
她不过只是“忘记”说了一段,少交代了“一些”,又因“计划有变”,所以将会出“一点”差错而已。
她的确要引导部分无法解决的大地崩裂之势入温泉,不过顺序却要放在她将大部分能解决的大地裂痕遏制在剑阵之后。
至于如何判断“能否解决”……
妘穆敛眸瞧了眼小臂上血流未止的伤口,苍白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她的血……可真是个好东西。
。
血阵之所以会勾连地脉,盖因年岁太久。
地貌是地脉的外显,地貌改变未必会引起地脉调动,但地脉调动却一定会导致地貌沧海桑田。
五千年的时光,地脉不可能一成不变。
而血阵既然被设在此处地界,自然与当地地形脱不开关系,即便一开始与地脉毫无联系,但五千年的变迁也足以深深缠绕。
就好比是用刻刀在琴上斫字表意,一开始并不深刻,但琴经年风霜,字体也逐渐模糊不清,于是只能反复描摹,直至文字与琴深深镌刻。
但斫刻的文字现今骤然失去匠人耐心雕琢,即将自毁,要把其中传达的意思一并抹去,不意两相深刻,琴也跟着灭亡。
琴便是这地脉,刻下的文字就是血阵,魔神残魂和真神之力不能阻止地貌变迁,更不能封印固化琴五千年之久,于是只能一遍遍描摹血阵。
如今血阵失去魔神残魂和真神之力的灌溉,又恰好妘穆的一把火加速了它的崩塌,不意这片土地也要跟着被毁去,此时妘穆却突然发觉自己的血可以让字迹重新焕发。
但明明已成焦灰,不可能挽救,如何能够焕发?
自然是先给琴以新生。
阵纹下意识抓住灵血,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但实际这血渗入了泥土,先被方寸之地吸收,才得以□□了阵纹。
妘穆一双凤眸火光大盛,不多时就到了阵中大地裂缝最大所在,深不见底的沟壑足有十丈余宽,如同深渊黑暗,让她想起几年前为寻灵草灵花上山入海与凶兽斗时,它们咧开的血盆大口。
更早之前,她于七夕在禹杭夏墅泽偶遇妖异,还有几分紧张,但未曾想几月后就接连斩杀了那些凶兽,实力突飞猛进,是以才能在闽越大劫面不改色,成功短暂晋升。
如今,再面对可怖的未知,她一点紧张也无,手中戍苍兴奋不已。
她屈指轻弹雪白的剑身,还有心情说笑:“我们是来‘献身’的,你兴奋什么?”
戍苍一声微弱的嗡鸣,好似抗议,听闻此,突然安静了下来,有点蔫蔫的。
妘穆摇摇头,轻抚剑身。
这一路走来她并未止血,连续不断滴落的鲜红在半空中连成一道血线,此刻本该被阵纹大地吸引,却骤然调换了个方向,汇集在妘穆身前,鲜红浴火,成为一抔殷红刺目的血浆。
但这还远远不够,妘穆手腕一翻,上一刻还在安抚,下一瞬便用戍苍划开了桡骨脉动处,热量刹那自她体内迅速流失,灵血汩汩,激得她额间的翎羽印记若隐若现,衬得薄唇愈发的白。
如此片刻后,妘穆才堪堪止住血,残破的衣袖已然无法遮掩她手臂上的累累伤痕,一袭红衣比之她走出不舟山时更加狼狈。
她俯瞰身下幽深的黑暗,丝毫不惧,只有睥睨:
“山亦有灵,能得我的血,是你的造化。”
言罢,一掌推出,那浓稠的鲜血便化为股股细流落入大地之中。
慢慢地,那本黑不见底的深沟隐隐现出温暖的火光。
没时间喘息,妘穆又以戍苍为媒,引动隔着深沟的大地重新连接。
沉重而声势浩然的巨响被牵动,大地缓慢而不断地相互靠近,直到严丝合缝,只有一线红光隐隐显现。
尘土飞扬铺张,妘穆却根本没空理会,卸力后不由倒退数步,戍苍迅疾飞来,撑在她腰际。
妘穆强自站定,伸手去握戍苍的手甚而有些微的颤抖。
这片大地的崩溃如同血阵,并非阵纹没有消逝或是没有龟裂之处就无事,那只是暴风雨前的平静,不过暂时还未出现裂缝罢了。
因而她先前毫不吝啬地让血深入阵纹,她救的不是阵纹,而是地脉。
她现今已将最大的一处裂缝修复,接下来只需解决其余几处相对较大的裂缝,此地便无甚大碍。
但待戍苍带着她飞跃上空之时,她却惊愕的发现其余几处稍大的裂缝都已修复完成。
难道……刚才那个最大的裂缝已经触及了地脉中心,修复了那处,就相当于复活了此处地脉,其余裂缝便能自动修复?
妘穆来不及细想,没有去管余下的细小裂缝,那些即便放任也能随时间慢慢愈合。
她白着脸,屈起一腿坐在戍苍之上,即便身负重伤,也一派落拓,展目望向残破的上古血阵:
焕然新生的地脉与血阵的连接不再像之前那般紧密,想要助字消散,不再表意,其实不必伤琴,改了字便可。
将阵纹改成其他,即便血阵崩溃,也不会造成破坏。
但这对妘穆来说并不容易,虽然此时血阵已经破败不堪。
若是……
若是某个爱饮不舟渡的昔日友人在此,必然早在当初便能察觉血阵有异,且能胸有成竹地改阵,不至于举步维艰地走到此种地步还束手束脚。
妘穆眼中闪过一丝黯然,竟觉出几分疲累。
正当妘穆打算抓紧时间挑个好下手的阵纹试炼之时,一道熟悉又陌生的声音在耳畔乍响,十足威严:
“区区残阵,也能让你狼狈至此?”
妘穆身躯一震,险些从戍苍跌落,僵硬地看向轻易入了她剑阵的那束更为炽烈夺目的焰火:
“母……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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