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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水流声变得异常清晰。
人们停下了手中的动作,停止了交谈,只是静静地看着。
那沉默并非欢迎,而是一种沉重的、带着审视和无声质问的注视,压得蝶生几乎喘不过气。
他下意识地低下头,不敢去看那些熟悉的面孔,手指紧紧攥住了马鞍的前桥,指节泛白。
姜谕似乎对这一切早有预料,他面无表情,径直下马朝着半山腰那栋孤立的小竹楼行去,对周遭的寂静和目光视若无睹,仿佛只是穿过一片无人的树林。
蝶生也翻身下马,僵立在原地,感受着从四面八方投来的目光。
他难堪地垂下眼睑,指尖深深掐入掌心,却知道这一切都是他必须承受的。
几乎不需要姜谕再多说一个字,消息已然像长了翅膀一样飞遍了寨子。
他归来的方式,他曾经的背叛,以及可能带来的外界威胁,足以让所有蛊师和族人瞬间警醒。
对蝶生的审判,在他踏过月亮河的那一刻,便已无声地开始。
很快,两名面色冷峻的蛊师上前,一左一右地架住了他。
他没有挣扎,任由他们将他带到寨子中心那片用于祭祀和重要集会的空地上。
粗粝的麻绳捆上了他的手腕,将他缚在中央那根历经风雨、刻满古老符文的木桩上。
阳光透过浓密的枝叶,斑驳地洒落,却带不来丝毫暖意,反而是在进行一场公开的处刑。
族人们渐渐围拢过来,沉默地形成一圈人墙。
姜谕就站在不远处一棵大树的阴影下,双臂环抱,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仿佛只是一个漠不关心的旁观者。
他的沉默,比任何厉声斥责都更让蝶生伤心。
蛊师们开始逐一上前,声音或严厉或沉痛地历数他的罪状:背叛寨规,私自逃离,罔顾蛇灵与蝶灵的宿命,更差点为寨子引来灾祸。
每一条指控都像鞭子抽打在他身上。
蝶生的目光一次次不由自主地投向阴影中的姜谕,渴望能从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里看到一丝波动,哪怕是一丝愤怒也好过这彻底的冰冷。
然而,什么都没有。
姜谕就像一尊没有感情的石像,袖手旁观,任由他被千夫所指。
蝶生的心一点点沉入谷底,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也彻底熄灭。
他明白了,自己一次次的欺骗和决绝的逃离,早已将姜谕对他最后的情分和信任消耗殆尽。
此刻的姜谕,只是苗寨的圣主,在执行对叛逃者的惩罚,而非那个曾与他有过肌肤之亲、育有子女的“姜谕”。
巨大的绝望和一种近乎自毁的平静笼罩了他。
既然无法再求得原谅,既然连最后一点牵绊都已断裂,那他至少还能选择如何面对这场审判。
当轮到他开口时,蝶生抬起头,脸上已没了之前的慌乱与乞求,只剩下一种认命般的苍白。
他没有辩解,没有求饶,而是用一种清晰而嘶哑的声音,将所有的罪责一一应下:
“是,我私自离寨,违背祖训。”
“是,我欺骗圣主,辜负信任。”
“是,我罔顾职责,险些为寨子招祸。”
他将每一项指控都扛了下来,语气平静得近乎残忍,仿佛在陈述别人的罪过。
他甚至在最后补充道:“蝶生……甘受寨规处置,绝无怨言。”
他是在用这种近乎决绝的方式,向姜谕,也向所有族人表明:他回来了,不再是那个一心只想逃离的叛徒,他愿意接受这片土地古老而严酷的规则,愿意用血肉来偿还对规则的背叛与对姜谕的欺骗。
这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证明自己回心转意的方式,哪怕这代价可能是生命,哪怕那个他最在意的人,已然无动于衷。
空气死寂,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
族人们似乎没料到他会如此干脆地认罪。
所有的目光,再次投向了阴影中的姜谕,等待着他最终的裁决。
空气仿佛凝固,每一道目光都沉重地压在蝶生身上,也落在阴影中的姜谕身上。
族人们在等待,等待他们的首领做出最终的裁决。
终于,姜谕从树荫下缓步走出,阳光勾勒出他冷硬的侧脸轮廓,额角的金蛇印记被光线照的鳞片发光。
他的目光扫过被缚在木桩上、脸色苍白却眼神平静的蝶生,最终落在一众族人身上,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遍整个空地,不带一丝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项古老的规则:“按寨规处置。”
他开口,字句冰冷如刀,“擅自离寨,鞭三十。”
人群中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但很快平息。
“欺瞒首领,践踏信任,”姜谕的声音顿了顿,似乎有极其细微的什么东西在他眼底碎裂,但快得无人能捕捉,“加石鞭十。”
“石鞭”二字让几个年长的蛊师面色微变。
那并非普通的藤鞭,而是浸过药汁、嵌有细碎砺石的特殊刑具,每一鞭下去,不仅皮开肉绽,更会带来刮骨般的剧痛。
“至于引外人之祸,”姜谕的视线重新落回蝶生脸上,深邃难辨,“虽未成事实,亦不能不加惩戒。三罪并罚,共计五十鞭。”
五十鞭,其中十鞭是石鞭。
这几乎是要去掉半条命的刑罚。
族人们屏息凝神。
姜谕的声音继续响起,没有丝毫犹豫,仿佛早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刑毕之后,扔进蛊虫林,三日为限。”
此言一出,连最沉稳的蛊师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蛊虫林,那是寨子最危险的禁地之一,遍布毒虫蛊物,莫说一个身受重伤的人,便是全盛时期的蛊师进去,也未必能全身而退。
三日三夜,几乎是十死无生。
姜谕的目光牢牢锁住蝶生,一字一句,如同最后的宣判,也像是一种残酷的试探:“若三日后,你能自己从蛊虫林里走出来……”
他停顿了一下,空地上的风声都仿佛静止了。
“便是先祖垂怜,山灵庇佑,饶恕了你的罪过。届时,你之前所犯种种,一笔勾销。蝶生,仍是我苗寨之人,也依旧……”他喉结滚动了一下,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了一丝几不可察的艰涩,“是我姜谕相伴一生的伴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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