涩苹果

　　吕常在是一个善于思考的人，其实他的一帮朋友们都是。
　　家长们总是对孩子说，“别想太多”，现实的评价体系中“敏感”也是一种大罪。
　　其实，青春期的勃发的树苗，多多少少都是敏感的。家庭的矛盾和家长的期望，学校的规训和学习的重担，同学间的交往和恋爱的烦恼，经历这一切而能毫无波动，用所谓成熟从容应对的，恐怕太过幸运了。
　　当其他人安慰自己，放过自己时，吕常在从没有放过自己，检省着最深处的内心，不断调整和外界的接触方式。虽然时常烦恼，但长期保持了健康纯净，没有杂质的心灵。
　　如果说章探之成绩好是纯粹的脑子好用，运行高中知识比较顺畅，并不是先天就会而是要经过系统培训的。吕常在就是直觉怪物，理解能力和拆解能力惊人，面对上课讲授的知识还是试卷上的题目都能迅速抓住敌人的弱点，四两拨千斤。
　　思考是一种习惯，学习如此，生活中亦如此。
　　在酒店的当晚，躺在床上，吕常在脑子乱糟糟的，心跳如鼓。
　　说来惭愧，他竟然脸红了，幸好喝了酒看不出来。
　　一边安慰自己没什么大不了的，赶快睡觉，一边又根本睡不着。他不理解为什么自己有这么大反应，又疑心章探之都开始做第二个梦了，有点恐惧，有点沮丧。
　　横向对比一下，如果是刘铭或者顾勉，他应该不会这样，这当然有性别的因素，但也有别的。他想起他们对为什么成为朋友的回答，章探之说“不讨厌”，他说“很特别”，是的，章探之是很特别的，那到底特别在什么地方呢？
　　还有，章探之竟然回答说“不讨厌”诶，这是什么回答？都是因为他的错，否则我不会站起来，然后被带倒。这一切难道不是章探之负主要责任吗？如果是顾勉或者刘铭，发生了尴尬的意外，他们会用开玩笑的方式化解，会考虑到自己的心情，而章探之只是被撞醒后从他身上爬起来，道了歉，然后就像个没事人一样把自己也拉起来。
　　这什么意思？
　　或许这就是章探之特别的地方，吕常在很难把从其他人身上获取的经验套在章探之身上。
　　吕常在翻了个身，在被窝里打开手机，搜索“ao之间有纯友谊吗？”
　　搜索结果一片不堪入目之词，吕常在被雷得不轻，默默点了退出。
　　吕氏哲理一：当混沌不清时，先从第三方视角切入，与自己的感受对比辨析。
　　他打开校论坛，进入特定的板块。他知道自己跟章探之走得近，班级里甚至年级里肯定不乏磕cp者，连顾勉和纪戎羌这两个一度不认识的家伙都能成为cp热门……只是他一直不关注或者说回避。现在看来，这种隐隐的回避心态就有问题，不敞亮。
　　心念一转，他首先搜索刘铭和闻是竞，结果很少，只有新年跳舞视频的几条帖子，但竟然有。吕常在失笑。他搜索赵陇，却发现根本查无此人，不应该啊，以附中学生的无聊程度，这样一个努力又有趣的家伙却在网上查无此人吗？或许是成绩的因素？吕常在又搜索他们班长，也是他们班第一和年级前十，一个认真负责偶尔发癫的姑娘－－也查无此人。他搜索顾勉，帖子井喷式冒出来，排在第一的就是和纪戎羌的cp超，下面各种拉郎令人眼花缭乱，除此之外就是恭喜当选新一届校草和各种帅照的花痴帖。
　　插句题外话，校花评选每个学生每日有三张票，吕常在正好把三张票分别给了章探之、顾勉和刘铭。
　　他搜索自己，跳出来的cp拉郎之多，令人咋舌，看起来竟比顾勉还多。他跳出来搜索纪戎羌，仔细一数，确定了甚至比纪戎羌还多。
　　看着手机页面，吕常在却有些难过，想起查无此人的赵陇和班长，隔着一年多的时空和纪戎羌狠狠共情了……人们的凝视，真令人不舒服。
　　点开第一个搜索结果，映入眼帘的帖子是他们在海洋博物馆的照片，他和章探之背靠背坐着休息，他在打游戏，章探之在翻博物馆的宣传册，原本他们身边的赵陇他们都被截去了。
　　手指下滑，有时是他和章探之在正常说话，有时是偶然的一个对视，有时是因为某个笑话龇着大牙花子，特殊的拍摄角度加上滤镜，吕常在本人都快信了那“眼神拉丝”“宠溺微笑”的鬼话。
　　吕常在叹气，觉得自己实在病急乱投医，人们所谓磕cp只是看到了表面的亲密，殊不知他和每一个亲近的朋友都是如此。
　　此时，吕常在还没意识到，这正是他cp如此之多的原因。
　　吕氏哲理二：当面对一个复杂问题时，分点，分层次进行假设和分析。
　　首先，核心问题：不过是不小心亲了一口，为什么如此不淡定，难道我真的喜欢章探之？
　　第一，已经得出，因为章探之过于淡定的态度，这引得自己不得不多想。
　　第二，显而易见，因为章探之是个omega，而且多少受到周边人的目光和议论的影响。
　　第三，也已经得出，因为章探之很特别，和之前的朋友们都不一样，没有参照的样本，变得不确定。
　　章探之的家世很特别，八岁父母双亡，然后和哥哥相依为命长大，而吕常在从小在Z市本地长大，的确很少接触特殊家庭的朋友。特殊的家庭带来不一样的价值观和思考方式，身世还在一段时间成为章探之的秘密，这显然是和章探之相处总有新鲜感的底层原因。
　　只是新鲜感吗？你看，我是一个喜欢各种故事的中二病，尤其喜欢冒险故事，曾经想要当一个英雄，想要到霍格沃兹上学，一个和自己生活很不同的朋友当然是特别的。可是如果只论新鲜感，叶渊澄、唐棠、赵陇，他们都是来自不同家庭，有着不同个性。尤其叶渊澄，论惨的话，比章探之还惨。
　　黑暗中，吕常在又想起章探之的眼睛，黑沉沉的，不熟悉的时候有些摄人，但当它们望向自己的时候，就像古井上荡漾起清光，似乎隔着人山人海独独向你望来。
　　也许章探之本身就够特别，而让他在自己眼中更特别的原因，正是因为我自己在他眼中也很特别。
　　他总是喜怒不形于色，可是偶尔流露的一角就可以窥见那炽热的情感，于是不动声色不显得虚伪，而是一种章探之独特的对情感表达的郑重，只让人惊叹，经历了一系列的事件，怎还会有这样干净的人。
　　刘铭说他是怪物，开始也觉得他冷漠，难以理解。可他收下了自己的大兔子，在清宴门口多次挽留，即使到一座陌生的城市也在努力融入。他说“我这个人啊，我自己很多时候都搞不懂，简直是个怪胎”，如此坦然地陈述。明明他也会生气，会犯困，有很喜欢很喜欢的东西，会因为哥哥的事降智，自己在草稿本上给他画丑图也不生气，而是第一时间理解了自己。
　　是的，章探之并不是抽象的符号，是一个具体的人，从点点滴滴细微之处，从外层的盔甲缝隙处像水一样流淌出来，是温热的。
　　他总是理解自己，支持自己，和刘铭、顾勉那种大大方方的信任支持不一样，和他本人如出一辙，更加不动声色，有时又直白露骨得可怕，不留一点模糊和后退的余地。
　　他有时不说话，只是跟在自己身边，任性地加快脚步往前走时，不一会他就会追上来，一次又一次。
　　有时说话，“吕常在，这并不奇怪。音乐是有力量的，人不一定经历才能理解，有些情感是共通的。还有，你并不孤独，你也不会被忘记，至少我死前可以保证。”
　　有时话只说一半，“这是什么玩意”的调笑，“你怎么不自己剪”的默许。
　　有时用行动说话，面对“你帮我吧”，只是说“行”，即使很困也起身帮累瘫的吕常在发帽子。
　　人与人相处，隔一定空间更舒适自然，像刘铭顾勉那样，按理说和章探之相处会更累，但章探之简直就是一个奇迹。
　　他拥有一种让白水变甜，让平凡的生活变得不普通的魔力，早已侵入自己生活的方方面面，轻易地掌控着自己的情绪。
　　比起大大方方的信任交付，这种更私人的情感体验更接近爱情，毕竟人们总说友情是大大方方。
　　逻辑自洽。
　　吕常在又翻了个身。可是……自己真的对章探之没有一点性冲动吗？他想起那些关于“ao之间有纯友谊吗？”的搜索结果，如果否认的话是不是太虚伪了？
　　为什么要否认？这可是他初吻诶，心脏都漏跳一拍，简直忘记了呼吸，而且他不是闻到章探之的信息素了吗？不可能是没心动吧。
　　感觉还不赖。吕常在手臂盖住眼睛，很闷地笑起来。
　　[“吕常在一侧头就撞上一个淡淡的微笑，章探之和他并肩走在一起，汇入下课回教室的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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