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禁地
“我找找机关。”戚念拍拍萧月的背。萧月却依旧赖在她怀里不撒手。
“听话,你先坐在这。”戚念耐着性子哄道。
“唰”一声,头顶骤然明亮,天光照下,打在两人头顶,地上是交缠的影子,矮圆矮圆。
“你按的?”戚念小声说道。
萧月闷闷答应了一声。
“搞的好像你的秘密基地似的。”戚念嘀咕着。
被萧月听到,放在她腰间的手用力一拧,听到她“嘶”的吸气声,才又放松并轻轻抚平了褶皱。
戚念抱着萧月往上飞去。
着地后这场面同掉下去时没什么两样。
时越还拿着剑同巨蟒瞪眼,景宴、温映和沈慈站的远远的。
“我还以为你葬身蟒腹了。”时越打着哭腔,手下仍旧刀光剑影,“戚念!快来救命啊!”
戚念想出手,却被萧月拦下,他看向门口,原是老祭司带着人出现在了大门口。
三日期限已到,萧沐本是带着人来查看萧月的伤势,一看又是这几个外族人,顿时气上心头,“来人,将这几个人拿下。”
萧月借着戚念的力,“慢着,三日与神共存,如今我已是新祭司,大家都出去吧。”
话刚落下,大批的青年便涌到萧月身后,举起手中刀戟。
而萧沐身后,只剩下几个长老。
萧沐阴沉着脸,满身的铜饰随着她的颤抖,发出细碎的响声。
她开口,却是说了一句梁语,“你什么时候成了梁人的狗了?”
萧月握着戚念的手,没说话。
萧沐见他目之所及,厉声问,“你到底是谁?”
愤怒和激动反复耍弄她的声带,嘶哑的喉咙发出断续难听的气声。
满庭寂静下,一句话穿透时空,唤起了戚念尘封的记忆。
“你是谁呀?”
午后阳光透过方方正正的窗户,将房间烘得暖暖的。
年轻的女子抱着孩子坐在书案前,大大的手轻轻握着小孩的手,也握住长直的笔杆,指间相触,一片温暖干燥。
大人引导着小孩,一笔一划在白纸上慢慢移动,孩子满眼认真,仿佛在完成一项重大任务。
两人合力,最后悠悠写出萧茹两个大字。
“跟我念啊。萧茹~”大人耐心指导。
“小玉~”小孩因为没有学过梁语,音节说得怪诞。
“萧茹~”大人微笑鼓励着,让小孩继续。
“萧茹~”
“对啦!”
“哈哈。”
女子的声音温和柔软,像是在唱摇篮曲,世界只余纸上的沙沙声。
阳光的烘烤下,戚念溺毙在那场久远的梦里。
萧月两只手捧上她的脸,强迫她与他对视,“看我。”
戚念定神,挽了剑花,“我乃大梁女侠戚念。”
旁边围观的温映噗地笑出声,戚念无奈撇撇嘴。
对方还没出声,却见场中的巨蟒嘶吼出声,左右摇晃,长尾乱摆,石雕都被余风波及,碎了满地。
萧沐当场崩溃,更加抓狂,“你们干了什么?”
戚念不明所以。
时越挠挠脑袋,原来几人见戚念久久未出,回来查看,依沈慈之见,巨蟒口中之花必有效用,沈慈便拿出雄黄,趁巨蟒张口欲撕咬时越之际,投入其口中。
巨蟒被激怒,双头均想要制敌,被时越引着在场中乱窜,最后将自己拧成了一根绳。气息奄奄之际,它眼角逼出血泪,仰天怒号。
萧月下令,让身后的萧礼带人往外撤去。走时顺便扶上萧沐,却被萧沐严词拒绝。
“你这才当祭司第一天就将自然神得罪个遍,是想要灾降全族吗?”萧沐痛心疾首,手里的拐杖随她的起伏反复戳进地里,眼泪流过脸上的褶皱,落入地上被她戳出的圆坑。
“师父,你一生爱神敬神,可为何全族要受这无妄之灾?”萧月用尽全身的力气,厉声喊出这一句埋在心里的话。
“你本应该做一个优秀的祭司,带领我族再现昔日荣茂桃源,世外安居景象,不要被这小情迷眼。”萧沐厉声说道。
“沐姨!久做祭司,你真的还是你吗?”萧月萧月不再唤她祭司,也不再唤她阿娇如,而是唤她沐姨,似是想要从神使的梦中叫醒她。
这就是他最怕的,扮神久了,当局者迷,以为自己真的是神使,无视自己生而为人,压抑自己的七情六欲,轻视人的生命。
萧沐的脸上的褶皱,似被看不见的手揪成一团,奇怪扭曲。
雪又开始下了,细细碎碎,绕着神柱,在天光里飘摇零落。
呼啸的风,吹来了鹅毛大雪,吹灭了她身边微弱的烛光,她整个人与黑暗融为一体。
只那一双眼,反射出亮光来,映出逼人的狠。
她用尽全力甩出了手中的拐杖,袭向戚念。
萧月欲起身,挡在戚念身前,戚念毫不迟疑,拿剑一挡,权杖“咚”一声倒地,溅起一地飞尘。
场面一度十分混乱,要躲避发狂的巨蟒,也要躲避萧沐的暗箭。几人围着神柱在场中乱窜。
戚念本想进场同时越一起现将巨蟒制服,却被萧月掣肘,她无奈向景宴投去请求目光。
景宴会意,在两人交错间,将温映也交予戚念,提剑进场,直奔巨蟒而去。
他疾如闪电,一刹便奔至绿色巨蟒头前,趁其嘶吼不备,剑光一闪,似流星赶月,便将那朵白花摘得。剑尖一挑,正入沈慈准备好的寒潭玉瓶。
尔后又是一瞬,他再度出现在温映身边。
任务达成,几人准备撤退,却突然听得一声闷哼,原是萧沐被流落的飞石砸中,她踉跄靠着神鹿石雕坐下调息。
戚念得到萧月示意,准备来背起萧沐一起离开,却被萧沐一把推开,她嘶吼道,“滚开。给我滚出赫仑去!”
戚念看着空空的手,突然气上心头,拔出承影,剑光破开飞来的碎石,不顾萧沐的反抗,锁住她的双手,强制将她背了出去。
从禁地到住处约一里,对于平常的戚念来说,不过几息功夫,可是今天她却觉得无比漫长。
肩上逐渐变得濡湿,风中浮着一丝血腥气,颈间的呼吸减弱,她听见微弱的呢喃声,“萧茹…”
她的心似灌了铅,全身血液当场静止,脑袋一片空空,慌忙喊道:“沈慈!沈慈!”
沈慈随她快步进房,把上萧沐的脉,沉思后,从怀中摸出丹药,喂了她一颗,“吊着一口气,陪她说说话吧。”
又是—束光,穿过方方正正的窗户,打在书桌上。
余光施舍给了躺在床上的萧沐,映出她的苍老无力。她,在等着生命的终结。
戚念坐在书案旁,萧月跪在床榻前。
萧沐的视线已不甚清晰,她只定定看着书桌旁的那一团影子,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坐在这里教女儿写字的时候。
她费力靠起身来,伸出手,想要触碰那一团光影,最后发现自己够不着,便又躺了下去,嘶哑着说道,“那些孩子,你都放走了吧。”
萧月双眼通红,慌乱点头。
“那就好。那就好。”萧沐似松了一口气,倒在床上,眼角泛出泪,嘴里嘟囔着,“我还没有教茹儿梁语,以后见到她爹她都不知道说什么。”
突然,她的脸上闪着奇异的微笑,双手伸向空中,“茹儿,茹儿!阿娘抱抱。”
“够了!”戚念厉声打断了她的幻想。
萧沐被迫集中精神看向戚念,却依旧糊涂,“我家茹儿长大了,真的和他好像啊。”
戚念内心似油煎,一面是被她抛弃的那些埋怨,一面是见她行将就木的可怜,两种情绪不断冲击下,戚念也不知道要如何做,握剑的手微微颤抖,指甲抠进了肉里。
她转身看向门外的温映,圆圆的眼里蓄满了泪水,嘴唇抿成了一条线。
温映害怕她下一瞬就哇得哭出来,只走过去,擦掉她脸上的泪,拍拍她的头,“扮作女儿,送她走吧。”
戚念得了温映的鼓励,放下了剑,同萧月并肩坐在床踏上,“阿娘,是我。茹儿回来了。”
“我远行的路上,遇到了爹爹,他教会我梁语了。”戚念见萧沐听得入神,不再胡乱言语,便继续碎碎念道,“我还遇到了很好很好的朋友们,他们天天都给我买好吃的,有什
么我想吃的,但是买不到的,他们还会给我做,从来不曾亏待我。”
泪水顺着萧沐的眼角滑落,滴在枕头上,她抽噎着说道,“茹儿,是阿娘的错,全都是阿娘的错,我不该抛弃你,全是我的错。”
戚念没有理会她的道歉,只拿起手中的剑,继续说道,“我学了精绝的剑法,没有人能欺负我,这些年来,我走遍大梁,路遇不平事,便会拔刀相向,帮助过很多很多的人,他们都夸我,说我是一个大侠,我真的长成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笑意染上萧沐的嘴角,苍老皴皱的手去寻握剑的手,止住抽噎轻声问,“你学剑的时候,辛苦吗?”
戚念任由她握,“不苦的,每天都有糖吃,有时候是饴糖,有时候是糖画,有时候是糖葫芦,酸酸甜甜,很好吃。”
萧沐另一只手抚上她的鬓角,想要将她额前的几根碎发拢到耳后去,亲昵说道,“撒谎,小时候你就要强。”
戚念不知道自己小时候怎么样,也不反驳,只坚持说,“那点苦真的不算什么。”
萧沐嘴角的笑意已经染到了眼角,她将戚念和萧月的手拢到了一起,“茹儿长大了,该成亲了,我将月儿养的很好,他定是一个好夫婿,你们要好好的。”
戚念看向三只叠在一起的手,最上面的苍老干枯,颤颤巍巍,她反手握住了中间修长劲秀的手,点头道,“嗯,我会同他成亲。”
萧月与她十指紧扣,哭得不能自已。
萧沐完成了久来的夙愿,松了一口气,重重倒在床上,“桓郎,我真的好累啊。”
她又望向沐浴在光中的书桌,那里立着两个人,男子修长如翠竹,女子妍丽似鲜花,男子讲赫仑语,女子说梁语,他们在辩论,赫仑应该开放亦或是封闭。
因为正在学习,偶有说的不好不通顺的时候,辩得急眼了,便又换回自己的母语。两人从天亮辩到天黑,直到吃饭才气鼓鼓散去。
她再一睁眼,那两人不见了,出现了一个小孩子,伏在书案上,同窗外巨木上的海东青对话,一个说赫仑语,另一个在怪叫,也不知道这俩怎么交流的,还有来有回的。
“萧茹!”她叫了声,伏在书案上的孩子,急急转身,眉眼弯弯冲她喊,“阿娘!”
小孩蹦蹦跳跳,跑过来拥住她,那一瞬间,阳光出现,冰河解冻,嫩草抽芽,树木发条,花朵初绽。是新生。
“也,祝你们新生。”她笑着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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