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灰,看这边

作者: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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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日4


      门口传来一阵窸窣的响动,钥匙被插进钥匙孔的声音响起。
      是爸爸和姐姐回来了。
      寒气从打开的房门外涌进来,坐在餐桌前的我感到脚下有一阵冷风经过。
      爸爸在门垫上跺了跺脚,他戴着黑色皮手套的左手小心地拎着一只洁白的蛋糕,右手拎着一套玩具赛车。
      “接一下。”爸爸探出头,看着坐在餐厅桌前的我说。
      加了塑料保护套的椅子腿摩擦瓷砖的声音响起,我站起身,接过了爸爸手里的蛋糕。
      腾出手来的爸爸用腾出来的那只手解开了皮鞋的鞋带,然后直起身,踩掉了脚上的皮鞋,迈进了棉拖鞋里。
      姐姐跟爸爸身后走了进来,也像爸爸一样,在门垫上跺了跺脚,转身带上了门,寒气终于被阻断在外。
      我把洁白的奶油蛋糕放到客厅的茶几上。
      “生日蛋糕!”正在看动画片的弟弟从电视上移开视线,大叫着从沙发上跳了下来,凑到了蛋糕前。
      姐姐怀里抱着两只玩偶走进了客厅,一只小熊和一只老虎,我走上前,接过了姐姐怀里的两只玩偶。
      “赛车!”弟弟箭步冲向了站在餐厅门口跟妈妈说话的爸爸,直视着爸爸手里的玩具赛车套组。
      家里的玩具赛车专属于弟弟,盛迪比我更快意识到了这一点。
      生日蛋糕或许不属于他,但玩具赛车一定属于他。
      爸爸笑着摸了摸他的头,“去玩吧。”
      我看着手里的两只玩偶,虽然我更喜欢可爱的小熊,但我清楚地知道,那只瞪着眼睛的小老虎才是我的礼物,因为我属虎。虽然出生在那一年的大多数人都属兔,但我因为生在腊月,仍旧属虎。
      “都买好了?”妈妈举着沾了油的手,走到爸爸跟前,低声问。
      “买好了,三个孩子都有。”爸爸说。
      妈妈点点头,转身回了厨房。
      我想,姐姐那天早上生气的原因,大概是被爸爸妈妈解读了出来。
      所以即便是只有我在过生日,可生日礼物还是给每个孩子都买了一份。
      晚饭丰盛得像是正在过年。
      “转眼都十五年了。”妈妈握着筷子,眯起眼睛笑着,“早上去医院,到晚上就已经生完回了家了。”
      妈妈说的是我出生的那天。
      每个人都心事重重,只有妈妈是开心的,我只好跟着她一起笑了笑。
      爸爸抬起杯子,像往常一样喝着酒。
      闻到白酒里的酒精蒸发到空气中的味道,我突然想起了爸爸那件沾染了香艳味道的白衬衣。
      “老房子到处钻风,”奶奶说,“坐月子的房间一冬天没住人,到处都冷冰冰的,一回了家,我赶紧点火烧热水……”
      奶奶和妈妈都略去了得知我是女孩子以后,爷爷要跳楼这件事,每个人都讲着自己的故事。
      爷爷若无其事地看着电视,吃着桌上丰盛的菜肴,无心参与忆往昔的对话。
      稀薄的对话缺乏继续下去的粘稠介质,大家的目光又投向了喋喋不休的电视屏幕。
      大家下筷子的速度变慢,晚饭即将结束。
      姐姐把蛋糕端上茶几,拆开蜡烛,插在了蛋糕上,爸爸用点烟的打火机一根根点燃了蜡烛。
      “许愿吧!”姐姐笑着说。
      我看着蜡烛,像电视剧里的人那样握着双手,闭上了眼睛。
      我从来都不喜欢许愿,哪怕氛围烘托得必须要许下些什么才行,也总是很难立刻想出什么。
      我深信没有任何一个愿望能够平白无故就成真。
      不论是家中长辈想要一个儿子以达到所谓“传宗接代”的愿望,还是我想要按照陈老师所说的通过考学离开鹿川的愿望,都绝非在自己的生日蜡烛前虔诚许愿所能够达成,而是要通过一次次艰难的决定,长久的坚持才能实现。
      我绝非是在埋怨天不助我,只是我更相信我自己而已。
      “我想改名字。”
      我睁开眼睛,在姐姐和妈妈期待的眼神里,说出了这句话。
      全家人的目光从房间的各处收拢到了我的脸上。
      蛋糕上的彩色蜡烛静静燃烧着,电视机里播放着毫无意义的声音。
      妈妈的脸上满是惊讶的神色,“改名字?”
      我点点头。
      “改名字干嘛?”爸爸皱了皱眉,“改名字太麻烦了,从学校到派出所,所有的记录里都是这个名字,这名字有什么不好的?”
      “是啊,”妈妈附和,“名字就只是个称呼而已,不影响什么。就像你爸爸说的,改名字会很麻烦。”
      “我要改名字,我不想叫盛男。”
      “盛男的意思是胜过男孩子,寓意不是很好吗?”
      “不要改了。”爸爸低声说,似乎已经为我做出了决定。
      细小的蜡烛飞速燃烧着,蜡泪从火焰的中心坠落到了洁白的蛋糕上,变成了彩色的小圆点。
      “先吹蜡烛吧。”妈妈说。
      我沉默地看了一会儿快要燃尽的蜡烛,张开嘴,吹灭了它们。
      我拿起刀,在全家人的注视下,把圆形的蛋糕切成三角,装进一次性盘子里,分别递给家里的每个人。
      分蛋糕的动作,暗含着充沛的权力意味。
      这是我的生日蛋糕,只有我能吹灭上面的蜡烛,由我来决定每块蛋糕切大切小,每个人分多分少。
      我在自己生日这天,被赋予了吹灭蜡烛和分切蛋糕的权力,却无法自由地更改自己的姓名。
      爸爸妈妈没有问我为什么要改名,我想要么是他们知道我为什么想要改名,要么是觉得我想要改名这件事情会带来无数多的麻烦,这个话题最好可以就此终止,而非越展越开。
      每个人的嘴角都沾上了洁白的奶油,大家的眼睛望着正在说话的电视,机械地往嘴里放着更小块的蛋糕。
      晚饭结束后,我和姐姐把盘子送去了厨房,姐姐跟妈妈一起收拾厨房,我则是去了卫生间刷牙洗脸。
      一家人住在一起,合用同一个卫生间,总是要见缝插针才能不用等候太久。
      我已经下定了决心要改名,如果这次沟通不成,我可以再找机会说服爸爸妈妈。
      可是我尚且没有做好说出想要改名的理由。
      不论是这个名字会让我被同学霸凌,还是因为这个名字暗含了他们对儿子的期待,我都不想要背着这个名字度过一生。
      可我又无法用声音,对我的爸爸妈妈表达出这样复杂的动因。
      我只希望他们能毫不过问缘由地同意我的想法,就像他们毫不过问缘由地在我的生日为弟弟也准备了礼物一样。
      奶奶拿了几件衣服,投进洗衣桶里,倒上洗衣粉,按下了洗衣的按钮。
      洗衣机发出嗡嗡的响声。
      我俯下身,吐掉嘴里刷牙的泡沫,在洗衣机的嗡嗡声中回了房间。
      过了很久,洗衣机的嗡嗡声停了,我听到有人打开洗衣机的盖子,把衣服一件件拿出来。
      我爬上床,打开电热毯,等待被窝逐渐变暖。
      姐姐洗漱完毕,回到了房间,钻进了被窝里。
      “我关灯了哦。”我说。
      “关吧。电热毯关吗?”姐姐问我。
      “还不困呢,再开一会儿吧。”
      我们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躺在暖洋洋的被窝里。
      “你想改成什么名字?”姐姐突然问。
      “啊,我想……”我犹豫了片刻,“盛寒。”
      “盛寒?哪个寒?”
      “寒冷的寒。”
      “为什么想改成这个?”
      “什么都行,也不一定是盛寒,我就是不想叫盛男了。”
      “你知道要怎么改名字吗?”
      我不知道,我唯一知道的事情是人可以改名字。
      “不知道……”我怯生生地说。
      “嗯。”姐姐的声音像是在思考着什么。
      我看着被窗外的灯光照亮的天花板,陷入了绝望当中。
      我不知道要如何改名,也不知道要从何处获得这样的信息,如果没有爸爸妈妈的帮忙,我无法独自按照自己的意愿完成所有的事情。
      “姐。”我转头看向了姐姐的方向。
      她没有回应我。
      我竖起耳朵,听到了她均匀的呼吸声。她已经睡着了。
      我盯着漆黑的天花板,在思考如何弄清楚改名的方法当中,陷入了睡眠当中。
      生日的第二天,我跟往常一样醒来,走出房间,家里的周日早上跟往常没什么不同。
      急着出门的爸爸妈妈和姐姐轮流吃着早饭,依次使用着卫生间。
      只是今天的天比平常要更亮一些。
      我走到客厅窗下的大理石台前,看着台子上昨天吃剩下的一角蛋糕,又抬头看了看结了冰花的玻璃,抬起手,把手掌贴在了冰花上。
      手掌的温度让磨砂质地的冰花变得平整,我透过玻璃上那个明亮的掌印看着窗外。
      窗外是鹿川飘了一整夜雪的早晨,世界银装素裹。
      这是这个冬天的第一场雪。
      此刻的我,想起鹿川的雪,第一个想到的人居然是陈灼。
      陈灼不属于冬天,但我却第一个想到了她,都是因为沪城没有雪的该死的冬天。
      “没有雪的该死的冬天”,也是陈灼对沪城冬天的形容。
      她还说:“雪是鹿川冬日的植被。”
      她是个诗人,脑子转得飞快,随性又浪漫的那种人。
      还有一天,是在她的公寓,我刚洗完澡,正在护肤,陈灼在外面大喊着我的名字。
      我拉开门,裹着浴巾走出浴室,看到陈灼正站在火台前,戴着烤箱用的棉手套,捏着一把勺子。
      火台上的明火把勺子烤得通红。
      “你看到了什么?”陈灼问我。
      “我看到了你在发神经。”
      陈灼笑着举起了勺子,“还没看到吗?”
      “小心别烫到。”
      “你真没意思,盛寒,你这人真没意思。”
      “你希望我看到什么?”
      “看到我啊!”
      我满脸困惑地看着她亮得发光的眼睛。
      “我啊!”陈灼看向了那只滚烫的勺子,“我,陈灼,火勺子!。”
      我笑出了声。
      不要误会,我并没有觉得她的笑话好笑,我只是觉得陈灼满脸认真地觉得自己是“火勺子”这件事情很好笑。
      陈灼就是这种人,用更当代一些的话来说,大概是个喜欢“搞抽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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