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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章|第五十七节|紫宸宫夜议
第二十四章|第五十七节|紫宸宫夜议
紫宸宫在东偏,殿身不高,檐角却挑得极锐。
夜里看去,像一柄藏在云里的薄刃。风一动,檐上铜铃轻响,声声落在黑夜里,像有人在数着呼吸。
宫外的侍卫交接已过三更。远处御花园的灯早灭,唯独紫宸宫的帘里,还有两盏灯在亮。
那灯光极低,像刻意压着气息,只给黑暗留一线微明。
容婉凝回殿时,没让人点大灯,只命在屏后留那两盏地灯。
光从屏底渗出,沿着地砖拉出一条细亮的线,把她的影子映得又细又长,伏在地上,如同一条冷蛇。
「把门阖上。」她声音不高,却像一滴水落进静池。
阿翠应声而退,门合之后,整个殿静得只剩香气。
冯嬷嬷上前,习惯在这个时辰替她解钮。
玉扣一颗颗落进锦坠里,发出极轻的声响。那声音不响,却像在数心跳。
「娘娘,」她终于开口,压低声音,「今晚的宫宴……云妃那边,一点痕都没露。」
容妃垂眸,指背在盏口摩挲。那动作柔缓,却像在磨一枚看不见的刃。
「她素来这样,不露,才叫漂亮。」
冯嬷嬷低声道:「可太后看着,她也能全身而退。这份心气——」
「是好事。」容妃淡淡打断她,「太后不喜出头的妃。云妃若不掩,早就该被敲一敲了。」她语气平静,像说别人的事,但每一个字都刚刚好地落在分寸上。
她抬手,示意冯嬷嬷去取匣底那本紫缎旧册。
冯嬷嬷犹豫:「娘娘,太后不是吩咐过,这册暂且封起,不许再翻吗?」
「封着?」容妃微微一笑,「她要封的是我,不是册。」
她没立刻打开,只把册角在掌心转了一圈,像在听纸里的呼吸。
「太后说我爱借题发挥,也好。那我就不借,题——自己写。」
她抬眸,眼底的笑光一闪即逝。那抹笑里有冷意,像一滴冰落进茶里。
冯嬷嬷低头,不敢看她的眼。她跟着娘娘多年,最怕的不是娘娘怒,而是她笑——那笑从来没有暖意。
「娘娘是说……长公主?」她小心问。
「昭华苑。」容妃淡淡点出四字,声音柔却稳,「她额心那一点,遮得过今天,遮不过明天。」
冯嬷嬷心头一紧:「可那毕竟是皇上的血脉——」
容妃笑了笑,手指轻轻一敲桌案:「血脉?宫里人最怕提这两个字。提了,就会有人想验。」
她抬眼,语气像冷风拂过金面,「我倒要看,这场风会往哪里吹。」
冯嬷嬷跪了一半,声音发颤:「娘娘慎言……」
容妃却笑了,轻得像水面起涟:「我说多嘴,不是让人乱嚷。是要她们懂得挑香。」
「挑香?」
「礼监最近换了香方,说是辟邪。」容妃指尖在桌面轻敲,「我只需提一句辟邪,宫里那些爱闲话的,就会把辟邪与不祥绑在一起。她们自己会传,不劳我费力。」
冯嬷嬷听着,心里一阵发寒,仍压低声音:「娘娘这法子,怕是要伤人了。」
容妃轻轻挑眉:「我伤谁?她们爱说嘴,我只给她们一点气可闻、一点香可嚼。至于呛到谁,与我何干?」
她走到案边,伸指一弹灯盏。火光晃了晃,照出她半张脸。那一瞬的光影里,她的睫毛在颤,像焰。
「妳知道云妃今晚说什么吗?」她语气柔得近乎温和,「她说——灯灭了,人能补;天缺了,人也能缝。呵,她想把光关进匣子里。」
「娘娘的意思是?」
「我偏要掀开那个匣子。」容妃的声音变冷,「让人看看里头到底是灯,还是火。」
冯嬷嬷忙道:「宫里的事传不得太快,若叫人听了去——」
「怕什么?」容妃笑了一下,指尖绕着灯焰轻转,「我不说,人也会去说。与其让她们乱猜,不如让她们顺着我给的方向猜。」
她终于翻开册子的一页。那行字被岁月压得发黑,却仍清晰:「白衣立火,不焚。」
她的手指停在那四个字上,静了半晌。
「若真不焚,」她低声呢喃,「那可就不是妖了。」
冯嬷嬷心头一震,忙低头:「娘娘,这话——」
「我懂分寸。」她阖上册子,轻轻一拍,墨香与冷气交杂。
「明日昭华苑的事,太后自然会召人同行,我倒不必急着现身。」
冯嬷嬷怔了怔:「娘娘不去?太后若问——」
「就说我夜里受了风,略有头疼。」容妃的笑意更淡,「太后最厌多言,少我一个,不过添个清静。」她语气平和,却藏着一丝冷意,「我不去,比去了更有用。」
冯嬷嬷不解:「那娘娘要奴婢说的,是——?」
「明日昭华苑添香,太后必会召云妃陪同。她今晚说怕风、换厚纱——被人看见了吧?」
容妃抬眼,声线极轻,像在随口闲话,却每个字都在铺局。
冯嬷嬷点头:「是,刚才传来话,内库的人都在议论。」
容妃笑了笑,那笑意淡得几乎透明:「那就好。妳去替我走一趟长廊,顺口说一句——‘昭华苑明日添香要减半,云妃怕风,手又冷。’」
冯嬷嬷怔住:「这……娘娘,话若传出去,怕是要挑起闲言。」
「正该让人说说。」容妃语气轻缓,却像细针挑破夜气,「她自己留的口子,不帮她吹大点,怎能让太后听见风?」
冯嬷嬷垂首,手心微凉:「那奴婢该怎么说?」
「语气要怜惜些,别像挑刺,要像心疼。」容妃指尖轻轻一转,似在描什么弧,「怜惜,是最锋利的刀鞘。」她的声音落地,灯焰随之一颤。
冯嬷嬷垂眼不语,心口像被那光刺了一下。
她忽然明白——容妃并不需要亲自出手。只要放一阵风,就足够吹乱整个昭华苑。
冯嬷嬷低头应是,指节却紧紧扣着衣角。她知道,这样的怜惜,才是真正的狠。
容妃转身走到窗前。
窗外夜色深浓,树影被风搅乱,叶背翻得银亮。
远处钟声一声一声,沉得像从地底传来。
她看了许久,忽然开口:「把那副《宫和》收好。」
冯嬷嬷怔了怔:「娘娘不是要呈给太后?」
「给谁看都一样。」容妃推开窗棂一指缝,夜风滑进来,抚过她的鬓角。她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冷焰:「‘宫和’两字,是好字。写在纸上,是给人看的;写在心上,是给自己记的——记着,我不是为了斗。」
冯嬷嬷抬头,小心问:「那娘娘是为了什么?」
容妃的眼神落在窗外远远的灯光上,淡声道:「为了让人明白——谁坐那个位子,谁才配那个位子。」
风声穿过窗缝,忽地吹灭了一盏灯。
殿中光线一暗,只剩半面明。
她合上窗,回头那一瞬,神情已全无波澜:「去吧,让她们听见。」
冯嬷嬷退下。
殿里只剩两盏地灯,光在屏后缓缓移动,像有人在暗里缝一张看不见的网。
那网细得几乎透明,却越织越密,连风都透不过。
容妃坐回榻上,静静地,将那一点笑重新按回唇角。那笑薄得像刃,冷得像夜。
片刻后,她抬手熄了最后一盏灯。整个紫宸宫陷入黑暗,只有外头的风仍在檐角游走。
那风里带着冷香,绕了一圈,又潜进她的袖里。
她合上眼,低低笑了一声——「风起了,明日该有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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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妃的戏正式开场。
一场看不见刀的宫斗,从今晚的「风」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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