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千客

作者:河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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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年


      交出宝剑后,祁访枫神清气爽,也算了结了一桩心事。圣通王却不太高兴,总痛心疾首刺她败家。

      城主把这些嘀嘀咕咕忽略了,专心在城中视察工程。

      而若木不知不觉中甩开了所有工作。她现在只顾着披一件大氅,捧着茶杯慢悠悠地吹一口,再啄一口,又一口。

      一催她干活,这缺德蝴蝶精就捂着额头,哎哟一声倒下了。也不知她使的什么妖法,反正孙思邈来了都只能诊出一个病脉,看那弱柳扶风的样谁也不敢逼她做事。

      祁访枫埋头在越来越繁忙的基建事务中,一转头看见若木披着大氅悠哉喝茶,她索性眼不见心不烦,把人赶到海边晒盐去了

      部落进入秋收的繁忙时期,祁访枫连快走的羽族都强留三天帮忙收割。平时微脱产训练的士兵们也陷入了农忙地狱,武将们作为表率,更是一个也逃不过。

      凌灿怀疑人生地运起飞剑,唰地割下一片片稞米。她是最不得闲的,割完这近万亩的秆子,还有数不清的苜蓿在等着她的飞剑。

      那个人类是疯子吗?!种这么多地!

      不对,这不对!她当年练飞剑,为的是万军之中取敌首级!

      而不是——!

      “哇——”姚兰生带着一群小豆丁,崇拜仰慕地鼓掌,“凌灿大人最厉害了!”

      稍大点的孩子也都在田里忙活。

      ……“麦子”也是一种万军。凌灿面无表情心里暗爽地割下“麦大王”的脑袋。

      大妖都上阵了。

      祁雪青不想干这活也得挽着裤腿上。

      她其实很熟悉农活,这是当土匪之前的老本行。但她现在已经不是农人了!她也是个有头有脸的将军,手底下管着一群骁勇善战的士兵,她!

      ……她在祁访枫的眼神下乖乖挥起镰刀。

      该死的,这气势怎么这么熟悉?祁雪青一边心惊胆战不甘不愿,一边冷脸割苜蓿。

      君华就没那么多情绪,只要不是在军营里当苦修士,她干啥都自带干粮。从前不觉得,现在才发现,许巢蓝那的日子根本不是妖过的!

      君华本来在欢乐地收割,割着割着开始忆往昔,一下子忍不住悲从中来。

      许巢蓝好不容易割完自己的部分,一转头看见两个糟心学生,心情也就瞬间坏了。

      她吼道:“你们俩给我再加二十亩,割不完不许走!”

      糟心学生们不可置信。

      祁访枫隔空竖起大拇指。

      许巢蓝见了,没说话。她飞快完成工作,凑到祁访枫边上,小声问:“这手势,作何解耶?”

      祁访枫又竖了起来:“意思是做得好。”

      ……

      祁访枫也给自己竖了个拇指。

      紧赶慢赶好说歹说在下雪前把粮食送进地窖,仿照西北传统建筑斜檐楼建造的民居也尽数竣工。金菁给她们找着一个巨大的露天煤矿,再加上城主成天折腾泥巴才倒腾出来的火炕,西行小分队终于能过个好年了。

      唯一的不好是煤矿太远,祁访枫没空也没人手组织集体采集,需要靠居民们自行前往。

      渐渐地,就有机灵鬼做起了生意。

      “阿嫂,我们这是专门运煤的!你瞧着牲口,多壮实,一看就能背一大堆回来!”生意人口若悬河地推销,“大冬天的,咱何必亲自跑这一趟!你花几个小钱,我们帮您跑这个腿,您就在家里暖烘烘的,等我们把煤运回来!”

      哎呀,不多钱!只要这个数!生意人伸出几根手指。

      阿嫂一时犹豫,旁边立刻有人嚷嚷:“我要,我要!”

      牲口宽阔如天空的背立刻挤挤挨挨,被精明的女妖们划定了区域。

      阿嫂一咬牙,也拿出几个大钱。

      那钱是铜钱,亮澄澄的,金黄色。生意人见了,两眼立刻放出和铜钱一样的亮光,连忙揣进沾着煤灰的口袋,给阿嫂加了牲口背上的一块地。

      牵着牲口往煤矿走,生意人拢了拢衣襟,呼出一口白气。风雪渐渐下来了,她有些后悔接太多单子,忧心这金贵的畜生在大雪天累着。

      她顶着花白的头发,抖着花白的脸,缩着花白的身子将煤矿交给阿嫂。阿嫂见她这样餐风茹雪地来,心善地又多给一个钱时,她心里又全是满足。

      那热乎乎的铜钱握在手里,被小城主在背面印上“福”字,生意人轻轻一摩挲,似乎把幸福同暖意一起搓到手心了。她窝在温暖的火炕上时,关于未来的期待,就渐渐种了进她的梦里。

      ……

      祁访枫也躺在暖和的床上。

      美中不足的是,她面前还有一张小桌子,上头全是文件。

      一只猫崽喵喵叫着跳上桌子,踩着墨水往纸张上蹭了好几个梅花印。它似乎很奇怪这样凉的触感,正炸着毛用肉垫试探宣纸。

      “阿饼!不可以捣蛋!”祁访枫眼疾手快地逮住猫崽的后颈。

      文件抢救很成功,祁访枫就转头教训逆子:“我说过我工作的时候你要乖乖在一边,是不是?”

      阿饼:“喵。”

      祁访枫叉着腰:“不要狡辩!”

      阿饼委屈喵喵,祁访枫说:“总之不可以!”

      阿饼怏怏地喵了一声。

      君华茫然地探出头来:“你为什么听得懂它说话?”

      祁访枫理直气壮:“听不懂。”

      君华头上冒出一个问号。

      她进山揍熊罴时意外捡了只毛茸茸的小东西。想着小枫忙得厉害就留给她解闷,现在看来并没有起到作用。

      ……都精神失常到和猫说话了。

      虽然若木说这不是猫,但君华看看阿饼,左看右看都觉得它是猫。

      “君华!”许巢蓝怒气冲冲的声音响起来,她在屋外头大喊,一声比一声近,“你的日课做了没!”

      君华一下跳起来了!

      她火烧屁股地往反方向跑,给祁访枫的门撞得大开,还不顺手关上。

      阿饼谴责地喵了一声。

      “确实很过分。”若木进屋了,嘴上应和着,反手把门关上。

      阿饼立刻对着她哈气,若木就伸手揪住它的后颈肉,提起来:“放尊重点,信不信我把你炖了。”

      祁访枫把猫抢过来:“滚!”

      若木嚷嚷着:“你不要见异思迁!”

      祁访枫不耐烦道:“啥时候思过你!”

      日常吵嘴结束,祁访枫把阿饼放出去玩。她把带着梅花印的报告们整理好,挨着一盏油灯批阅。

      若木就坐在她边上,不紧不慢地翻书。

      烛火摇曳着晃出一片黑暗。寂静,沉默,温暖的房间内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所有思绪都在这片黑暗中恣意生长,像章鱼探出的触手在四处攀爬。

      “不着急,你还有时间。”若木说。

      若木的声音时常让祁访枫想起从前在小说中看见就会嗤之以鼻的形容——清越又冰冷。但当她慢下来说些什么时,就带着让人昏昏欲睡的柔和。

      蝶妖慢悠悠地说着部落如今的问题,未来的发展。在说这些事时,她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叙述者了。不会用幽默的比喻,也没有抑扬顿挫的语调。这样令人昏沉的语调分析了很多问题,那些缺陷应该在什么时机改弥补,哪种制度要搬出来还为时尚早。

      屋内是昏暗的,唯一的油灯散发着虚弱的光,静静地伫立着,偶尔滋滋一声。有什么温暖柔软的小东西跑到她身上了。

      她靠在若木身上,油灯扑面的温热,耳畔的絮语,温柔地她要打瞌睡。

      她确实睡着了,若木将她放平,再盖上被子。

      阿饼抖抖身子,警觉地从祁访枫的怀抱探出头来,面对若木的接近瞬间战术后仰,长长的耳朵竖成飞机耳。

      若木嘘了一声:“她要睡了。”

      阿饼歪头思考几秒钟,若木耐心地等着。

      异兽舔了舔爪子,搓搓脸,安心地窝进去睡了。

      ……

      无论是谁,一觉睡醒就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也是新的,但还格外特殊一点。曾经在魔气四溢的山脉夹缝中呈现过的场景,今天又一次呈现了。

      城市的基建当然没有完成,但是大过年的。

      今天的街道上很是热闹。

      很有生意头脑的人早就在喜气洋洋地摆摊推销,将积攒的物资加工成精美的商品。在这其中,最特殊的商品要数被雕刻成枫叶形状的饰品和雕塑。

      祁访枫一时把若木的头香计划抛在脑后,但这香火依旧让她吃上了。

      原因很多,比如她进山尝百草时多少泄露了一些动静,又或者人们需要一些精神寄托。总而言之,在城主本人并不知情的情况下,她的城民会走过路过拜拜隐秘的小摆件,祈祷一些大小杂事。

      求的东西五花八门,求子的有,求权的有,求财的就更有了。一些机灵的香客还试图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求城主娘娘少开点工程,真的干不过来啦。

      这一个愿望许得就好像她的职权无所不包,没人仔细思考过着算拜了一个什么神,但大家默认城主啥都管,因此有什么事都去图一下吉利。

      这算不上一种迷信行为。因为大家默默在心里念叨一两句,又得在“神袛”本人的催促下扛着镐子挖水渠去了。

      ……

      白雪落下来,却不充当白色恶魔的角色,而是另一种欢乐。皮实的幼崽们在雪堆里打滚,把扫雪的妖族气得抽扫帚追。

      纷纷扬扬的大雪很快给大地盖上白色的被子,让沸腾了一整个春夏的生命彻底沉静下来。万物在寒冷与素白色中放缓了呼吸,生机被裹进雪地。

      这些隐秘的祈祷、雪落的细碎和街道上热闹的吆喝纠缠起来,所有人的声响汇在一起,仿佛被冬日的雪炉熔成一条荡漾的河流。

      卖着吃食的摊子散发出诱人的香气,热腾腾的白雾在冬日里显得格外幸福。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伴随着孩童的嬉笑,一直蜿蜒到每个小巷子,又飘出千万里。

      嬉笑的孩群拉帮结派地走街串巷,个个吃饱喝足了到处惹是生非。

      小殿下试图融入这些圈子,迈着小碎步跟在柳观棋身后。

      侍卫们统统离开,她们试图在大陆寻找四散的同族——逃出来的不止她们。点齐了人手,她们就要飞回崇凌城继续战斗。

      在离开前,后华修对祁访枫说:“您送了我们一把剑,我们也当还您一把。”

      “您的故乡有一处剑阁。”后华修说,“它只为背负天命的人铸剑,每把剑都是神兵利器。”

      ……这话说的。祁访枫很难克制自己心中升起的虚荣与自豪,但她也很快冷静下来,回头找来若木问:“这怎么个事儿?”

      若木塞给她一张地图,指着某个地方:“剑阁。”她又指着另一处:“你。”

      君华好奇地探头:“怎么个事儿?”

      祁访枫眯着眼研究比例尺。这地图很老,但上面的势力划分很新鲜。比如这个中原王朝边上的小国家两个月前刚被灭掉,若木也贴心地给标出来了。

      山川河流,国家疆域,一切都清清楚楚。她们的目的地就在清清楚楚的五千两百公里外。哇,比西天取经少了一个零呢。

      “天命之人又是个什么说法?”祁访枫犹豫了。

      以崇凌城大鸟们高得吓人的下限,祁访枫不担心后华修诳她,但这天命之人的说法就很虚。神兵谁都想要,但她不想白跑一趟。

      若木耸耸肩:“反正我不是。”

      祁访枫鼻子一皱。

      这不是更玄乎了吗?若木这个身份头衔报出来会让农妇直呼住不下的家伙都算不上“天命之人”,那到底要多特殊到底人才受得住这个天命?

      “那这个神兵,是真的吗?”

      “这倒是。”若木说,“其实就算你不是天命之人,它也会接单子帮你打造武器,而且品质不错。”

      祁访枫陷入沉思,圣通王问:【“你真要去?”】

      祁访枫回它:【“我倒是不想跑来跑去,可这不是有备无患吗?我虽然没有修行的打算,但不管怎么说,有把好武器总是不亏的。”】

      【“……那你还把神剑给出去?”】

      【“这是两回事,各论各的。”】

      祁访枫翻看这些日子确定的计划工程,打算等城中稳定下来再走。

      城主将书卷翻过一页,窗外,小殿下跟着柳观棋几个跑过去了。

      他没跟着侍卫们离开,因为他还太小,就是想象大皇姐一样为国殉难也没那个战斗的能力,因此留了下来。

      虽说他还兼具一些别的作用,但现在提为时尚早。

      柳观棋无所谓身后多一个跟班,兴致勃勃地同小伙伴计划开年第一计,激动的手都打出残影。

      她们飞快地跑过去,于是时间也追着跑了。

      夜幕降临。一阵大风吹过,整条街上的灯笼随着风亮起来。橘黄色的火焰一朵朵盛开,光亮一路冲向远方。那些被挂上去的灯笼雍容大气,鱼龙舞动,玉壶光转。

      “唳——”悠长的啼叫划破长空,惊空遏云。

      众人抬头,广袤的夜空中飞来一只庞大的火凤,带着猎猎的火光飞过众人头顶。吓得胆小的人惊呼一声,又忍不住去追逐它的身影。

      若木把手揣在袖子里,把自己往大氅里缩。她盘腿坐在山崖上,望着下方一派热闹欢腾。

      她抱怨着:“让她给人放个假整得不情不愿的,真放假了又玩一堆花样。我刚忙完,这大雪天给我赶出来,她怎么忍心的,太坏了!”

      沙棠就抬起袖子,稍稍捂住嘴角。

      抱怨归抱怨,人拜托她加的特效还是一点没少。

      夜空中的火凤通身明亮,轮廓模糊,却有一种写意的浪漫。

      它“看向”地面,发出一声悠扬的啼叫。

      漆黑的夜幕中尽是云朵,挡住了星子。火凤飞过天际,羽翼割破云层,露出一片明朗的天空。火星翻飞,温暖了整个天幕。

      火凤飞向高台,山林间传来一声嘹亮的虎啸。

      这原始的示威让人血液发凉,却又忍不住眼睛发亮地看去。

      漆黑的山林里,一只闪着微光的斑斓猛虎猛地跃出山间的巨石,流畅壮硕的肌肉块分明可见。矫健的动作让人不由得喝彩,它迈着冲锋般的步伐跃上一户人家的屋顶,又狡黠穿过人群。

      那鞭子似的尾巴末端炸开一团电光,手痒要去摸的妖族才发现那并不是真的老虎,而是和火凤一般的虚构存在。

      它咆哮着冲去,肉爪踏在地面上,仿佛能撼动大地。雪被它经过掀起的飓风带起,在空中盘旋,洋洋洒洒地飞绕。猛虎一脚踏在雪粒上,竟是轻盈地立起来了!

      “轰——”一阵白光闪过,并不刺眼。

      待众人看清眼前的场景后只觉得不可思议。

      那猛虎脚下雷霆遍布,犹如盘根错节的树根。雷电虬结,避开了所有飞扬的雪粒,宛若一束倒开的银花。

      猛虎借着雪粒跳跃,一步步踏上高空。

      它吼叫一声,踏着飘扬的雪粒冲向火凤所在。火凤啼叫一声,冲天的烈焰轰然炸开,扬开一片暖意。

      等遮天蔽日的火焰温和下来,猛虎却一把跃向云端,身躯隐藏在云后。那朵云后绽开细碎的银光,转瞬如流星般飞向各处的天空。

      “嘭——”

      一幕火树银花。

      明灭的烟花在众人脸上投下光彩又蒙上阴影,一朵朵斑斓的烟火接力着,不然夜空黯淡下去。有人兴奋地指着一颗闪光的圆点,赌它是烟花还是星辰。

      若木说:“那一声不是我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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