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曦史传

作者:木鱼生菩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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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十七章


      天有五贼,即为五行。 在天,为五星。
      在人,为五脏。
      在眼,为无色。
      在耳,为五声…
      贼者,害也。
      五行之炁,各怀生杀。
      养性殿的左侧暖阁中。
      架着一尊四脚麒麟青铜鼎的火炉。
      言游在门口,由卫天宇仔细检查,放行进入。
      帷幕掀开。
      脚步一跨。
      跳入眼。
      是跪在青铜炉火边,着粗布麻衣沈一曦。
      他大感不妙。
      随着身后的帷幕下落,遮盖外面探里的视线。
      “一曦,沈叔叔…他,他…”
      言游脚步不稳,又不敢往前贸然查探。
      “万岁宴那日,父王便已驾崩…”沈一曦嗓音沉沉沙哑,抬起头。
      发髻零散,步摇斜插,稚嫩的脸蛋,双目赤红无泪,下挂的眼袋发青,嘴唇干裂,尽显疲惫。
      面对言游,她直言不讳。
      玲珑小小一只的她,因缺乏安全感,将自己蜷的更紧。
      “万岁宴还未启时,父王便已撑不住…内忧外患,杭氏族与沈氏族都不可靠矣。为免生事端与祸乱,这才瞒了下去…”沈一曦眼波不澜,字句清晰,平静中带着诡异的平和。
      喜怒本该都在脸上的丫头,短短数十日,整个人如被抽了精气与灵气,化为一只木雕泥塑。
      言游胸口嗡响,涌上眼眶,夺步上前,双膝一跪,心疼的无以加复。
      “一曦,你…”他颤巍的伸出手,将她小心翼翼的拥进双臂,“这十日…你应该早与我说…”
      沈一曦垂颈,阖眼,缓缓道:“朝中五品以上的大臣,于百岁宴后,因寒证死数大半。孤知道,宗亲氏族暗中都有怨,但空缺出来的职位,却也是香饽饽,每个人都眼巴巴的紧…”
      “我知道,我知道这是王,想为你再…”言游不忍看床榻,眼泪已落,泣不成声:“沈叔叔若是知道了,会有多心疼…”
      他自小追随着沈瑾涵,早就在心中将他拥为父王一般的角色。
      “言游哥哥…”沈一曦摇了摇头,“你身为宰臣,身不由己。若是被无妄连累,孤难安。”
      “你说的什么胡话。”言游当即驳回,双手抓着她肩膀,克制着情绪,“若不是沈叔叔打小教我读书,骑射杀敌,带着我进了京都封了官,我不过是个木匠的儿子。”
      言游掌下的触感,是她哀毁瘠立的身子。
      她眨着眼,安静的注视着他,沉默不语。
      这样的一曦…
      他痛苦含上眼,颤着唇低吟:“那时我们被殷国包围了数日,弹绝粮尽,不得已,我带着你母亲杀出重围。逃亡中,你母亲生下不足月的你…我抱着只有巴掌大的你,生怕你活不下来。”
      记忆溯回,那时尘埃裹挟的热血,也随之涌动。
      “一曦,你出生时就懂事。”言游掌心包住沈一曦的后脑勺,将她扣在胸膛,肺腑滚烫,“睁着一双黑漆漆的眼睛,安安静静看着我,不哭不闹,直到见到了你父王,你才嘤嘤叫了两声。”
      他对她,轻怜重惜,惯她任性与胡闹,哪成想如今竟让她一人承了风木之悲。
      “你那时就巴掌大,如今站起来也是亭亭玉立。”
      时光荏苒,今非昔比。
      耳朵贴着他的胸膛,沈一曦认真的听着他说话,渐渐放松了数日以来紧绷的神经。
      言游爱怜的抚着她的后脑勺,窃窃私语:“一曦…我对天地起过誓,只要你能活下来,我保你一生喜乐安宁…”
      她生母,是在兵荒马乱中动了胎气,刨生了她。
      沈一曦知道自己是不足月的,但她不知道,是言游接着刚出生的她…
      殿内炉火热。
      炉火旁,是两道遗诏。
      “一曦。”言游抱着她,视线投向床榻,又见着遗诏,瞬间冷静,“为何,是两道。”
      “左边是父王写的,右边是孤写的。”沈一曦开口,白净的手扯住言游的袖口,怯怯声,“父王立的是孤,孤写的是他人。”
      言游瞳孔一缩,忽然后知后觉:怀里的人儿,是他的命中注定。
      所以,这场政治风暴中心的漩涡,他在劫难逃。
      想罢的言游,当即一断,咬牙:“那,那,还是你垂帘听政吗?”
      “孤可以吗?”沈一曦昂起头,明亮着汪眸。
      真挚犹如幼时投问:那风筝,可以放吗?
      言游看着她的眼,有片刻的恍惚。
      “言游哥哥…可以吗?”
      人有五贼,只在于心。
      顺则吉。
      逆则凶。
      她轻轻摇了摇他的袖口。
      言游喉咙发紧,口腔干涩,理性在这一刻瞬间汇聚。
      “启用白鹿司,是你的主张吗?”
      国家大事,岂是儿戏。
      言游环抱着娇柔,却也不敢怠慢。
      在他怀里的沈一曦,眼神微微眯,不敢轻诺。
      “一曦。”言游的手离开她的后脑勺,如同兄长的教诲便落下来,“这担子很重,踏上就只有断头路。”
      “嗯…”
      “一曦,你我身处高位,切不可因一己私欲,就罔顾黎民百姓,将他们视作儿戏。”言游看了一眼床榻,悲伤涌上却也压制在自己情绪所能控制的范围。
      他知道,自己这个时候做出的判断,一定要基于大方向上。
      “言游哥哥。”沈一曦往后一退,退出他的双臂。
      她昂起下颚,与之对望,不胆怯,不慌乱,不悲伤。
      “孤要垂帘听政。”随着她铿锵有声的一句,她的眼里开始生出光来。
      许多事,在未发生之前,人能在心里做出许多预演。
      但,人对自我的认知,一生都在冥行擿埴。
      随着外相瓦落,见了真章。
      与沈一曦所想的也不一样。
      她本以为言游听到她这一句,当她小孩胡言,甚至还要说教她两句。
      预期中的,未发生。
      预计中的,跳出常理。
      言游眉目舒展,欣喜的笑了,一声肯定:“好。”
      这反倒使沈一曦迷惘了。
      “你…”她顿止于唇,并直白的将自己的困惑投向他,“言游哥哥,你是…”
      “白鹿司是栋梁之材,你启人,不偏私,不偏情。‘科举制’是利民利国之策,沈叔叔恐伤了氏族的利益,生了事端,这才压到了现在……我知道,这也是你的主张。”
      言游认真盯着她。
      “一曦,你与常人女子不同,你有鸿鹄之志,却也擅长挟势弄权。”说着,言游看了一眼左侧的遗诏,叹了一口气,“一曦,你在我膝上长大,我看得见你生长的野心,也知你是雄才…我只是心疼你,这条路,很苦。”
      沈一曦紧抿着唇,长久以来在他跟前较真的犟与骄傲,撕出裂纹。
      她眼眶湿润。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想伸出手抚摸她的脸颊,止于教养。
      想将她抱得更紧一些,止于礼数。
      情不知所终,一往而殆。
      言游凝视着这张梦魂牵萦的脸,颤抖着,克制着自己的情愫。
      “我知道…我知道那道送到我祖母手里赐婚的旨意,是你的授意。”
      “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怕你父王有一日将你撇下,你成了孤儿…”
      “我知道,那日你冒雨来找我,是下了多大的决心…”
      “一曦,我看着你长大,你的一颦一笑,一举一动,我都知道…”言游咀嚼着苦味,喉结上下翻动,悲痛的阖眼。
      “一曦,立国七年,有许多事还要去做。杭氏族暗中汹涌,沈氏族根基未稳,内阁刚立,外朝势力错综复杂…”
      “第一年,大陕干旱,边塞的胡图干扰,我朝国库空虚,内忧外患。第二年,北蜀圈地兼并严重…第四年,南鸥洪涝,瘟疫,祸及东岛……”
      言游一字一句,看似说的都是国家大事,却也是沈一曦之所以能安稳的在这盛世太平下健康长大,他废寝忘食,披星戴月付出的心血。
      想到了这点,想通了这点。
      换位思考的祈愿,得一瞬感同。
      沈一曦咧嘴,按捺不住的眼泪,情不自禁掉下来。
      “…孤知道那日你在佛堂为母亲祈福,孤知道那日不该找你…”憋了多年的委屈,在这一瞬间爆发,沈一曦低头宛若认错,“孤只是想你了…”
      言游。
      中元大陆公证: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
      杭氏族数千年的氏族,人才济济,广纳天下能人异士,唯对他推崇备至。
      她在他怀里长大,本就蓬生麻中,不扶而直。
      但是。
      乌飞兔走。
      力有未逮的她,从仰慕强者,转至渴望成为强者…
      他看着她长大。
      看着她萌生的欲念,渴望…
      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意。
      他也深谙,自己那本该成为她庇护的胸膛,已成了她的桎梏。
      温厚的手掌,覆上她低下的脑袋,言游清朗的眼目中,带着宽慰:“一曦…你的心不在我,在天下,在朝堂。”
      他,于她而言,太老了。
      他,也不能仗着年长,便利用少女的仰慕,一己之私。
      言游看得清,也明白。
      手掌抽回,并将右侧的遗诏捧入怀里,他的膝盖后退两步,对着沈一曦,恭敬而又保持间距,磕下头。
      “微臣,遵旨。”
      泪水肆意脸颊,沈一曦抬起头,已经分不清心头的情绪,是欢喜还是不甘。
      她看着他。
      静待着事态的演变,以不变应万变。
      “王驾崩,天下缟素同悲。万岁宴后,诸多大臣,重臣都染了寒证…内阁滞空,外朝动荡。眼下白鹿司刚升右相,杭氏族与沈氏族…你若再登位,只怕内阁与氏族心生异变…”
      说到这,言游抬起严肃的面容,目光如炬,停顿后,又慢慢低下额头,贴在地毯上。
      “还需公主忍耐一阵,待时机成熟…”
      五贼在心,施行平天。
      在同样也确定了对方的深意,与政治立场后。
      沈一曦的呼吸逐渐平稳。
      她的眼,定中生慧。
      “一切。”
      她直起自己的腰身,安之若素的接下言游的行礼,随即缓缓弯下身,与之对拜。
      “听从宰相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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