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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
“我……”
我从何处来。
沈济瞪着那个晦暗不明的影子,可是瞪着瞪着,眼神却失焦了。
他本不该在这个世界的。
他现在日子过的不知天地为何物,可这都本不是属于他的。
若是在现代,他或许还有一口气吊着;或许摔了个四分五裂,血花遍地,等着有倒霉老师学生发现自己。
如果他尚在那个人间,尸骨可能已经被某个亲戚草草收拾了,没有人为他哭泣。
往好的方面想,若是侥幸活下来呢?从ICU出来后去神经内科,但是没人能够承担昂贵的医疗费用,医保又能报销多少?自己保不准再次自杀。
沈济的指尖深深陷进被褥,喉头有些哽咽。那些画面,从未出现的以及被他刻意遗忘的,全都争先恐后地涌上脑子来。
消毒水的气味、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父亲醉醺醺砸碎酒瓶的巨响、吊在天花板上的母亲。
“我……”他声音沙哑,“我不知道你什么意思。”
姬苍的身影在火花电光下如同水中倒影。
“你在逃避。”他的声音竟有些悲悯,“那个世界不要你,这个世界不敢要你。悬在中间,不痛苦吗?”
那我究竟该在哪里?
该躺在骨灰盒里还是病床上?还是重新回到母亲的子宫里?
沈济在心底发问,不知是在问自己,还是在质问这诡异的树灵。
“你本该坠入幽冥,等候百年的轮回。”
窗外的暴雨声忽然变得遥远。
“是吾一时疏忽,才让你滞留此间。”
雨声,有些炸耳。姬苍静默半晌,却没等来沈济半点反应。
“看来直到现在,你还是什么都未曾知晓。”
未曾知晓……他也未曾认真思考。
“那你是谁?”沈济的声音平静得可怕,“是阎王吗?来带我走的?”
“不是阎王,也无意吓你。”姬苍的身影在雷光中明明灭灭,“贸然带走活人是重罪。况且……”他意味深长地停顿,“你似乎并不愿离开。”
是啊,这人不是阎王。他们见过太多次了,他更像神祇的存在。
虽然每次相遇都像索命,可若真要他死,何必等到现在?
“在那个世界,我大概已经死了。”沈济不安地抓着头发。
“但这里……这里有师尊。”
“就算要死……”他声音颤抖着,恐惧一涌而出,“我也不想死在那里。那个世界……没有我的家。”
“我明白了,孩子。”姬苍的声音渐渐飘远,“醒来吧。我们会在合适的时机再会。”
他的身影抬起手走近他,沈济本能地紧闭双眼,感到一阵清风拂面。等他再睁开眼时,幻影已散,唯有天光透过窗纸。
屋檐滴着宿雨,叮咚作响。
自己确实好好躺在床上。
又是噩梦么?
他挣扎着坐起,中衣已被冷汗浸透。想要下床收拾一番,却感觉眼皮沉甸甸的,被什么黏腻的东西糊住了。
他抬手一抹,指尖染上湿意。
泪水?
自己居然被吓哭了?!
他使劲揉了揉眼睛,眼里的酸涩感却挥之不去。
真是丢人。
沈济耷拉着脑袋晃出门,在水槽边胡乱抹了把脸又晃回去。一抬头就撞见谢聊坐在院子里,书卷搁在石桌上,目光正落在他身上。
“今日倒是安静。”
沈济这才惊觉自己忘了请安,揉着乱糟糟的头发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不敢上前。
谢聊没再多言,只抬手勾了勾指尖。沈济便像被线牵着的木偶,乖乖走过去坐在石凳上。
他身边没带梳篦,便自然地抬手为他整理长发。修长的手指穿过微潮的发丝,动作轻柔地梳理着打结处。
“头发又长了不少。”
“嗯……”
“怎的都有白发了?”谢聊指尖挑起几缕银丝,“最近思虑过重了?”
“没有……”沈济声音听起来昏昏沉沉的。
谢聊耐心理顺最后几缕青丝,将自己的素玉簪斜斜插进发髻:“少胡思乱想,多读些书。”见徒弟仍垂着头不动,他俯身凑近:“嗯?不谢谢师父?”
“多谢师尊……”沈济仍然不肯抬头。
“今日究竟怎么了?”谢聊指尖轻抚过他脸颊,托着下巴将他脸抬起来,“这般畏畏缩缩。”
当沈济整张脸暴露在晨光下,憔悴无所遁形——眼睑浮肿,眼尾泛着不正常的红晕,连眸子也失了神采。
“你……”谢聊呼吸一滞,“这是怎么了?”
“弟子没事,劳师尊挂心。”沈济慌忙起身,“我去睡个回笼觉就好。”
谢聊一把将他按回石凳,指腹轻触他发烫的眼皮:“眼睛红成这样,当真没事?”
“唉,真没事,”沈济偏过头,“就是天太热了。”
谢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指腹贴紧脉搏,凝神片刻,又抬起眼来,盯着他闪躲的眼睛。
“到底什么事,让你难过成这样?”
“没有难过。”
“还嘴硬!”谢聊松开手,声音响了两度,“什么事都憋在心里,你是不把为师放在眼里了?”
“……”
看着沈济低头抠弄手指又毫不在乎自己的模样,谢聊正要继续追问。
“谢长老,掌门有要事相议!”门外传来弟子急促的通报。
谢聊不耐地“啧”了一声,纹丝不动。
“谢长——”
“知道了,让他等着。”
他没好气地收拢桌上散乱的书纸。临出门前,又转头看了沈济一眼,见他总算没再折腾那双手,莫名松了口气。
“等我回来。”
谢聊恼意未消,撂下这句话推门而去。
等谢聊的脚步声彻底消失在院外,沈济才缓缓抬起头。
刚才是不是不该犟嘴?师尊离开时好像很生气。
谢聊的关心……是不是管辖范围太宽了?自己不过是在梦里流了几滴泪,他何必急成这样。
梦里……
那真的只是连续的噩梦吗?若姬苍说的是真的,自己本不该在这里,又能去哪里?他不想下地府,不想喝孟婆汤。
他早就该死透了。
沈济把脸埋进胳膊。他好像真的成了两个世界都不要的弃子。
不对。
沈济猛地睁开眼,方才的想法让他背后一阵阵发凉。
自己有什么资格犟嘴?不过是寄人篱下,还真把偷闲当自己家了?一个从崖底捡来的朽木,天生灵力全无的废柴,谢聊还毫不顾忌地将自己治好,毫无条件地收留自己,给自己吃穿用度。
才相处多久?别人给点温暖就得意忘形,居然敢对师尊甩脸色。谢聊那句“不把为师放眼里”说得真对,他就是忘了自己本该烂在崖底的命。
他突然抬手给了自己一耳光。
“师弟!”
一声惊呼炸响妄图打断他的自虐。
沈济猛地转头,只见荀涧狼狈地从墙头栽下来,结结实实摔了个嘴啃泥。
沈济吓得跳起来,愣了两秒才冲过去扶人:“荀师兄!你怎么来了?”
荀涧龇牙咧嘴地在地上摸脑袋,闻言咧嘴一笑:“瞧见谢师叔出门,我就溜过来了。你可不知道,这些天我想来看你,谢师叔盯得那叫一个紧……”他突然倒抽冷气,“哎哟我的脸!”
“何必这么麻烦,”沈济无奈地扶他到廊下坐着,“师尊没那么可怕,你直接说一声就好。倒是你,怎么从墙上摔下来了?”
“还不是看见你在扇自己耳光!”荀涧揉着额角,突然凑近,“一惊就绊着了。你做什么打自己?来,让师兄看看。”说着便伸手去拨沈济颊边的碎发。
“师兄!”
荀涧已经拨开他额前碎发,倒抽一口冷气:“天尊!是不是师叔责罚你了?这眼睛哭成什么了!”
沈济下意识抬手遮脸,局促不安:“很……很明显吗?”
“什么?你这——”话音戛然而止。荀涧猛地攥住他手腕,嗓音都变了调:“师弟!你的手又是怎么回事?谢聊真的罚你了?怎么全是血!”
沈济这才后知后觉地看向自己掌心。
斑驳的血迹从抓破的皮肉间渗出,糊了满手。他慌忙要抽回,语无伦次地解释:“不是的!是我不小心弄的,师尊您别——”
一个口误,竟将“师兄”唤作了“师尊”。
荀涧心头一揪,再顾不得什么分寸,猛地将人揽进怀里。可旋即意识到沈济不是那种摔了跤就哭鼻子的孩童,手臂又讪讪松开。
“你究竟受了何等委屈……”
“师兄……真的不是师尊罚我,是、是我自己不小心擦伤的,没留意……”
沈济说着,声音越来越低,几乎要听不清。
荀涧一言不发,拉着他走到水池边。
“不管怎么伤的,这大热天的,伤口不处理怎么行。”
他引水细细冲洗沈济掌心的血污。冰凉的水流触到皮肉,沈济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刺痛,手指不受控制地轻颤。
“师弟倒是天赋异禀,连痛觉都来得比旁人慢些?”荀涧轻声调侃,指尖温润的灵力缓缓渡入伤口。
“只是……没察觉罢了。”沈济下意识想缩手,却被他轻轻握住。
“我现在的样子,是不是很狼狈?”
又是哭又是自扇耳光,这张脸不知已被自己折腾成什么模样。
“你该先关心的是这双手。”荀涧轻轻托住他手腕,“两只手都‘擦伤’得这般整齐,未免太不顾惜自己了。”
暖流淌过伤口,痛楚在回归的同时又被灵力削弱。沈济沉默着垂下眼帘,没有辩驳。
荀涧说得对,他确实不曾爱惜过自己,甚至连这双手何时被抠破都不曾察觉,还平白让师兄担心,甚至误会师尊。
荀涧清洗的动作渐渐慢了下来,最后停住了。他握着沈济的手腕,指尖搭在那根红绳上,若有所思地细细端详。
“我说呢……”荀涧喃喃自语,“原来这红绳上,附着灵力。”
沈济闻言,猛地将右手抽回,像是被窥破了什么秘密,急忙解释道:“师兄别误会!这、这是师尊赐予我护身的……”
荀涧嗤笑一声,将那只手腕又捉了回来,继续为他疗伤,突然嗤笑道:“护身?师叔这护得可不算周到,瞧瞧你这手都成什么样子了。”
“这……”沈济语塞,惭愧地低下头。
“师叔未免管得太宽了些,”荀涧捏着他的腕骨,眉头越皱越紧,“我在这红绳上,至少探出了三种不同的术法痕迹。”
“不过也是,他门下连你在内也就两个徒弟,管束得严些……倒也说得过去。”
沈济顺从地点了点头。
但他其实并未从谢聊身上感受到太多管束。
谢聊允他出门游玩,准他不做功课,甚至容他睡到日上三竿。在他看来,这已是极好的待遇。
更何况,师尊还给了他一个家。
“好了,师兄我就不多耽搁了,还得赶去赴会。”荀涧轻轻放下他已愈合的手,又顺势搂住他拍了拍后背,生怕他心里还存着半点委屈。
“若有事,随时用令牌唤我。”他顿了顿,语气温和而坚定,“师兄平日虽有些要务在身,但心里始终是挂记着师弟的。”
“好……荀师兄再见。”沈济活动了一下已不再疼痛的手掌,朝他轻轻挥了挥。
荀涧莞尔一笑,身形轻巧地一跃便上了墙头,转眼便消失在院落之外。
这下偷闲又安静下来
心怀愧疚的沈济为弥补早上对师尊的失礼,又独自去了兽笼,想替师尊将小动物的饭食备好,顺便打扫一番。
他暗自期盼,等师尊回来时气已消了大半,若见到兽笼整齐干净,心情或许能好转些。
打扫倒不费事。可切肉就……
沈济照着谢聊之前的做法,取出几块保鲜的肉,冲洗干净后,握起了刀。那刀有些沉,刀柄也宽,若他力气再小些,怕是握不住。
他生涩地切着肉块,却察觉有些不对劲。
平日总在身边打转的咪咪和乖乖,今日竟不见踪影。若是往常,它们早该凑过来了。
好吧……其实咪咪和乖乖不来,其他的猫儿也会过来的。
那只三花已经跳上了他的肩头,还有一只彩狸凑到了他的刀口边偷肉。
彩狸一直在刀锋旁探头探脑,脑袋还不时蹭过沈济的手背。沈济被扰得握不稳刀,只得佯装凶狠地吓唬它:
“再闹,信不信我剁了你的脑袋?”
谁知这彩狸根本不吃这套,反而趁他停顿的瞬间,敏捷地叼走案板上最肥美的一块肉。
“你——!”
“你要剁了谁的脑袋?”
一个熟悉的声音冷不丁从身后响起。
沈济猛地回头,只见谢聊不知何时已站在他身后,负着手。一黄一黑两只老虎安静地伏在他脚边,而那只得意的彩狸正蹭着他的衣角,慢条斯理地舔着爪子。
“阿济还是这么勤奋。”谢聊缓步走近,目光掠过沈济,又落在案板上那堆切得参差不齐的肉块上。
“师尊……安好。”沈济的手仍搭在刀柄上,面容却已不似晨起时那般憔悴。
“阿济心情可好些了?”谢聊自然而然地伸手,想要接过他手中的活计。却在刚触到徒弟的手背时,动作忽地一顿。
他轻轻扳开沈济蜷握的掌心,指腹抚过那些凹凸不平的结痂,凝目细看片刻,又温柔地将那只手合拢。
“怎么把自己伤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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