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杏问惊鸿

　　“不对啊，林先生，不对啊……”林莺歌执意和林惊鸿一起去送白蝶一程，她看着装着白蝶的棺椁入了土，上面立了一个墓碑，名字是白腊梅，生平是1913.12.27～1935.12.26。
　　“白……白腊梅这不才22岁，为什么刚刚挖坟的人说她是24岁死的！”其实根本没有人说这句话，是林莺歌自己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记忆会出错，历史怎么会错。
　　林惊鸿闻言疑惑的看了林莺歌一眼，不过没多问，缓缓道：“小孩出生就算是一岁，过了春节就算是长一岁，她是腊月出生的，所以今年就是24岁。”
　　“她跟我说过她是三四月出生的啊，她为什么骗我……”林莺歌嘴里发苦，鼻子发痒，眼睛发酸。她错了，大错特错，她根本就不知道这里的规矩。
　　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历史的真相就算是知道，真正身处其中，文字变成了血肉，活生生的人没了，怎么能不痛。
　　“也许她对你说的才是真话。”林惊鸿看着墓碑上的名字和生平，“她在这里是白腊梅，可她实际是樱子。”
　　林莺歌靠着林惊鸿的肩膀，流下了眼泪。
　　夕阳西下，白蝶住进了自己给自己找好的安眠之地，与世长辞。
　　白蝶的死亡压抑了林莺歌的喜悦，林惊鸿和陈斩秋顺利将那载满了徳制88毫米高射炮的日本“樱花号”炸毁于黄浦江的暗礁处，漫天遍野的烟花映着江边的火焰，未黑的火烧云中船湮没于蓝湛湛的冰冷之中，她知道了这些，也只是知道了。
　　林惊鸿回了主堂议事厅，他交代了王五去埋葬阿花。阿花本来被白蝶支走去取旗袍，她本本分分了一辈子，也许是觉得白蝶有危险，她就半道回去了，结果，被冈村孝直一枪打中了眉心。
　　“帮我在她坟前放束花。”王五得了命令，先离开了。
　　林惊鸿借着灯光，看着面前的几张纸页，他得想办法将码头的纪录处理的尽量合适。为了迷惑日本人，他提前让一艘该第二天一早起航的船今晚启程了。这个小变化很有可能引起后续查货的冈村孝直的注意，这艘船必须有正当理由提前离开。
　　林惊鸿决定不去赴第二天冈村孝直一起“查货”的约，反正“白蝶的奸夫”已经远走，他索性让参与了炸船的陈斩秋代劳，自己则等着冈村孝直不察之时，跟他谈白蝶死讯。
　　林莺歌留在林公馆，根本不敢再看窗外，哪里都有白蝶的影子。她抱着膝头整整哭了一夜，怎么就这样了……
　　第二天一早，林惊鸿跟陈斩秋交代了一系列事宜，陈斩秋听完就一撇嘴，被林惊鸿暂时用钱安抚了。
　　“这钱……”陈斩秋刚出声，沈骰玉就推门进来了。
　　“阿玉，下次敲门。”陈斩秋正趴在林惊鸿的桌上，两人刚在讲小话，都没注意。沈骰玉甫一进来，看这情形眨眨眼睛又出去了。
　　“我没走错啊，这不是咱议事厅吗？我以为到长三堂子了！不是，阿秋你干嘛呢！林惊鸿，林先生，你这不是以权谋私嘛！你可有媳妇儿了！”
　　陈斩秋嘴角抽动，起身坐一边了。林惊鸿则完全没有回应，继续修改码头纪录，还换上左手继续写。
　　“不是，开玩笑，开玩笑而已嘛……”沈骰玉坐林惊鸿对面了，桌上还摆着昨个沈五没吃完的花生米，“沈五又上哪玩去了，惹得我们林先生在议事厅通宵，他不懂事啊！昨天晚上还说要请客吃涮肉，然后就没影了。我也就吃个五七八盘的，他赚那么多，还怕我吃？”
　　沈骰玉说完了，林惊鸿依然是没有回应，陈斩秋看看林惊鸿的脸色，也没随便开口。
　　“先生，冈村孝直派人送了信，下午三点请虹口码头一起验货。”王五看门开着还象征性敲了两下，林惊鸿说进，他才进来说话。
　　“你正好来了，他们两个在这一个装哑巴，一个打哑迷。你五哥呢？哪去了？”王五听沈骰玉这么问，也不吱声了。
　　王五其实不管什么事，说白了就算是给林惊鸿跑腿的，沈骰玉作为帮里的沈爷，是绝对有立场询问他的，所以沈骰玉问完了，王五也不说话，他本来就三分的火气窜到七分。
　　“不是，什么意思啊？一致排我？要给我干巴死？”沈骰玉一拍桌子，林惊鸿的茶杯被震倒了，他这才抬眼看了沈骰玉。
　　沈骰玉悻悻的把茶杯扶好，随便拿袖子擦干净了流到桌上的茶水。
　　“我让他去办点事，他差你的饭，我请了。”林惊鸿旋好钢笔，换了一根墨水是其他颜色的笔。
　　“不是饭，我是觉得他昨天不大对劲，火烧屁股似的。”沈骰玉看着林惊鸿严肃的表情，也正襟危坐在椅子上了。
　　“要紧事，他就急了些。”林惊鸿说完就不再继续，让陈斩秋去准备准备，陈斩秋就先离开了。
　　“□□的事情怎么样？”林惊鸿把□□“审问”学生们的事全权交给了沈骰玉，他知道是日本人给各方施压，卯足了劲对着干，已经释放了一大批学生。
　　“还行，又放了一批，还在里面的也不算多，就是有几个学生被那帮狗/娘养的用刑了，话都说不利索，算是废了。”沈骰玉晃晃脑袋，实在不想回忆那几个学生流着口水，一瘸一拐的样子。
　　“继续吧，别让日本人好过。”林惊鸿嘱咐一句，将沈骰玉对日本人的恨利用到极致。
　　沈骰玉点点头，拉着林惊鸿要去吃涮肉，林惊鸿借口有事，让沈骰玉去请云含声吃，他请客。
　　沈骰玉一听这感情好，了不颠的跑去找云老板吃锅子去了。
　　冈村孝直是第二天晚上和林惊鸿吃完饭才接到消息，“樱花号”与旅顺口失去了联系，船可能是出了意外。但收到消息前，他还和陈斩秋在假“樱花号”上查了货。
　　船上只有几杆三八式步枪，几把九四式手枪，连子弹都没有。剩下的全都是味噌、酱油、罐头的日本货。
　　日本人这是糊弄鬼呢，陈斩秋全程冷笑，最后下船时，他挡住了冈村孝直。
　　“冈村先生，我听说德国人可给了林先生这个数。”陈斩秋伸出五个手指，举在冈村孝直面前晃了两下。
　　“只是克劳斯先生多给了林先生点好处罢了。”冈村孝直在心里暗骂克劳斯的实在，是被林惊鸿吓破了胆子吗，真给了五十万大洋！
　　“我记得先生们都是商人吧，什么时候做起慈善了？”陈斩秋手掌里明晃晃的的勃朗宁，刺着冈村孝直的眼睛。
　　“陈先生，”冈村孝直拉住要出船舱的的陈斩秋，心虚一笑，“陈先生觉得怎么样的算慈善家呢？”
　　“光给林先生一个人不算慈善家吧。”陈斩秋摊开手，搓着勃朗宁掂掂手。
　　冈村孝直以为代替林惊鸿来查货的陈斩秋是他的心腹，没想到只是同样贪婪的钱袋子。虽然给出的钱和得到这些武器能“索来”的钱比之微不足道，但一而再再而三的“付出”，他也吃不消。
　　“没关系，冈村先生慢慢考虑，林先生还在主堂等我，我先去回他。”陈斩秋甩开冈村孝直的手，走出船舱。
　　“哎，”冈村孝直拉回陈斩秋，挡住门，伸出一根手指，“您看，这个数可以吗？”
　　陈斩秋冷哼，眯眯眼睛，继续往外走。
　　“陈先生，陈先生，两万，两万大洋。”冈村孝直眯着眼睛看着陈斩秋的背影，摸摸下巴，咬着牙。
　　“三万。”陈斩秋斜睨着眼看向身后的冈村孝直，没有回头。
　　“陈先生，见好就收的好。”冈村孝直一口黄牙咬的咯咯响，中国人都是吃不饱的疯子。
　　“冈村先生，中国有个成语，叫乘胜追击，”陈斩秋转过头微笑着继续蛊惑，“给我这个钱，您可太赚了，我不会告诉林先生船上的问题，您的货，就安全了。”
　　“我的货？那也是林先生的货。”冈村孝直寸步不让，他回视豺狼一般的陈斩秋，这个人像是要活啖生肉一般贪婪。
　　“好，那我就告诉林先生。正好白蝶死了，他要请您去喝茶呢，两件事刚好一起谈。”陈斩秋收敛了眼神，他对拿这三万大洋胸有成竹。
　　“白蝶死了？”冈村孝直确实联系不上白蝶，但她搭上林惊鸿后一向如此。更何况昨天来了这么重要的一批货，他也只有一点时间去白蝶的落脚处威胁一番，连那男人都没抓到就去了码头，那艘船只剩暮夜中的残影了。
　　“是啊，不是您杀的吗？”陈斩秋拍拍手，不看冈村孝直下了船。
　　“当然不是！”冈村孝直瞪大了眼睛，他只是去给白蝶一个教训，是杀那个男人的，不过那人不在。他顺带手解决了女仆，就告诉了白蝶昨天船就会到，但这艘船她的男人劫走也没有用，船上都是零件，需要到兵工厂进行组装才算是“商品”。他威胁白蝶好好陪着林惊鸿，也许还能活。
　　“林先生说您一直想要白蝶和她另搭上的男人死，而他们都死了。”陈斩秋看着远处徐徐而来的船，抬手微微遮住了稍有些刺眼的光，江边还是冷啊。
　　“不可能，我去的时候那男人根本不在。”冈村孝直说完一愣，恍觉自己被套话了。
　　“林先生可不会信啊，他对白蝶还是有情的。我们帮/派中人，自己清理门户可以，叫别人插了手，可难堪啊。这叫，打了脸。”陈斩秋稍微靠近了冈村孝直一点，薄唇轻启，“丢命可以，丢人可不行。”
　　“哈，林先生没有证据吧。”冈村孝直被陈斩秋要钱的事迷惑，根本没注意暗地里要命的箭。
　　“林先生不是有我吗？还记得吗？我们是青/帮，冈村先生，我们不讲证据这个的。”陈斩秋不喜欢和人交涉，可以的话，他更希望看到冈村孝直的尸体，他尽量的掩藏了眼神的杀气，虽然真的很难。
　　“那我就算向您投诚，林先生一样会怀疑我。”冈村孝直深吸一口气，黄浦江边的气息和北海道的不同，这里漂浮着愚蠢，就是这份自大，让他们得以掠夺。
　　“那可不一样，我是林先生信任的人，枕边风也不过如此啊。”陈斩秋适时扭了扭腰肢，让自己看起来更“红颜祸水”，以往这种活都是沈五干的，他可太不熟悉了。
　　“那我直接找林太太岂不是更好？”冈村孝直丝毫不担心亮出自己的线报，他要告诉陈斩秋，他没有落下风。
　　“您若是有那本事，现在我们也谈不上生意了，这批货还是阴沟里老鼠偷摸挖洞传递的米呢。”陈斩秋强忍住破口骂娘的冲动，这就不是人干的活，磨磨唧唧的，给不给的，痛快点就不行？一棍子下去，连半个屁都打不出来。林先生这活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干的，反正他是干不了。
　　“今晚会有专人给您送礼物，我们合作愉快。”冈村孝直是没想到林惊鸿没亲自来的，以为难免是一场恶战，但他看来的是陈斩秋之后就懈怠了。
　　果然骄兵必败，中国古人诚不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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