执镜照我

　　A大举办了一次高三生专属冬令营，将五湖四海的高材生们聚在一起，再次筛选，表现出色的学生便可以得到免试资格，直接进入A大，不过名额少得可怜，难度更是不用说。

　　八中只拿到了一个名额，毫无疑问，那是李雅婷的。

　　临出发时，老师同学们都献上了最诚挚的祝福，余娜抱了抱李雅婷，她难得看见这位向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全校第一眉宇间有了些意气风发的味道，轻轻对她说了声加油。

　　余娜的成绩逐渐稳定了下来，在不断的重复后，量变终于引起了质变，她开始能够找到那些看起来吓人的数学题中蕴含的规律，不再像一开始那样摸不着头脑。

　　但似乎，高压环境带来的苦楚并不只有她一人承担。

　　冬令营只有一周时间，回来后的李雅婷便变了模样。

　　她成绩仍然领先，可却更加沉默了，余娜偶尔能从那张同样倔强的脸上读出几分迷茫来。

　　想到之前在六班时李雅婷对她的帮助，余娜忍不住走了过去：“李雅婷。”

　　李雅婷看向她：“怎么了？”

　　“感觉你状态不是很好。”余娜很少安慰人，不由有些小心翼翼，“是冬令营发生什么了吗？”

　　李雅婷沉默，随后叹了口气：“你不是第一个这样问我的人。”父母和老师更敏锐地发现了她身上的变化，但她并不愿诉说，那样会显得她很脆弱。

　　“啊……是吗？”余娜有些尴尬，她读出了李雅婷的潜台词，正打算找个什么借口离开，却听李雅婷道：“算了，给你看看吧。”

　　名校组织的冬令营，余娜其实也好奇过，但她和李雅婷最多只能算点头之交，因此不便打扰，现在李雅婷竟然愿意分享，她自然是求之不得。

　　李雅婷打开了一个本子，余娜探头去瞧，只见里头是密密麻麻的笔记，各色都有，足见听课人的认真。

　　“和平常其实差不多，也是考试，讲题，考试，讲题。”李雅婷略过了前面的笔记，翻到了本子的夹层，她像是不愿多说，只将里头的东西翻给了余娜，让她自己看。

　　那是一沓被仔细保存的成绩单。

　　和在意排名的其他人相比，李雅婷一直是比较特别的那一个，在余娜印象里，每回王老师张贴成绩单在公告栏，她看也不看，那是常年位居第一带给她的底气和自信。有一回，别的班有男生不知道通过什么途径拿到了月考答案，这家伙也是个不知道适可而止的，数学和理综直接抄了满分，全校就他一个，可最终校排名仍然是李雅婷第一，而那男生则受到了处分。

　　“你居然也会收藏成绩单？”余娜笑了起来，刚想揶揄几句，看清内容的她便说不出话了。

　　每一张纸上，李雅婷都在最下方，红色油性笔将第一和李雅婷的成绩狠狠圈出，看起来有几分触目惊心，余娜对比了一下，差距有如天堑。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这句话王老师常常用来告诫火箭班的诸位要加油努力，可道听途说终究只是道听途说，远没有这几张纸带给余娜的冲击力大。

　　五湖四海间，李雅婷这样的，竟然也只能算天赋一般吗？

　　余娜将笔记本还给了李雅婷，这个本子她有印象，李雅婷经常捧在手里，班上人还打趣过这是雅婷学霸专属秘笈，却没想到，有一天这秘笈成了武者心魔，意气风发的女侠眉间阴霾常在，心境看来也愈发不稳。

　　李雅婷看着余娜沉默着回了位置，她知道这种事情旁人也没办法安慰，但心下多少还是带了些失望。

　　然而余娜去而复返，手里拿着同款成绩单：“给你看我的。”

　　李雅婷惊讶地接过，原来是几张月考成绩单，她平常没注意过班上人的成绩，现在看一遍才发现余娜竟然当过好几次的班级倒数第一。

　　两个人一站一坐，盯着桌上的两叠黑历史愣神，随即相视一眼，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其他人听见这笑声，纷纷侧目，活泼如一班那两兄弟，已经跑过来看热闹了。

　　其中一个看了这两叠成绩单，不屑撇嘴：“就这？倒数第一谁没当过似的，你们这些变态害我晚上回家都不敢吃夜宵了。”

　　另一个感慨：“这世上的变态也太多了，居然有比雅婷学霸还牛的人存在。”

　　边上女生也抱怨道：“我之前一直是我们班英语第一呢，来了这里都没进过前三，英语老师都不宠我了。”

　　李雅婷笑得上气不接下气：“靠，原来大家都一样菜，都是井底之蛙罢了。”

　　余娜也笑出了眼泪，嘴上讽道：“欢迎回来当你的井底第一。”

　　有人总结：“倒一天天有，明天换我当。”

　　Z市只是一个很小的城市，十七八岁的少年们当尖子生当惯了，误以为自己是天命之人，世界中心，而天之骄子骤然间被打脸，那必然是痛上加痛，只觉大势已去，呜呼哀哉。

　　可这群连学习之苦都能咽下的少年们，又怎么会惧怕区区失利，只是当了一次倒数第一而已，因为这而失去斗志浑浑噩噩才更加丢脸呢，短暂的垂头丧气后便是无边斗志，不蒸馒头争口气，别人能做到的事，她们又凭什么做不到？每个人都铆足了劲往上爬，接下来的日子里，倒数第一就没有固定过，通常一分之差就会喜提倒一，几个人咬牙切齿摩拳擦掌，恨不能速速一决高下。

　　一决高下的日子很快便要到来，黑板上是王老师给她们的最后寄语：“磨剑十二载，今将试锋芒。愿你合上笔盖的刹那，有侠客收剑入鞘的骄傲。”

　　趁着老师不在，皮猴们大言不惭地点评：“哟呵，老王这字不错。”

　　下一秒便被突然闪现的班主任抓了个正着，教室后头就是单向玻璃，皮猴显然是激动过了头，都忘了这茬。

　　余娜的考场就在本校，倒是好事一桩，起码不用提前熟悉考场。去考场的路，是安娜姐陪余娜走的，两个人都起了个大早，去奔赴这最后的考试。

　　余娜没穿校服，身上衣服是戴安娜前些日子买的，红蓝配色运动短T配上一条高腰牛仔裤，青春气息扑面而来。偷觑一眼身旁的安娜姐，余娜有些好奇，这时候的她在想什么呢？前往考场的这条道路是否也算为安娜姐圆了一次愿？

　　戴安娜……戴安娜什么也没想，她只在心里默念着恳求前几天拜过的菩萨佛祖们能显显灵，让她们家娜娜能发挥出应有的水平。

　　将人送到了学校门口，家长不能入内了，戴安娜又仔细检查了余娜手里的袋子，叮嘱她放宽心：“随便考，就当走个过场，考好考砸都是你，没关系的，考完就出来，我在这里等你。”

　　“好。”余娜应下，大步朝闸机口走去，回头冲戴安娜挥了挥手，某人亲手扎的高马尾随着她一晃一晃，逐渐消失在人群之中。

　　连着三天，戴安娜都勤勤恳恳做足了后勤工作，待到最后一门考完，两人步子轻快，手拉手回了家。

　　校门口有丧心病狂的报刊亭正在贩卖新鲜出炉的□□，一元一份，不少考生被家里人拉着去购买，有几个正在哀叫着垂死挣扎。

　　注意到余娜的视线，戴安娜拉了拉人：“别看了，咱们不买。”

　　余娜问：“你不想知道我的成绩吗？”

　　“到时间就出来了，这几天你的任务是好好放松。”戴安娜说，她只心疼小孩消瘦下去的两颊，一天四顿都没能战胜可恶的高考压力，余娜现在比她们刚认识那会儿还要瘦了。

　　眼瞅着余娜还在蠢蠢欲动，戴安娜连忙转移话题：“暑假想好去哪里玩了吗？我带你出去还是跟沈雯雯她们去毕业旅行？”

　　这似乎是传统，高考结束必备的毕业旅行环节，余娜却拒绝了：“我要考驾照。”

　　戴安娜一愣，倒是没想到余娜还记着这回事，她忍不住弯了弯眼：“驾照又不难，你暑假有三个月呢，绰绰有余了，要不等你考完驾照我们去自驾游？”

　　“行。”无事一身轻的余娜牵着戴安娜的手，一蹦一跳，“你坐我的副驾驶。”

　　“得令！”戴安娜俏皮地比了个敬礼的手势。

　　成绩出来前的日子那样美好，余娜每天睡到自然醒，不是看看自己想看却没看成的影视书，就是和沈雯雯李雅婷约着出去玩。

　　驾校戴安娜早早找好了，沈雯雯知道后也吵着要来，两个人每天一起去日晒雨淋，互相分享经验，过得很是开心。

　　终于，到了出成绩这天，所有活动都被搁置，余娜坐在书桌前，闹铃一响她便火速登陆了网站查看成绩。

　　戴安娜站在她身旁，头一回如此紧张，直到看到屏幕上的数字，两人尖叫着抱做一团。

　　“上A大恐怕有点困难，但别的学校绰绰有余了。”余娜笑着道，“安娜姐，陪我选学校和专业吧！”

　　“好。”戴安娜早有准备，掏出了她做好的笔记，开始和余娜一家家讨论，“根据你的排名，进A大应该是可以的，但专业可能会受限，选个冷门点的才能进去。”

　　余娜皱着眉：“不要，我要学审计。”

　　戴安娜柔和了眼：“是因为我吗？”她摸了摸余娜的头：“我不想你成为另一个戴安娜，你只要成为余娜就好，我们的时间还有很多，你可以好好想想，这毕竟是你要相伴四年的专业。”

　　余娜抿着唇不语，戴安娜又道：“你们班级群里好像在组织什么义卖，我们一起去吧。”

　　高三生一毕业，大堆的笔记和教材便闲置了，比起学生们把这三年的心血丢得到处都是，学校更鼓励卖给高一高二的学妹学弟们。火箭班的资料更是好卖，余娜本就没想通过这个赚钱，无论是教材还是自己呕心沥血的笔记，每个都标的是一元，直被同班皮猴怒斥扰乱市场价。

　　正跟皮猴吵着，眼前突然有人停驻，余娜看了过去，是个小学妹，校服有些宽大地笼罩在她身上，鞋子很旧了，洗得发白，眼神有些怯怯，嗓音里带着浓重的乡音：“学姐……请、请问这些都是一块钱吗？”

　　余娜点头，看着小学妹瞬间亮起来的眼睛问：“你是不是青萍乡的？”那是余娜老家隔壁的村子，她偶尔会和奶奶去赶集。

　　“对……”小学妹的眼神又暗了下去，不自在地回。

　　余娜假装不知，一脸有些夸张的惊喜：“难怪口音这么熟悉！那我们是老乡呢！你想要哪些？我送你吧！”

　　小学妹愣住，惊喜道：“真、真的吗？”

　　戴安娜将这一切都看在了眼里，默不作声帮着余娜给人打包书籍，余娜还赠了个收纳箱：“这收纳箱也用了三年了，质量还行，我带回去也没地方放，你不嫌弃的话也拿走吧？”

　　小学妹最后连声道着谢，满载而离。

　　短短一个小时，余娜三年的东西就没剩多少了，她收拾了摊位，打扫干净地面，便和戴安娜一起回家了。

　　余娜一路沉默，戴安娜也不出声催促，等着小孩自己理清思路。

　　终于，在走进家门的那一刻，余娜说：“安娜姐，我想报考师范专业。”

　　“好。”无论余娜说什么，戴安娜都会这样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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