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国公从烧窑开始[武周]

　　停摆了三天，生资署终于又热闹起来。

　　“我看着今年雨水多，说不定是个好年时嘞！”

　　陶中天蹲在地上，随手从头上扯下来一块幞头打着扇子。

　　萧行雁看了一眼：“不好说……”

　　她依稀记得这几年天时并不好，不是发洪水就是大降温，再要么就是大旱。

　　好像天下的坏运气都让武曌碰上了一样。

　　她垂下双眼，寻摸着回头该让叶芜攒些粮食出来，万一真的出什么事儿，到时候再拿出来，多少能稳定住最初期的粮价。

　　萧行雁叹了口气，看向天边，喃喃道：“也不知道今年又到底是个什么光景。”

　　今年四五月份的时候，又是日食，又是大风的……

　　再来两场灾，只怕人心会更乱。

　　陶中天不知道萧行雁在这边杞人忧天，还在旁边乐呵：“坏时候都过去了，后面肯定都是好时候了。”

　　萧行雁：……

　　她放下纸笔：“嗯，希望如此。”

　　说罢，她话头一转：“你那边组织得怎么样了？工作做完了么就在这里闲蹲着。”

　　陶中天呲着的大牙一下子就收回去了：“我走了。”

　　萧行雁没忍住笑出来。

　　众人听见萧行雁的笑声，一时间都有些疑惑。

　　“大人这是咋了？”

　　陶中天虎着脸：“看什么看！干活去！”

　　众人一哄而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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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雁娘！！！”

　　鲁力大惊失色地朝着萧行雁奔来。

　　“不成啊！！！”

　　他扶着桌子泪眼汪汪：“你当时是怎么烧的，成品釉裂这么小？！”

　　“为什么我的就不行？！”

　　鲁力扒着桌子，头上阴云密布。

　　萧行雁：“……我看看去。”

　　鲁力无精打采：“就没有一劳永逸的办法么？为什么我要遭受这些？我只是一个……”

　　萧行雁手一抓：“收！”

　　鲁力闭上了嘴巴。

　　萧行雁叹了口气：“陶科都是之前的老人，大概不是炉温的问题，你带我去看看釉料。”

　　说着，她站起来：“刚好这两日生资署没那么忙，我看看能不能顺便帮你们改改釉料。”

　　鲁力双眼一亮。

　　“还有这等好事？！”

　　萧行雁：……

　　生资署和甄官署毕竟都属于尚方监。

　　甄官署之前不受重视，比较偏。

　　生资署则是因为新建，只能在偏远地方整理出衙署。

　　因而两个署挨得倒是进。

　　不出几步，萧行雁便到了甄官署。

　　看着熟悉的院子，萧行雁没忍住深吸一口气。

　　“咳咳咳咳咳咳！”

　　一口浓烟。

　　鲁力神色复杂把人拽到一边：“你干嘛？”

　　萧行雁涨红了脸：“咳咳咳咳咳咳咳！！！！”

　　她咳得更剧烈了。

　　她绝望伸手：“咳咳！水……咳咳咳咳咳！”

　　这阵咳嗽声引来了甄官署的众人。

　　看到萧行雁的那一刻，大家喜忧参半。

　　“这……这是咋了？”

　　“别是染病了……”

　　“呸呸呸……”

　　萧行雁好不容易压下咳嗽声，声音沙哑：“……我没事。谁有水？”

　　鲁力这时候回来了，端着个碗：“水！”

　　萧行雁接过，咕咚咕咚一口气喝完了。

　　鲁力叹道：“你说你吸什么气，现在活多，到处都是烟气，不怕把你嗓子燎了。”

　　萧行雁泪眼汪汪：“我哪里知道。”

　　鲁力驱散周围的人：“在这里围着作甚！回去回去！”

　　萧行雁走后，鲁力就被调到了陶科做领事监作。

　　到底也算升了官，但鲁力还是有些心绪复杂：“说起来，你升官咋就这么快……”

　　他声音不大，但萧行雁还是听到了。

　　萧行雁叹道：“我这起起伏伏的，根本不稳定啊。”

　　鲁力想到萧行雁几次升官禁闭罚俸的：……

　　他心中的酸气散了散：“走了走了。”

　　窑炉边热浪翻滚。

　　萧行雁拿出釉料，手指在其中拨弄了几下。

　　她抬起手，嗅了嗅味道，又捻了捻，皱眉道：“用的……是之前的料？”

　　鲁力摇摇头：“没啊……”

　　他话音突然顿住：“是，这料还是几月前的配方。”

　　他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萧行雁说的之前是她还没参与进甄官署时候。

　　萧行雁叹了口气：“自从分科之后，釉料就改了。”

　　“有纸笔吗？我先写下来。”

　　鲁力连忙将一早准备好的纸笔双手奉上：“你来！”

　　萧行雁伏在揉泥的木板上，头发还落下来两缕。

　　她一边说一边写：“新方子里放了高岭土，另外，素胎烧之前淋上一层高岭土泥浆，再低温慢烧，保温冷却，出来颜色更好。”

　　她写完，看着自己的字，有些不满意。

　　因为姿势原因，她笔画粗细不一，看着丑丑的。

　　她搓了搓衣袖处蹭上了泥巴，捏着纸张皱眉。

　　鲁力却已经接过来：“多谢雁娘了。”

　　萧行雁收回眼神，干脆不看那张纸了。

　　她道：“咱们是替圣人做事，有时候也不要太拘于一格，我的釉料原本也是一次次试出来的，闲暇时你们也可以试着用不同的配方配出来。”

　　说罢，她又觉得自己这话满是爹味，连忙弥补道：“当然，不做也没问题。”

　　萧行雁：……

　　怎么感觉这么虚伪？

　　她自暴自弃闭上嘴巴。

　　鲁力却完全没觉得有什么不对，萧行雁如今级别可算高他一级，说两句怎么了？

　　他还觉得萧行雁完全没生气，足够亲和了。

　　他点头道：“回头我让他们闲着没事的时候多探探。”

　　“对了……”鲁力有些不好意思：“我听说生资署办了夜课，咱们这儿的巧儿能去学学不。”

　　萧行雁：“可以啊。”

　　“哈哈，人再多点儿，咱们就可以办个夜校了。脱贫致富奔小康！”

　　萧行雁乐起来。

　　鲁力：“夜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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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夜校是什么东西？”

　　“臣不知，萧行雁并未仔细讲，只是笑着打趣了一声。”

　　武曌点头：“你下去吧。”

　　下首之人慢慢退出了明堂。

　　武曌差人叫来上官婉儿：“你去探探萧行雁的口风，最好探出来夜校是什么。”

　　上官婉儿低头行礼：“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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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打碎！”

　　匠人们顿时哗然：“为什么要打碎？”

　　“就是！为什么要打碎？这是咱们辛辛苦苦捏的！”

　　“你说打碎就打碎？凭什么？”

　　鲁力虎着脸：“你们觉得这批好么？我第一次调过来不知道釉料，你们也不知道吗？”

　　他冷笑一声：“说来不过就是糊弄我罢了。”

　　“你们要是只贪一点，我还不至于这么生气，可这釉料和雁娘给我的方子相比，少了多少东西，你们难道不知道吗？”

　　“这样的东西交上去，陛下如果是责怪下来，你们一个都跑不了！”

　　匠人们安静下来，但表情愤愤不平的依旧有不少。

　　鲁力：“砸！”

　　匠人们不情不愿地抡起锤子。

　　一时间陶科这里也是怨气冲天。

　　待到鲁力走后，众匠人终于忍不住嘀咕起来。

　　“不就是拿点料子……”

　　“就是，还以为要了他命！”

　　“之前都是这样的，都没什么事，怎么就跟到他事就那么多。”

　　“说起来，萧监作管的也严。”

　　“都不是什么好人。”

　　“说起来要不是萧行雁多管闲事，能有这么多问题吗？”

　　众人一时间脸色各异。

　　有几个人不愿意跟他们一块儿，便默默走了。

　　“我觉得就是萧行雁的锅！一个小娘子，不好好在家里准备嫁人，成天出来抛头露面的……”

　　“就是！”

　　“鲁力也是，任有个小娘子蹬在自己的头上，他倒也好意思。”

　　“说不定从别的地方找补回来了呢？”

　　这话一落，众人顿时挤眉弄眼，又哈哈大笑起来。

　　鲁力正巧回来找东西，听到众人的话脸色一黑：“有心思在这扯淡，没时间去配料？成天在这里嚼人舌根子，当自己是蝗虫？”

　　众人脸色一黑。

　　大家都是穷苦过来，下过地种过粮，在他们看来，拿蝗虫骂人简直是不能再恶毒了。

　　“鲁力，你一个……”

　　鲁力冷笑一声：“一个巧儿，倒是敢对上峰口出恶言。”

　　那开口的老头脸色一变：“你不也是巧儿出身？当初你不也成日对着郑益善胡乱骂？”

　　鲁力冷冷扫了他一眼：“我手上有本事，好过你在这里倚老卖老。”

　　“亏得我还和雁娘说情，让你们也跟着生资署那边的认写字儿，倒是我多嘴了。”

　　有人哼道：“装什么装？这么说，怕是一开始就没想着让我们去那儿！”

　　鲁力黑着脸看了他们一眼：“呵……愚蠢！”

　　众人心里都有些不是滋味，有些人此时更是连着被提起的萧行雁也恨上了。

　　待到鲁力连背影都看不到后，众人顿时爆发出一阵议论声。

　　“什么人！”

　　“郭老别跟他置气。”

　　“要我说就是那萧行雁的锅，之前鲁力有什么架子？还不是自从她来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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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嚏！阿嚏！”

　　萧行雁把脸扭到一边，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片刻后，她拿出帕子捂着下半张脸：“抱歉，我可能是最近受了些风……”

　　上官婉儿笑道：“那可要好好休息。”

　　萧行雁给人递了杯茶：“不知道上官大人让县主约我出来是问什么？”

　　上官婉儿接过，抿了一口就放在了一边：“圣人听说了夜校，甚感疑惑，便让我来问问。”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萧行雁被茶水呛得连连摆手。

　　片刻后她缓了过来，一双眼瞪得溜圆：“圣……圣人从哪儿听说的？”

　　上官婉儿但笑不语。

　　萧行雁咂摸片刻，了然。

　　这是不方便说。

　　萧行雁：“夜校，就是开在夜里的学校——学校就是学堂。”

　　她看上官婉儿露出疑惑，连忙解释。

　　“因为生资署招来的人大都不识字，我才想着下值了教他们认字。”

　　上官婉儿皱了皱眉：“教巧儿认字？”

　　萧行雁笑道：“巧儿才更需要认字！百工大多都有技巧，故而有人做的好，有人做的不好。若是做得好的人能将这经验落于纸上，传于后人，手艺便不容易丢掉。”

　　她顿了顿：“这也算是我的私心吧。”

　　“细数过往，不知有多少东西会因战乱毁掉，但若能有些藏书，火种便不灭。”

　　上官婉儿摇摇头：“天下到底要以农事为先。”

　　萧行雁笑了笑：“自然是以农事为先。”

　　“生资署不只有百工，更有稼穑，他们负责的不就是农事么？若能他们写下经验，教与世间诸人，那粮食岂不能又多产一些？”

　　上官婉儿失笑：“雁娘到底还是小孩子，且不说天下地势不尽相同，就算天下地势相同，那难道要让农人们个个都识的字吗？若不是各个都识字，那书岂不是也是白弄？若非农人，又有谁会在乎这些书？”

　　萧行雁不说话了，只是看着上官婉儿。

　　上官婉儿笑容逐渐消失。

　　片刻后，她道：“若是人人都识字，又岂会甘心偏安一隅，大家岂不是都要来争做官？”

　　她摇摇头：“雁娘，这才是弃社稷与不顾。”

　　萧行雁缓缓低下头：“是我想当然了……”

　　世人都有贪欲，谁不想往上爬？

　　认了字，却没能开智，就更不会甘心再去躬耕于田垄之上。

　　就连萧行雁自己这个苦读了二十多年的人都是不甘心的，不然她便不会朝着权力中心靠拢，想着为自己搏一个未来。

　　若是只识字，不修心，那也不过是认字的流氓。

　　世家不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吗？

　　他们本是闻血而动的豺狼，偏偏又识文断字，懂得用冠冕堂皇的大道理包装自己，将外表包的光鲜亮丽，非得等人靠近，才露出獠牙，将人吞吃入腹。

　　可若是修心……

　　如今甚至很多人都不能温饱。

　　在温饱都成问题的前提下，让人修心简直是笑话。

　　萧行雁微微垂眸，说不出话来了。

　　上官婉儿轻晃茶杯，垂眸笑道：“你只是想的少了些，但想法是好的。”

　　萧行雁情绪一断，微微抬头，便看到上官婉儿端坐在对面，替她酌了一杯茶。

　　“这话我会向圣人禀明，你也要做好准备了。”

　　萧行雁：“？”

　　上官婉儿莞尔一笑：“先准备条文吧，陛下轻之后怕是会让你写，提前写好总是好的。”

　　萧行雁：“！！！”

　　不对！这是额外的工作！

　　上官婉儿布置完任务之后，就留给萧行雁一个绝情的背影，兀自回宫中去了。

　　萧行雁在心里咬手帕，却也无可奈何，只得在心里把能用到的东西先罗列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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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萧行雁刚到生资署，就看到众人眼神怪异。

　　她动作一顿，装作什么都没看见进了房间。

　　她叫来聂涛德，只见对方神色也很是复杂：“大人……”

　　她没含糊：“今日发生什么事了？”

　　聂涛德扭捏地摸出来几张揉皱了的纸，递给萧行雁：“萧大人，这是今天早上突然出现在生资署院子里的。”

　　他把纸递到萧行雁手里就连忙低下了头。

　　萧行雁狐疑接过，翻看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下了纸张摩擦的声音。

　　萧行雁脸色越看越差。

　　片刻后，她黑着脸把手里的纸揉成一团：“知道是谁放的吗？”

　　聂涛德摇摇头：“今日来时就在院中了。”

　　萧行雁沉着脸：“去找今天谁是第一个来这儿的，让他来见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