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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7 章
许庭臻还躺在病房里没醒,余孟芸只能先推进太平间。
她在医院工作,被推进手术室这么大的事她的同事一听说就赶过来了。
尽管如此还是来晚了一步,几个平时和她关系好的,和她带的后辈都来了,眼泪快要将娄叙言淹没。
毕竟人死不能复生,最后能相送的也只有眼泪。
他不善于人情世故,这事就由孙玲代劳。
送走他们,世界顷刻间安静下来。
孙玲跟他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这个男孩竟然是许庭臻的亲弟弟?
说起这个故事也是相当曲折,自从二胎被人贩子拐走以后,余孟芸的身体就没办法恢复到从前的状态。
印象里,他们找了孩子三年。
第一年许竞华还能到处张贴寻人启事,四处问询,脸上的焦灼不像假的。
第二年他因为工作突然忙起来,只好花钱托人去找。
第三年疲惫了,在余孟芸的眼泪里放弃了寻找。
也是在那几年里,许竞华对她进行家暴,一切的苦果早已在那时候悄然种下。
“当时艳琴从他们家路过就听见他们吵的很厉害,后来……后来她就把我叫去了,我也是怕他们出事。”她的手无意识扣紧了男孩的肩膀,他一丝反应都没有,更像垂线木偶了。
“在我印象里孟芸一直温柔和气,从不会和人吵架,但是,这次却很反常,她的声音很大,你知道的,咱们小区房子隔音很差,他们说的每一句话我们都能听到。”
“许竞华这个渣子居然出轨了,我一听简直吓一跳,这孩子就是他带回来的!”她往前推了推男孩。
“他叫什么名字……”
娄叙言俯下身,视线与男孩平齐。
仔细端详着这个闯入他们平静生活的男孩,他的头发短而黑,被修剪的参差不齐。
当时在火车站匆匆一眼没仔细看,现在才发现他的眉眼比许庭臻更像余孟芸,特征没有一点随那个人渣的。
虽然有着一双大眼睛,眼瞳却不见丝毫生气,只余木然。
娄叙言拧起眉,想不通似的。
“我也不清楚啊,这孩子看着也不会说话,现在还成这样了,真让人着急。”孙玲焦虑地摇头。
娄叙言:“我先去看看他。”
事到如今一切,一切都要等许庭臻醒了再做打算。
孙玲点点头,欲言又止地看他一眼,“去吧,这小孩我带着呢。”
病房里如今只有许庭臻一个人,刺鼻的消毒水味浓郁的化不开,病房处于阴面,且刚下过雨,推来阵阵寒气,变着法的钻进骨缝。
他闭着眼睛安静地躺在病床上,嘴唇和他苍白的脸色一样灰败。
那身带血的校服已经换成蓝白相间的病号服,双手放在小腹上,输液管里的液体一滴滴落下,发出轻微的声响。
他搬张凳子坐在他旁边,凳子在地上拖拉发出一道令人不适的尖锐长音,却在这不合时宜的时间里让人觉得有了一丝生气。
他避开输液管轻轻握住许庭臻的手,青色的血管在皮肉下清晰可见,握住的手像一块冷玉,凉的不像话。
无法想象只是短短两天外出,再见面时见证的竟是一个家庭的支离破碎。
虽然原本就并不紧实,这下更是分崩离析。一只透明的玻璃杯摔在地上,四分五裂的碎片扎进血肉,不血肉模糊不肯收场。
“我以为你还在学校才没回我信息。”
“谁知道你比我更早回来,我的第六感当时就在催我赶紧回来,没想到真的就是那么准。”他忽然低下头,用力地眨着眼睛,装作进了东西似的胡乱揉一把。
“快点醒来吧,有什么事我陪你一起扛,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哭给你看。”威胁的话毫无威慑力,撞在一块海绵做的墙上最终还是会弹回来。
他低下头,在许庭臻的手背上珍重地吻了一下,继而把额头贴在他指节上,一滴温热的水珠流进许庭臻的指缝。
除非许庭臻突然醒来,不然这里没有人能回应他的话,他就这么自言自语说了一会,觉得没劲就不肯再开口了。
他记得当时看着曲泽兰的背影越走越远都远没有此刻那么苦涩,以为姥姥的离开会让他长出一颗坚硬的心脏,实际上他根本做不到,许庭臻苍白的脸色就能让他心里筑成的墙顷刻坍塌。
中途警察来过一次,说是要做笔录,见人没醒就先离开了。
护士也进来一次,给许庭臻检查情况,看他心跳血压趋于平稳后也走了。
他就一直这么枯坐着,时间的齿轮慢吞吞转动,窗外一点点映出光亮,长时间盯着一个地方让他反应变得迟钝,直到完全被光亮刺的睁不开眼,他才低下头。
门外有响动,孙玲站在墙壁边打量着娄叙言的神情,小声说:“回去休息吧,都守着庭臻一宿了,我替你看着。”
他摇摇头,“我不累,他还没醒现在走我不放心。”
孙玲于心不忍,“那你去给庭臻买点东西吃?他一晚上没吃,等他醒了也能垫垫肚子。”
他这才如梦初醒般点点头,他起身给许庭臻掖掖被角,转过身来,对着孙玲弯下腰。
“哎呀你这孩子干什么啊!”这个动作太过突兀,她被吓得后退半步,赶紧扶住娄叙言的肩膀让他起来。
“孙姨,谢谢你愿意在这守着,我知道你也很累了。”
他看向孙玲身后站着的男孩,一夜过去还是那副样子,但这次不再看地面,而是在看病床上的许庭臻。
“傻孩子,别说这些话,你别忘了我也是有孩子的人,我没办法视而不见。孟芸走了,她也不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和看着长大的孩子那么难受。”她挤出一个笑容,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没有那么颤抖。
“好了好了,快去吧,坐了一宿人都麻木了吧,出去透透气再回来,说不定等你回来庭臻就醒了。”孙玲已经挥手开始赶人了。
外面已经不再下雨,天仍是那么阴沉,地球不会因为突然少了一个人就不再运转,少不少的太阳月亮每天也是准时升起落下。
情绪刚经历大起大落的人不能吃刺激的东西,那就喝米粥吧。
娄叙言提着热粥回来,孙玲正从病房里冲出来,和他咣当一声撞在一起,手里的米粥差点被撞翻。
然而已经顾不上这些了,她双手死死拉着娄叙言,眼眶瞬间就红了:“快!庭臻醒了以后大夫就拿着死亡通知书让他签字,他签完字过了好一会也不知怎么想的,突然就跑出去了,你快去找他我怕他出事啊!”
“那边,那边!快去吧!”孙玲急的满头都是汗,手指着楼梯口。
他快速把食盒交给孙玲,拔腿就追。
那个方向是楼梯口,他不会想不开吧?
不,不可能。
许庭臻就算想死也不会那么窝囊的去死。
这是三楼,顶部在七楼,三步并两步往上跑,他踩在台阶上的每一声都带着回音,在狭小的空间里呼吸都是如此艰难。
心随时都会跳出胸腔般起落。
他踩上最后一节台阶,猛地推开天台门。
脑海里最坏最不敢想的画面并没有出现在他眼前,许庭臻背对着他,留给他一个孤寂的背影。他的头发随风晃动,衣服吹得膨胀露出一节细窄的腰。
他没穿鞋就跑了出来,脚下的水泥地积着一层厚厚的尘土。
娄叙言本想冲上来打开门的时候大喊一声许庭臻的名字。
可在看到他平静的扶着栏杆站在那的时候又开不了口了。
他慢下脚步走过去,上楼的时候心还在狂奔,这时候心里就像得到教化似的平静。
许庭臻不说话,他就一直陪他站着。
“在病房的时候我听到你们说话了。”
“你是不是担心我会跳楼?”
许庭臻现在直白的可怕,也更为残忍。
娄叙言没有其他理由转移话题,他沉默下来,当做默认。
“你别担心,我还没那么想死,我有生的欲望。”他平静地说着,死字只是轻轻在他嘴里滚了一圈就被踢出来。
“你……”他有很多话想说,又都堵在嗓子眼里难以言表。
“其实我妈是想自杀的,不知道是刚吃,还是还没来得及吃就……”
他没能说出口。
娄叙言猛然抬眼,脱口而出:“为什么?”
他又扭过头去望着天,苍白灰陈的天确实没什么可看的,
“我看见掉在地上的安眠药瓶了,药片撒了一地,妈妈流了好多血,我其实没比你早到多少,也就一会的功夫。”
“能不能跟我说说,你看见了什么,如果你不愿意再回忆起来,那我就不问了。”他低下头,用力握住栏杆,攥到发热。
“没关系的,你想听我就说。”
“开机就收到了你的消息,回复的时候字都打好了,他突然给我打来电话,电话里他的声音都在颤抖,说让我赶紧回来,家里出事了。”
“不是说人在下意识做出的事都是冥冥中的指引吗?我挂了电话就打车往家赶,回来的时候看见孙姨在我家门口,她告诉我他们吵架了,她拍了好久的门都没有声音,让我打开门看看。”
“我开门的时候手都在抖,捅了半天都没能打开。”他抬起双手仔细看着,仿佛还能看见未干涸的鲜红液体。
“孙姨就把钥匙抢过去开了门,然后就是你看到的那样,也是我看到的样子,他手里还拿着刀,告诉我他什么都没做。”说到这他忽然笑起来,那笑未能达到眼底,只余一片森寒。
“别说了……”娄叙言忽然把他拽进怀里,那力道让他踉跄一下,下巴磕在他肩上,死死扣住他的背。
许庭臻的脸抵在他肩上,鼻息间充盈着他身上的气息,让人能安心。
“我当时被吓住了,眼泪都没办法流出来,现在也是一点也流不出来。”
“你哭了对吗?你还威胁我再不醒过来就哭给我看。”
娄叙言伸手捏着他的后颈,让他不要再说话。
他松开许庭臻。
从口袋里摸出在玫州求的平安符,他不摸还好,一摸才发现红纸早就湿透了,经历一夜的闷捂几乎和口袋黏在一起。
“这是什么?”
他露出窘迫的神色,想往背后藏,被许庭臻更快一步抽走了。
他拿在手里翻着看,“护身符吗?”
“嗯,湿透了,扔了吧。”娄叙言伸手想拿回来。
许庭臻挡住他的手,攥着护身符的手放背到后面:“不要,这个让我留着吧。”
他低下头,忽然在许庭臻面前蹲下身来。
“干什么?”许庭臻一怔。
“到我背上来,你没穿鞋。”
许庭臻这才看看自己的脚,果然踩的都是灰尘,现在脏兮兮的。他掩饰性地往后退了一步。
娄叙言去扯他的脚踝,他差点站不稳,终于肯老实上来,乖乖环住他的脖子。
他稳稳托着许庭臻的腿,他的每一次呼吸都能擦过娄叙言的耳朵,热意还是让这个少年的耳朵变得又烫又红。
就这么一步一步带着许庭臻下楼去。
下台阶的时候娄叙言问他如果自己没有来,他要在这里待多久。
许庭臻很笃定的说他一定会来。
娄叙言问他为什么。
他说,因为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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