噩梦游戏

　　深层避难所内，时间仿佛被拉长又压缩，在仪器的滴答声和能量循环的低鸣中扭曲流逝。祁夏短暂苏醒后又陷入药物引导的深度修复性睡眠，脸色虽依旧苍白，但眉宇间的痛苦似乎减轻了些许，呼吸也变得更加平稳悠长。墨羽不敢有丝毫松懈，精确调控着每一滴注入他体内的珍贵药剂，如同呵护着风中残烛。
　　而他的大部分心力，则投入到了那场与时间赛跑的智力风暴之中。
　　工作台的光屏数量增加了一倍，无数窗口层层叠叠，如同一个数字化的蜂巢。一侧是依旧疯狂波动、警报频发的“灯塔”信标监控界面；另一侧则是陈裴那本恶魔般的笔记本所释放出的、经过重重隔离和过滤的破碎数据流；中间最大的主屏幕上，则不断进行着庞杂的交叉比对、模型构建和概率演算。
　　汗水浸湿了墨羽的额发，他的瞳孔中倒映着飞速滚动的代码和扭曲的图像。超级算力全开，散热系统发出不堪重负的嗡鸣。
　　“不对……逻辑悖论……这里的描述与S-07的能量读数存在17个标准偏差……”
　　“‘源初之潮’的加速模型……需要引入‘灯塔’的波动参数进行修正……”
　　“陈裴提到的‘悖论点’……与星图碎片中那个无法标定的坐标……存在0.3%的拓扑相似性……难道是……”
　　他时而喃喃自语，时而陷入长时间的凝滞思考，手指无意识地在空中比划着看不见的公式。厉烽沉默地坐在一旁，擦拭保养着每一件武器，目光偶尔扫过光屏上那些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数据风暴，又落在昏迷的陆凛和沉睡的祁夏身上，粗犷的脸上写满了凝重与耐心。他负责警戒和体力活，将思考的空间完全留给墨羽。
　　突然，墨羽猛地停住了所有动作，死死盯着一块刚刚完成数据融合的子屏幕。
　　屏幕上，一幅极其模糊、却令人心惊肉跳的动态模型正在生成：
　　以那个不断波动的“灯塔”信标为背景，陈裴笔记本中关于“源初之潮”和“门扉”的数据构成了汹涌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暗色波涛。而在波涛之中，数个光点正在沉浮——其中一个光芒微弱却纯粹，对应着祁夏；另一个则晦暗不明，内部结构复杂诡异，对应着陆凛；还有一个极其遥远、却散发着恒定引力的光点，对应着星图坐标；而更多的，则是无数细碎的、代表着其他可能“碎片”的光尘……
　　而所有这些光点光尘的运动轨迹，似乎都受到那“灯塔”信标的微弱牵引和……同步干扰？当“灯塔”波动异常加剧时，整个“潮汐”变得狂暴，所有光点的运动都趋于失控和混乱！
　　“我好像……有点明白了……”墨羽的声音带着一丝颤抖的兴奋和巨大的恐惧，“‘灯塔’……它不仅仅是一个信标或者预警器……它更像是一个……‘锚点’？或者说……一个存在于现实与‘源初’之间的……‘缓冲器’？或者……‘调节阀’？”
　　他猛地调出陈裴最后那语焉不详的记录：“……必须找到‘悖论点’……才能……阻止……”
　　再对比“灯塔”的坐标参数（尽管无法精确定位）和星图中那个无法标定的点……
　　一个大胆的、近乎疯狂的猜想在他脑中成型！
　　“难道……‘灯塔’本身就是那个‘悖论点’？！陈裴最后想去的，或者说想保护的，就是‘灯塔’？！而它现在的异常波动，正是因为S-07的变故和‘源初之潮’的加速，导致它承受的压力逼近极限！一旦它彻底失效或者被摧毁……”
　　后果不堪设想！“门扉”将彻底洞开，“潮汐”将失去最后一点约束，所有的“碎片”（包括祁夏和陆凛）可能都会被瞬间吞噬或异化！世界将滑向陈裴所预言的万物归寂的终点！
　　这个猜想让墨羽如坠冰窟。
　　而就在他被这个可怕的推论震惊得心神激荡之际——
　　另一张医疗床上，一直毫无动静的陆凛，忽然发出了一声极其轻微、却与之前痛苦呻吟截然不同的……吸气声。
　　声音很轻，但在绝对寂静的避难所内，却清晰得如同惊雷！
　　墨羽和厉烽瞬间转头，目光死死锁定陆凛。
　　只见陆凛那如同蝶翼般脆弱的长睫毛，微微颤动了一下。这一次，并非之前那种无意识的、痛苦的痉挛，而是一种更像是即将苏醒的、缓慢而自主的动作。
　　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皮肤下，那些曾经疯狂蠕动的暗红纹路没有再次浮现，但他的眉心，却隐隐约约地浮现出一个极其淡薄的、仿佛由微弱冰晶凝结而成的、复杂而古老的银色符文！那符文一闪即逝，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随后，他那双紧闭了许久的眼睛，缓缓地、带着一丝茫然而疲惫的神情，睁了开来。
　　那是一双……与以往似乎有些不同的眼睛。
　　依旧是深邃的墨黑，却褪去了许多惯有的冰冷与锐利，仿佛被沉重的伤病和漫长的昏睡洗去了表层的光泽，显露出一种更深沉的、带着些许破碎感的……疲惫与空洞。他的眼神没有立刻聚焦，只是茫然地映照着天花板上苍白的光源，如同一个刚刚从漫长噩梦中挣扎出来的迷途者。
　　“……？”他喉咙动了一下，似乎想发出声音，却只逸出一丝干涩的气音。
　　墨羽和厉烽几乎同时屏住了呼吸，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反应。尤其是墨羽，他刚刚还在推测陆凛可能与“祂”有着深渊般的联系，此刻面对这双看似脆弱无害的眼睛，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厉烽犹豫了一下，还是率先开口，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带着一丝试探：“……陆凛？你醒了？感觉怎么样？”
　　陆凛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向厉烽的方向，瞳孔微微收缩，似乎花了几秒钟才辨认出眼前的人。他的目光又缓缓扫过旁边的墨羽，最后，落在了身旁另一张床上沉睡的祁夏身上。
　　当看到祁夏时，他那空洞的眼神似乎波动了一下，一种极其复杂的、难以解读的情绪飞快地掠过眼底——有关切，有担忧，似乎还有一丝……深切的愧疚？
　　他再次尝试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微弱，却清晰了一些：“……祁……夏……他……”
　　“他没事，力竭昏迷，正在恢复。”墨羽迅速回答，同时紧密监控着陆凛的所有生理数据，“你呢？感觉哪里不舒服？”
　　陆凛微微摇了摇头，动作显得有些吃力。他尝试着想撑起身体，却立刻因为虚弱和可能的疼痛而闷哼一声，重新倒了回去，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别乱动！”墨羽立刻警告，“你本源受损很重，需要绝对静养！”
　　陆凛顺从地不再动弹，只是闭上了眼睛，似乎在默默感受自身的状况。他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对自己如此虚弱的状态感到有些……陌生和不适？
　　良久，他才重新睁开眼，目光再次看向祁夏，低声问：“……我们……怎么回来的？”他的记忆似乎还停留在白塔图书馆那失控的边缘。
　　墨羽和厉烽对视一眼，简略地将之后发生的事情告诉了他：祁夏的爆发、连接的切断、管理员的意外撤退、以及他们的撤离。关于笔记本的诡异和祁夏付出的代价，墨羽说得比较含糊，关于“灯塔”和外面的剧变，则暂时没有提及。
　　陆凛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只有放在身侧的手，微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当听到祁夏为了救他而重伤昏迷时，他眼底那抹愧疚之色似乎更加浓郁了。
　　“谢谢。”听完后，他极其低声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对墨羽和厉烽说的，还是对昏迷的祁夏说的。随后便再次陷入了沉默，只是目光依旧没有离开祁夏，仿佛那沉睡的面容能给他提供某种难以言喻的安定感。
　　他的这种反应……有些出乎墨羽的意料。少了以往的冰冷和距离感，多了几分沉寂与……近乎柔弱的依赖？这是重伤后的正常表现，还是……某种更深层次的变化？
　　墨羽不敢确定。他暗中加大了扫描仪的功率，试图更深入地探测陆凛的能量本源和那些沉寂的“结构”。
　　数据反馈回来，依旧混乱而矛盾。本源极度虚弱，那些“结构”也确实处于沉寂状态，但似乎……有某种极其微弱的、全新的能量模式正在极其缓慢地生成？一种……带着一丝微弱寒意的、却异常纯净的能量，与他之前那充满污染感的暗红力量截然不同。
　　就在这时，主屏幕上，“灯塔”信标的波动再次出现一个极其尖锐的峰值！整个避难所的灯光都随之极其轻微地闪烁了一下！
　　几乎是同时，陆凛猛地发出了一声压抑的痛哼，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刚刚浮现的那一丝微弱的新生能量瞬间紊乱！他刚刚有了一丝血色的脸再次变得惨白，那个淡薄的冰晶符文在他眉心一闪而逝！
　　而沉睡中的祁夏，也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不安地蹙起了眉头，发出模糊的呻吟。
　　“又来了！”墨羽脸色大变，立刻操作仪器稳定两人的状态，心中骇浪滔天！
　　陆凛……他对“灯塔”的波动有反应？！而且是直接的能量层面的共鸣和干扰？！
　　这几乎证实了他最坏的猜测之一！陆凛的存在，与“源初”、与“门扉”、与“灯塔”……有着无法分割的深刻联系！
　　厉烽也看出了不对劲，握紧了手中的武器，警惕地看着陆凛。
　　陆凛喘着气，额角渗出冷汗，似乎比刚才更加虚弱。他看向墨羽，眼中带着一丝茫然和痛苦：“……刚才……那是什么？我感觉……很难受……”
　　他的反应不似作伪。
　　墨羽死死盯着他，心中天人交战。要不要告诉他？告诉他那可怕的猜想？告诉他他可能是一切的关键，也可能是最危险的炸弹？
　　最终，他深吸一口气，决定冒一次险。
　　“陆凛，”墨羽的声音异常严肃，“你刚才感受到的，是一个叫做‘灯塔’的信标的异常波动。而它，很可能关系到我们……乃至整个世界的存亡。”
　　他指着主屏幕上那依旧在剧烈波动的信标，以及那个可怕的融合模型。
　　“我们怀疑，‘灯塔’是阻止‘源初之潮’吞噬一切的关键‘锚点’。但它现在极不稳定，随时可能失效。而你和祁夏，作为‘钥匙’的碎片，与它息息相关。”
　　“我们必须找到它，在一切无法挽回之前。”
　　他将目前分析出的、关于“灯塔”的重要性、当前危机的严重性，以及它与“钥匙”碎片的关联，选择性地告诉了陆凛，紧紧观察着他的每一丝反应。
　　陆凛静静地听着，脸上的血色一点点褪尽。那双墨黑的瞳孔中，先是闪过一丝震惊，随即被巨大的茫然和……一种深切的、仿佛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与沉重所取代。
　　他没有反驳，没有质疑，甚至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意外。仿佛墨羽所说的，只是唤醒了他某些早已埋藏在记忆最深处的、不愿面对的真相。
　　沉默了许久许久，他才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声音轻得如同叹息，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认命般的沉重：
　　“……果然……还是……无法逃脱吗……”
　　“……‘灯塔’……我知道……它……”
　　他的话，如同最后一块拼图，轰然落下！
　　他知道！他竟然知道“灯塔”！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他那苍白而脆弱的脸上。
　　风暴的中心，终于第一次，主动露出了冰山的一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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