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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吃
照李威的说法,伐魔之争数万生灵是死于封神榜下蹿出来的魔气,而月隐山给杜汝舟钥匙时,也曾提到封神榜的毁灭。
杜汝舟觉得毁掉封神榜绝非空穴来风,于是,杜汝舟十年来第一次踏上了她那所谓的“出生地”。
封神台秘境里,一边是一望无际的黄沙,另一边是高耸入云的仙山。
杜汝舟绕开守门人进入秘境寻了几日,没感受到一丝魔气的存在。秘境里太干净了,纯粹充沛的灵力一度让杜汝舟怀疑李威话的真实性。
可千万生灵的性命在那里,李威的心魔在那里,善感秘境门口那再无人踏足的淮安阵在那里……无论封神台的如何美轮美奂,都无法遮盖伐魔之争留在人们心里的疮疤。
杜汝舟站在封神台边,以当年伐魔之争那些人的视角去看封神榜。
通天的封神榜上浮动着金色的名录,众神官的名字在那上边,散着耀眼的金光。可是从封神台远远看去,又看不清任何一个神官的名字。
那时候,杜汝舟脑子里冒出来一个奇怪的假设:没有了封神榜,没有了仙君神官,他人的神迹何去何从?
姬之介那样的神官,于众生而言,是为困苦生凿神迹的存在。多少人靠着万之一的幸运,靠着无限的期待,靠着虔诚和信仰,熬出了奇迹。
是啊。
这世界可以没有神明,但不能没有神迹。
想到一半,杜汝舟学长留似的自嘲:“我不是魔神吗?混再差也不至于去考虑众神官的生计问题!”
离开了封神台秘境,杜汝舟拿着月隐山给的钥匙取道昆仑。
长留一路上怨声载道。
“不是去昆仑吗?去红楼干甚?”
“自家稀饭都没吹冷呢,还施舍银两。你是魔神,不是菩萨,太不敬业了?”
“求你多吃几个李威那样的,只有你境界提升,我才能早日修成人形!”
“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继续这样是会失去我的!”
杜汝舟愈发习惯起长留的存在。
长留总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她看这个世界就像当初杜汝舟走出俗山一样。杜汝舟一开始还有些烦她,但在后来耐心解释教导长留的过程中,她逐渐找到一种奇怪的自洽感。
久而久之,杜汝舟也会主动和长留交流问题。
“一开始还嫌弃我!”
长留直骂她伪善,想:“明明你也想有个伴!”
可当长留被迫成天十二时辰随时上岗后,她又气愤地说:“孤独死你,我就不是跟你说话,憋死你!”
去昆仑的路上,长留突然说:“附近有个魔气漩涡,应该是当初逃下封神台的大能留下的。”
杜汝舟:“秘境么?”
长留:“之前的魔气消化得差不多了吧!不打算去搓一顿?”
杜汝舟啃着手里的白面,似乎并不打算搭理对方。
长留恨铁不成钢地道:“都跟你说了百八十遍了,凡人的食物就是垃圾,你吃凡人的食物根本不能果腹!你需要的是魔气,需要的是贪嗔痴。不继续吸食魔气,照你现在的修炼速度,赶明儿他们缓过来要封印你,你躲都躲不掉!”
一说到“他们”,杜汝舟睫毛微颤。
她想到了公殳,想到了公殳许下的承诺,下意识地笑了。
“笑什么?”长留不解,但立马也反应过来。不用问她也知道杜汝舟在想什么,应该说这段时日能让杜汝舟突然展颜的原因只有一个。“去不去?”
杜汝舟:“去什么?”
长留难得好脾气地说:“吃饭!”
杜汝舟:“哪里?”
长留:“日所白。”
看杜汝舟咽完最后一口白面后即刻动身,长留为难得愿意“开张”的小魔神感动。但这感动的情绪没留半刻,长留再次吃瘪。
日所白的山巅上,环绕的黑气在黑夜里潜伏。
烟杆轻点在秘境主人的额头,魔气霎时聚拢,掀起罡风。
长留看着清心咒的符文头皮发麻。
“跟着你没前途,绝对没前途!”
“我要换主人,我有权利换主人!”
“你是来毁天灭地还是来普度众生啊?”
大量的吸食魔气总会让杜汝舟感到不适,就像常人过量饮食会伤身,过度疲惫会伤肾一样。
杜汝舟忍着不适,藏身黑夜。
她不想让对方知道,解救他们的是他们恨之入骨的魔神。
那份恨已经成为许多人的信念,他们需要“恨”本身,“恨”本身就是他们的价值。见过李威自我质疑着离开,杜汝舟不想再看到下一个“李威”。
她假作他们信赖的天神,给对方的恨一个完满的结局。
“天神解厄,灾消难弭。天神赐福,福到祸止。”
秘境主人虽然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了,但见从混沌中清醒,又看到金光漫山,一时如蒙大赦,赶忙磕头道谢,可再抬头杜汝舟已不知所踪。
等杜汝舟紧赶慢赶进入昆仑秘境,她总算明白月隐山为何不亲自来了。
万里无云时,昆仑秘境如同昆仑十二峰倒映天际的幻影,壮阔恢弘而又安然宁静。
早年杜汝舟还没入道,感受不到气时,曾路过昆仑。那时杜汝舟的视角里,根本没资格看到昆路秘境。好不容易修炼到有资格进入秘境,杜汝舟又碰上炎山。在连绵的火焰山前,传送符彻底沦为绣花枕头。
杜汝舟临时抱佛脚地学御物飞行过了炎山,又遇上渡不过的弱水。
要渡弱水,得学会凭空开阵门。寻常人在几公里外凭空开阵门,可能会丢掉半条命,所以能开几百里阵门的更是寥寥无几。
以前总听人说公殳很厉害,杜汝舟对此还没个标准。而今看着这近两百公里宽的弱水河,杜汝舟对公殳的厉害有了具象化的了解。
在长留的日夜敦促下,杜汝舟三出昆仑秘境,外出吸食贪嗔痴。
终功夫不负有心人,她成功渡过了弱水。
可到了秘境的昆仑山脚下,杜汝舟却找不到进入昆仑山的正门。昆仑九门,听着挺多的,但昆仑有十二峰,找个门跟堪比土里淘金。
等杜汝舟找到了入口,门口又镇一开明兽。
杜汝舟指着开明兽的鼻子骂:“两个月,整整两个月!我是魔神诶,三十二天不说让我入族谱,好歹让我进个门儿吧!”
瘫在地上的长留不留情面地戳破:“早说了让你好好修炼!看吧,现在连开明兽都能欺负你。”
“你行你上啊!”杜汝舟翻了个白眼,转身莞尔道,“哦,忘了,你没修炼成形,还只是一缕说掐灭就掐灭的意识而已。”
“区区开明兽,收服它还不简单吗?”
杜汝舟睨着眼等下文。
她大概能猜到对方要说什么,“狗嘴里吐不出象牙”的台词都准备好了,结果长留又迟迟不开口。
最终,杜汝舟“愿者上钩”地接话:“怎么赢?”
长留语气欠欠:“你不是知道我想说什么吗?”
杜汝舟也拽着个二八五万的模样,面不改色地说:“我不知道。”
长留故作“猛虎扑食”似的,捏着嗓子低吼:“吃几个像李威那样的……”
“狗嘴里吐不出象牙。”说完,杜汝舟觉得舒坦多了。
长留不解:“魔神就是以贪嗔痴为食,你吃个饭怎么还吃出自尊心和道德感来了?”
对当年逃下封神台,且受心魔侵扰的李威等人来说,杜汝舟会是他们十年来唯一的救赎。他们既不用去无间地狱受八热八寒的困苦,还能因以身殉道的英勇功成身退。但对杜汝舟来说,吸食魔气终究是将他人几十上百年的努力挪作己用,她做不到毫无芥蒂。
“不谢谢我?”长留的追问将杜汝舟拽回现实。
杜汝舟礼貌回应:“谢谢你啊蛔虫。”
见杜汝舟从灵袋里取出小餐桌,摆上碗筷准备煮点吃食,长留就又忍不住念叨:“你是魔神,能不能管管你的口腹之欲?就是魔神也要修炼,要清心寡欲,要专注,要辟谷……”
杜汝舟:“闭嘴。”
长留:“做魔神的,得听劝!”
杜汝舟扬眉:“你这就是吃不到葡萄说葡萄酸!等你修成人形,你就知道我为什么吃这些了。”
长留:“我不吃葡萄!”
杜汝舟:“……”
长留:“我要喝血!”
杜汝舟郑重其事地点了下头。
长留愣了愣:“怎么了?你想通了?”
杜汝舟:“我想喝鸭血汤了!”
长留:“……”
出了昆仑秘境,杜汝舟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了个地方喝鸭血汤。
那是一个普通的绿洲城镇,但里面有一个不太普通的酒楼。它位居最新显眼的位置,却有着最少的客人,还恬不知耻地自称“好吃”,取名好吃楼。那两个字“招摇”地挂在路边,激起无数人的胜负欲,也不知然多少人败兴而归。
杜汝舟在看到店名的那刻起,震惊之余不免发笑。上次见到谁取名这么废物的,还是公殳。
杜汝舟看着店门口的热情揽客无果的老板,随口一问:“有鸭血汤吗?”
老板扯着她衣袖往里走:“有有有!”
杜汝舟自走进这家店,一声鸭叫没听到,不禁怀疑道:“你家有鸭子?”
老板头如捣蒜:“有有有!”
杜汝舟用地方话再问:“真有鸭血汤?”
老板一掌拍在杜汝舟背后:“我们是老乡吧,听你这口音我们应该是老乡吧!”
杜汝舟被那一掌“老乡”拍得叫苦不堪。
她只是顺着对方的口音说的话,竟被对方认成了老乡。再抬头看着两眼泪汪汪的老板,也是使出浑身技艺,喊了一声酸溜溜的“老乡”。
老板将“店大欺人”灵动地挂在脸上:“鸭血狗血要啥啥有!”
杜汝舟:“……”
找了一路,好不容易有家店说自家有“鸭血汤”,杜汝舟内心里是不相信的。她没对这碗鸭血汤报以期望,但看到成品,杜汝舟还是无语凝噎。
她的评价是,那是碗极具想象力的鸭血汤。
杜汝舟让长留在碗里走过场似的薅了两圈:“你要喝的血!”
长留愤愤:“恶心死啦!”
杜汝舟:“不是要喝血吗?鸭血也是血?”
长留:“我不要。”
杜汝舟:“你没有挑食的机会,给啥吃啥?”
对面,老板挑帘出来看着“空场”的大厅,一眼逮住了杜汝舟。
杜汝舟收刀,从灵袋里拿出张帕子将长留擦干净。从外人的角度看,杜汝舟顶着一张毛乎乎的黑汉脸,坐那儿擦刀,一身骇人的匪气叫人退避三舍。
老板似乎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压根儿不怕杜汝舟,凑上来问:“好吃吗?”
杜汝舟一边擦刀,一边随意回应道:“出师不利。”
她没用地方话,因为她压根儿没想让对方听懂。
老板疑惑:“什么?”
在老板热切的目光下,杜汝舟向鸭血汤迈出了第一步。
怎么说呢?
杜汝舟觉得,做这碗鸭血汤的厨师,让鸭血为艺术做出了极大的牺牲。那上头的古怪味儿让杜汝舟笑出声,接着又喝了一口。
听她笑出声,老板总觉得有种鬼拿耗子的惊悚感,脸上的欣喜倏地僵硬。紧接着他小心翼翼地问:“好吃么?”
杜汝舟皮笑肉不笑地抬头,用当地话说:“我就好这一口。”
老板似乎没听懂杜汝舟的意思:“好吃?”
温热的鸭血块儿艰难地越过喉头,杜汝舟垂眼抑制上扬的嘴角。
长留:“黑乎乎的,不知道还以为灌毒药呢!”
杜汝舟不清不楚地“嗯”了一声。
那不是毒药,但比药还难吃。
难吃得让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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