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福消受

　　“迟恒勋的腺体被挖，是否是你蓄意报复？”灰黄的脸，数道皱纹，挺直的腰，被手撑着，堆叠成面前步步紧逼的老刑警队长。
　　“我没动他的腺体。”多轮审讯下，杜片笺已经筋疲力尽，连眼睛都不愿睁开。
　　“迟恒勋试图标记你，你恼羞成怒，挖了他的腺体。”
　　“我要想让他的腺体废掉，只需要放点信息素，何必这么费劲。”
　　“因为你要报复的快感。”
　　“看他在我的压制下一点点死掉不是更好？”
　　“你承认你蓄意谋杀！”
　　“我只是表达如果是我，会采取其他方式。”
　　“恰好说明你们之间存在纠纷。”
　　“他单方面纠缠我！如果不是他从中作梗，俞奏不会对我那么差。如果不是他一直纠缠，俞奏不会对我有所隐瞒，他也不会离开我了。”
　　“所以你杀了迟恒勋，因为他破坏了你的婚姻。”
　　“如果你认定我是凶手，辩解毫无意义，和我的律师谈吧。”
　　杜片笺受够了对牛弹琴，审讯室的门恰好此时被敲响，警察去开门，身穿白大褂的女性Beta举举手边的药箱：“接到命令，复存他的DNA和腺体样本。”
　　感觉到人走近，杜片笺才睁开眼睛，对视中，法医戴着白口罩，只能看到一双如古井般深不见底又泛着冷意的眼，她说：“请你配合。”
　　杜片笺没动。
　　于是她亲自将他的手平放，酒精简单消毒后指尖采血，撕下一片棉花让他按住，杜片笺捻动手指，随口问：“你们在我家里也找到血迹了吗？”
　　警察吹吹茶杯上的浮沫，眉头又皱出深深沟壑：“不用试探。”
　　酒精棉在后颈打了三圈，针筒刺进后颈。指尖的棉花掉落，杜片笺皱眉，握紧的拳在桌上发出闷响，嘲笑：“你们警局庸医真多，我要申请局部麻醉。”
　　“杜片笺！你以为你在哪？”警察顺带扫了一眼beta的脸色，见她丝毫没被激怒还拉过他的手按在后颈的棉花上。照章办事地将样本妥善放进箱子，又朝他点头后离开。
　　等门关上，警察放下杯子，又回到审讯状态，而杜片笺也回到装睡的模样。
　　警察啧了一声，知道再说只是白费口舌，之前所问种种只是为了刺激杜片笺的情绪，逼他在高压下说真话。该说他的心理素质真好，还是这就是全部的真相，十八轮审讯之下，证词分毫不差。
　　门被重重敲了两下。
　　警察咦了一声，难道是她漏下什么了吗？
　　刚要起身，门已被打开。
　　两名军官步伐一致地走进来敬礼站定，他亦立刻起立回礼。其中一名军官宣布：“接到上级命令，要求带走嫌疑人杜片笺至防爆局。”
　　另一名军官将一份文件递过来，他双手接过翻看，手续齐全。

　　“什么？唯一有经验的医生请假了？让他滚回来啊！不是，六院那么多精神医生，不能多来几个？行行行，我不懂，不儿，你这话什么意思，是，活人的健康重要，但死人的清白也不轻，我们只需要一场专业的精神鉴定而已，能耽误多长时间？啧……你等着下文件吧。”
　　贺惭面目狰狞地挂断电话，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对面的人完完全全的滚刀肉，不论提供多少电子证明文件，就非得等纸质版的到他手上才开始动作。耽误的时间不计其数，警局里谁也不愿意和他交涉，最终任务只能再落在贺惭身上。
　　眼瞅着桑平秋戴好手套脚套，再次进入现场，他也赶忙跟上。
　　鲁米诺产生的蓝绿色荧光，不连续地滴在地上，刮动的痕迹可以解释为遭到车轮碾压。直到一根柱子下，血迹变成抛甩状，说明迟恒勋与歹徒发生了搏斗最终不敌倒下，血泊的边缘连接着拖拽状的不规则长条，然后在十米远的地方消失。
　　桑平秋环顾四周，豪车静立太久，没有一个记录仪目睹当时的情况。
　　“……搏斗中被害者没能留下对方的证据，说明对方有备而来，认识死者。”从进入现场开始，桑平秋就在自言自语，自问自答。贺惭默默跟在他后面，从车库转到了花园，见他停下，他就站在土边拿出糖盒扣扣，只倒出几粒糖霜。
　　“腺体，姿势，并没有线索指向属于某种仪式或凶手偏好，考虑并不相关。腺体，背后有更高级的买家，买凶，凶手有信仰？敬畏鬼神，所以给了最后的怜悯。无相关案件，第一次。”桑平秋仰头看向正对花园的阳台，“丈夫无遗体众所周知，被害者为遗孀追求者，情杀？”
　　凶手十分谨慎，遗留在现场的线索，除了几枚脚印和工具痕迹，没有任何其他线索。桑平秋低头，看向墓碑的位置：“我为这延误负疚，为什么杜片笺只对这个三缄其口？死有蹊跷，可又与他放过被害者的行为相悖。”

　　“嘿！怎么就你一个？”
　　贺惭的招呼打断了桑平秋的思考，循声望去，技术部的同事正往这边走，女Beta朝两人点头：“化验有了一些进展，现场检测出了少量不明来历的Alpha信息素，我来进一步收集。原则上是要多人，但他们说你们两个在这，也算合规。”
　　“不明来历？”
　　“是的，化验报告显示，杜片笺已被标记，需要确定标记信息素是否为之前在现场提取到的Alpha信息素。”
　　贺惭与桑平秋对视一眼，具在对方眼中看到惊喜，这个标记者，很有可能就是第三人。
　　“如果没有别的问题，我要先工作了。”
　　贺惭看了一眼她的手环，随行监控在正常运转中，问：“去哪儿采集。”
　　“初步定为卧室。”
　　“好，我们整理一下就上去。”
　　Beta点点头，转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新的线索进来，桑平秋又像入定般思考，整个人一动不动。贺惭还没等到他回神，手机又响了，他走远几步接起，对面又急又哑的声音像翻炒的沙子：“新哥！杜片笺被转移了，听说是迟恒勋的上司要全面接手这个案件，现在要咱们整理文件给他送过去。”
　　“玩闹呢？拆弹的能破案？”
　　“谁说不是，可丰局也同意了。咋办呢？都等你回来主持大局了。”
　　“留一份。”贺惭压低声音，“不来催不给……”
　　突然。
　　一声尖锐长鸣在耳边炸开，措手不及打出贺惭的脏话，一秒内与从房子转回的桑平秋对视一眼，贺惭迅速下达支援请求，挂断电话，拔出配枪，冲到门口。
　　贺惭在前，桑平秋在后，一前一后地进入房子。
　　以墙壁为介质，房子像一口大钟，惊鸣不止，像是触发了某种警报。除了刚打开的大门，其他出口都被封死，技术人员误触的可能几等于为零，贺惭感觉肾上腺素在神经里跳动，兴奋溢于言表，剩下只能是凶手。
　　五分钟后，警报戛然而止。
　　两层已毕，三楼一半，他们还没找到技术人员。
　　就当他们准备推开下一个门，前面房间内发出震音，是玻璃被打砸的声音。两人迅速围在门两侧，贺惭一脚把门踢开，举枪震慑：“不许动！”
　　一束强光直射过来，照得贺惭目不能视，在他背后的桑平秋却看清是谁，大喊：“闻柯！”
　　强光瞬间消失，枪口立即向上。
　　看清彼此的脸之后，双方都松了口气，闻柯背在后面的右手垂下，指间是一枚药液充足的针剂。
　　闻柯拿起角落里的手提箱，走过去汇报：“信息素收集完毕。房中有独立警报设施，极有可能是凶手触发，但我没看到人，所以尝试用玻璃传递信息。”

　　三人组成临时小组，朝未检查区域进发。
　　一分钟后，支援到场。
　　经过地毯式搜索，现场并没有发现其他人的踪迹。
　　“真邪门啊！”
　　闻柯的执法记录被作为证据上交，贺惭对于技术部给出的结论做出最直白的评价，因为偶然因素，一直瘫痪的智能家居系统触发了警报。
　　“是有一点。”技术队的一个小警察嘀咕，立刻招来队长的眼刀，队友的提醒，而他正看着光屏上的房屋数据，抬头见到一圈的注目礼，立刻紧张起来，支支吾吾不敢说话。
　　贺惭眯眼盯着他，严肃道：“你什么意思？”
　　“我没说任何人，我就是觉得这个房间数据有问题。”
　　“哪个房间？什么问题？”
　　“乐房和工作间，屋内和屋外的数据显示中间的墙壁厚度有五米，这不符合实际。”
　　“位置。”

　　技术人员正在对墙壁进行最终拍照、录像和记录，确保原始状态被保存。
　　贺惭站在最中间抱臂打量着墙壁，技术队长一边干活一边苦大仇深地喋喋不休：“有钱就是好啊，不怕涉案人结案后找上门要赔偿，给市局减去多少财政压力啊，难怪局长同意的快。”
　　“允许你下辈子投胎做我儿子，爸爸会让你明白这种生活比你想的还爽。”贺惭往后撤了两步，技术队长阴笑两声，“别后退啊，一队。这样下个月，你就能投胎成我儿子，不包舒坦，包刺激。”
　　钻声响起，尘土飞扬。
　　众警察持枪在后警戒。
　　钻孔的失重感让心反坠，墙壁在闷响中轰然倒塌，随之是一阵尖锐的碎片声。簌簌尘土中，几束灯光射进去，两排棺椁般的透明玻璃柜斜视墙外众人，陈列的众物无一不是重罪之人的趁手兵器，地上土与水晶交杂，各式各样的丝带如一地绞缠的蛇。
　　秩序森然的暴力目送着这串警察深入，踩在碎渣上的脚步把声音按进鞋底。贺惭打头，握着电筒的手指冰冷嶙峋，直照到尽头，一团阴影蜷在地上一动不动，背对的身体被粗糙的麻绳紧捆，嘴上勒着折叠整齐的白毛巾在后脑打了死结。
　　光线合众为一，数只枪口齐对。
　　贺惭谨慎上前，单膝跪地，一手枪口指头，一手将人慢慢拨正。
　　看清面容的那一刻，他的脑子像中了一颗子弹。
　　试探出的鼻息微弱之极，他猛地站起来向后吼：“叫救护车！优先级最高！封锁消息，通知局内，立刻停止移交杜片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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