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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烧
月考的倒计时牌被红笔圈了又圈,黑板右侧高考的数字一天天递减,江野把保温杯往沈漠川手边推了推,里面是刚温好的蜂蜜水。沈漠川正在演算一道电磁学综合题,笔尖在草稿纸上飞快游走,听到动静才抬了抬头,镜片后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
“该吃药了。”江野的声音压得很低,怕打扰到周围刷题的同学。他从书包侧袋摸出铝箔包装的胃药,数出两粒放在手心递过去。
沈漠川放下笔,接过药片就着蜂蜜水咽下去,喉结滚动的弧度有些僵硬。他最近总是这样,吞咽时会下意识地蹙一下眉。
“下午要不要去医务室躺会儿?”江野看着他泛白的唇色,指尖在桌下蜷了蜷。这几天沈漠川总是说胃里发沉,像坠着块石头,尤其是饭后,连弯腰捡笔都要慢半拍。
“不了。”沈漠川摇摇头,重新握住笔,“这道题还没解出来。”他的字迹比平时浅了些,像是没力气按下去,“老班说这题型月考肯定考。”
江野没再劝。他太清楚沈漠川的性子,只要题目没解出来,就绝不会离开座位。他只能在旁边多留意,每隔半小时就往对方杯子里续点温水,趁老师转身写板书的间隙,把苏打饼干悄悄塞进他抽屉。
周三下午的自习课,沈漠川突然伏在桌上不动了。江野正对着一道物理大题皱眉,余光瞥见他肩膀在微微发颤,心里咯噔一下。他侧过头,看到沈漠川把脸埋在臂弯里,指节死死攥着桌沿,连指缝都泛出青白。
“又疼了?”江野的声音发紧,伸手想去碰他的后背,却被沈漠川猛地躲开。
“没事。”沈漠川的声音闷在胳膊里,带着点压抑的喘,“过会儿就好。”
可这次显然不一样。他的呼吸越来越急,额角抵着冰凉的桌面,却还是有冷汗顺着发丝往下淌。江野再也顾不上自习课的纪律,一把将他从座位上拽起来:“去医院。”
“不去……”沈漠川还想挣扎,却被江野用蛮力架住胳膊。他的身体烫得吓人,站都站不稳,只能半靠在江野身上,呼吸里带着痛苦的抽气声。
“别犟了!”江野的声音带着从未有过的强硬,他向同学匆匆交代了一句“帮我们跟老班说声”,就半扶半抱着沈漠川往校门口走。
走廊里的同学纷纷侧目,江野却充耳不闻。他只觉得怀里的人轻得像片羽毛,可那不断发颤的身体又烫得灼手,每走一步,心就往下沉一分。
校医院的医生简单检查后,皱着眉说:“情况不太好,可能是慢性胃炎急性发作,赶紧去大医院看看吧。”
江野的心彻底悬了起来。他扶着沈漠川在走廊长椅上坐下,手忙脚乱地摸出手机想叫车,屏幕却在这时亮了一下,是班主任发来的消息,问他们去哪了。
“跟老班说我们去医院了。”江野把手机塞给沈漠川,自己转身去拦出租车。
出租车在医院急诊楼前停下时,沈漠川已经疼得说不出话。江野付了钱,抱着他冲进大厅,挂号、排队、做检查,一路小跑着穿梭在惨白的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呛得他喉咙发紧,看着沈漠川被护士带去做胃镜时苍白的侧脸,他突然鼻子很酸。
等待结果的时间像被无限拉长。江野坐在走廊的塑料椅上,看着墙上的时钟滴答转动,每一秒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他掏出手机想给沈漠川的父亲打个电话,翻到通讯录里那个备注为“沈叔”的号码,手指悬了半天还是没按下去。
这小半年来,江晚晴和沈清舟每次打电话不是在开会就是在外地出差,偶尔接了也是匆匆几句就挂断,连沈漠川生日那天,都只有一条冷冰冰的转账消息。江野捏着手机,指腹摩挲着屏幕上的号码,顿感有些无力。
“江野。”护士的声音打断了他的思绪,“沈漠川的家属在吗?”
江野猛地站起来:“我是!我是他哥哥,他怎么样了?”
“慢性胃炎急性发作,伴有胃黏膜糜烂。”医生拿着报告单走过来,语气严肃,“这孩子是不是长期饮食不规律?压力太大了?加上最近换季,多种因素凑到一起才这么严重。”
江野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疼得他喘不过气。“那……那怎么办?”
“先开点药,有西药也有中药。”医生在处方单上飞快地写着,“西药治标,缓解疼痛,中药慢慢调理。最重要的是规律饮食,不能熬夜,不能吃辛辣刺激的,压力也得学着放放,不然再好的药也没用。”
拿着那张长长的处方单去取药时,江野的手还在抖。西药是花花绿绿的药片,装在透明的小瓶子里,而中药则是一大包晒干的草药,散发着苦涩的味道,用粗糙的牛皮纸袋装着,沉甸甸的,压得他手指发酸。
沈漠川从检查室出来时,脸色依旧苍白,但疼得没那么厉害了。他靠在江野身上,声音虚弱:“多少钱?我转给你。”
“不用。”江野把药袋往身后藏了藏,扶着他往外面走,“先回家。”
出租车里很安静,只有空调的出风声。沈漠川靠在江野肩膀上,眼睛闭着。江野看着他清瘦的侧脸,突然想起高一那年冬天,沈漠川也是这样胃疼,却一个人蜷缩在教室角落,硬是撑到放学。
那时候他们还不熟,甚至还经常争吵。江野只远远看着他把暖水袋捂在肚子上,脸色白得像纸,却还是咬着笔杆做题。后来他才知道,那天沈漠川的父亲又出差了,他自己在家煮了碗面条,没煮熟就吃了,结果疼了一整晚。
“在想什么?”沈漠川的声音很轻,打断了他的思绪。
“没什么。”江野转过头,看到他醒了,“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沈漠川摇摇头,往他怀里缩了缩:“就是有点冷。”
江野把身上的校服外套脱下来,披在他身上。外套上还带着他的体温,沈漠川裹紧了些,嘴角露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回到家,江野把沈漠川安置在沙发上,自己则钻进厨房研究那包中药。药包里的东西他大多叫不上名字,只有几样看着眼熟——红枣、枸杞、山药,都是他平时给沈漠川煮粥时常用的。可混在一起,那股苦涩的味道却格外刺鼻。
他按照说明书上的方法,把草药倒进砂锅,加了适量的水浸泡。看着那些干枯的根茎在水里慢慢舒展,江野的鼻子越来越酸。他好像能想象出沈漠川以前一个人的样子,抱着暖水袋蜷缩在沙发上,疼得睡不着时,是不是也会自己摸索着煮药?是不是也会因为不知道该放多少水而手足无措?
“在干嘛呢?”沈漠川不知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靠在厨房门口看着他。
“煮药。”江野赶紧转过身,怕他看到自己泛红的眼眶,“医生说这个得熬半小时。”
沈漠川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他:“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江野的声音有点哑。
“让你担心了,还耽误你学习。”沈漠川的下巴抵在他背上,声音闷闷的,“月考快到了,你应该好好复习的。”
“复习什么时候都能复习。”江野转过身,把他搂进怀里,“你的身体最重要。”他低头看着沈漠川苍白的脸,“以后不许硬撑了,不舒服就告诉我,知道吗?”
沈漠川点点头,往他怀里蹭了蹭。
中药熬好后,江野小心翼翼地倒出来,棕黑色的药汁散发着浓郁的苦涩味,光是闻着就让人头皮发麻。他往里面加了点蜂蜜,用勺子搅了搅,试了试温度才递给沈漠川:“快喝了吧,喝了就不疼了。”
沈漠川皱着眉看了看那碗药,还是仰头喝了下去。苦涩的味道瞬间在口腔里炸开,他忍不住皱紧了眉头,嘴角微微抽搐。
江野赶紧递过一颗糖:“快含着。”
沈漠川含着糖,甜味慢慢冲淡了嘴里的苦涩,他看着江野忙碌的背影,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以前连自己袜子都懒得洗的人,会为了他研究中药的熬法,会记得他什么时候该吃药,会在他疼的时候比他还紧张?
“发什么呆呢?”江野端着一碗小米粥走过来,“快趁热喝了,垫垫肚子。”
沈漠川接过碗,小口小口地喝着。米粥熬得很稠,带着淡淡的甜味,里面还加了山药和南瓜,都是他喜欢吃的。
“明天我跟老班请个假吧。”江野坐在他旁边,“在家好好休息一天,别去学校了。”
“不行。”沈漠川立刻拒绝,“明天要讲月考范围,不能缺席。”
江野知道他又要犟,只好退一步:“那明天我送你去学校,中午给你送饭过来。”
沈漠川想了想,点了点头。
第二天早上,江野特意起了个大早,给沈漠川煮了蔬菜粥,又蒸了个鸡蛋羹。看着沈漠川吃完药和早饭,他才放心地送他去学校。
到了教室,柘言看到沈漠川苍白的脸色,赶紧凑过来问:“漠川,你没事吧?昨天看你被江野架走,吓我一跳。”
“没事了,老毛病。”沈漠川笑了笑。
柘言还想说什么,却被江野一个眼刀瞪了回去。“别打扰他学习。”江野把保温杯放在沈漠川桌上,“记得多喝水,不舒服就给我打电话。”
沈漠川点点头,看着江野离开的背影,心里暖暖的。
中午江野果然提着保温桶来了。里面是他特意炖的鸡汤,加了红枣和枸杞,还有一碗清炒西兰花。他把保温桶放在沈漠川桌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快趁热吃,医生说这个补身体。”
沈漠川看着那碗鸡汤,喉咙有点哽咽。他拿起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着,鸡汤很鲜,带着淡淡的甜味,一点都不油腻。
“好吃吗?”江野坐在他旁边。
“好吃。”沈漠川点点头,“你也吃点。”
“我在外面吃过了。”江野笑了笑,“你快吃,吃完了我还得回去刷题呢。”
沈漠川看着他眼底的红血丝,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他知道江野为了照顾他,这几天都没睡好,月考临近,他肯定也压力很大。
“晚上我自己回去就行。”沈漠川说,“你早点回家刷题吧。”
“不行。”江野立刻拒绝,“我得看着你把药喝了才放心。”
沈漠川没再坚持,只是心里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快点好起来,不能再让江野为他担心了。
月考的前一天晚上,两人刷题到很晚。晚上做饭时,江野把山药切成小块,和小米一起放进砂锅,又加了几颗红枣。沈漠川坐在厨房门口的小板凳上,抱着膝盖看他忙碌。
“明天月考,紧张吗?”江野没回头,声音埋在抽油烟机的嗡鸣里。
“不紧张。”沈漠川的声音很轻,“你呢?”
江野笑了笑,把火调小:“我也不紧张。”
话是这么说,等沈漠川睡下后,江野还是拿出了物理错题本。台灯的光晕落在纸上,那些熟悉的题目变得陌生,他盯着一道动量守恒题看了十分钟,脑子里却反复回放着沈漠川疼得皱眉的样子。
后半夜,江野是被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拽醒的,那声音又哑又碎,一下下刮在他心上。
他猛地坐起身,床头灯的暖光刺破黑暗,照亮了床边蜷缩的身影。沈漠川正弓着背趴在床沿,肩膀剧烈地起伏,每咳一声,后背的骨头就会凸显出清晰的轮廓。他一只手死死攥着床单,另一只手撑在地板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沈漠川?”江野掀开被子跳下床时,脚腕撞到床腿也没顾上疼。
沈漠川咳得说不出话,好不容易缓过一口气,却突然侧过身干呕起来。他没吃东西,吐出来的只有酸水,溅在地板上,泛着刺鼻的气味。江野赶紧抽了纸巾给他擦嘴,视线扫过他的脸时,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沈漠川的脸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却红得不正常,带着点病态的艳,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在下巴尖聚成水珠,又啪嗒一声砸在地板上。
“发烧了。”江野的声音发颤,他抬手去摸沈漠川的额头,掌心下的皮肤烫得惊人,连带着呼吸都带着热气,“去医院,现在就去。”
“不去……”沈漠川偏过头躲开他的手,声音哑得几乎听不清,却带着股执拗的劲儿。他抓住江野的手腕,力气大得吓人,指节硌得江野生疼,“明天……月考……”
“考个屁试!”江野第一次对他吼出声,声音里的颤抖藏都藏不住。他看着沈漠川烧得发直的眼神,又气又心疼,气他不爱惜自己,疼他这副遭罪的模样。“你都烧糊涂了还惦记考试?命重要还是考试重要?”
沈漠川被他吼得愣了一下,眼里慢慢浮起一层水汽,不是哭,是烧得迷糊了。他眨了眨眼,抓着江野的手却没松,反而更紧了些。“不能……缺考……”他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点委屈,“老班说……这次月考算模考成绩……”
江野看着他这副样子,心里的火气瞬间泄了大半,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他叹了口气,放缓了语气,伸手轻轻拍了拍沈漠川的后背:“小乖听话,先去医院。真要是烧坏了,以后有多少考试都考不了了。”
沈漠川没说话,只是低着头喘气,额头顶在江野的胳膊上。江野趁机掰开他的手,转身去翻药箱。药箱放在客厅的柜子上,他跑得太急,膝盖撞到茶几角,疼得他龇牙咧嘴,却顾不上揉,抓了退烧药就往卧室冲。
“张嘴。”江野跪在地板上,把药片放在手心递到沈漠川嘴边。沈漠川抿着嘴不张,头摇得像拨浪鼓,喉咙里发出模糊的抗拒声。江野没辙,只好倒了杯温水,捏着他的下巴强迫他张开嘴,把药片塞进去,又灌了两口温水。
药片顺着喉咙滑下去,沈漠川却突然呛了一下,剧烈地咳嗽起来。江野赶紧拍着他的背顺气,等他好不容易不咳了,江野又去浴室拧了毛巾,把水温调得稍凉些,回来给沈漠川擦身降温。
毛巾刚碰到沈漠川的脖子,他就瑟缩了一下。“冷……”他喃喃着,往江野怀里缩。江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赶紧把毛巾再拧干些,动作放得极轻,一点一点擦过他的额头、脖颈、腋窝。沈漠川的皮肤烫得吓人,毛巾擦过的地方很快又泛起热意,江野只好一遍遍去换毛巾,直到胳膊都酸了,才感觉那温度稍微降下去一点。
“困了……”沈漠川靠在江野怀里,声音软绵绵的,眼睛半睁半闭,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泪珠。他的手一直没松开江野的衣角,攥得皱巴巴的,像是怕一松手人就没了。
“睡吧。”江野把他抱回床上,盖好被子,又在他身边躺下。沈漠川立刻就凑了过来,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呼吸带着浓重的鼻音,热热地喷在他的皮肤上。
江野不敢睡,就那么睁着眼睛看着天花板。窗外的风呜呜地刮着,像是在哭。他能清晰地感受到怀里人的体温,还是烫,但比刚才好了些。沈漠川睡得不安稳,时不时会皱一下眉,嘴里嘟囔着什么,大多是关于考试的,偶尔也会叫一声“江野”。
每次听到自己的名字,江野都会轻轻拍着他的背,在他耳边说“我在呢”。
他低头看着沈漠川的睡颜,借着微弱的灯光,能看到他因为发烧而泛红的眼角。这个平时总是冷静自持的人,此刻却脆弱得不堪一击。江野伸出手,轻轻抚平他皱着的眉头,指尖划过他滚烫的脸颊,心里默默念叨:快点好起来吧,别再遭罪了。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泛起了鱼肚白。江野摸了摸沈漠川的额头,温度终于降下去些,虽然还是有点烫,但至少不那么吓人了。他松了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倦意像潮水般涌来。
他闭上眼睛,把沈漠川抱得更紧了些。迷迷糊糊中,他感觉沈漠川动了动,在他怀里蹭了蹭,然后发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江野笑了笑,在心里说:睡吧,有我在呢,什么都不用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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