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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公尤吝
此刻,夺魄宫大殿内正是乌泱泱的一大片,看不真切,那浓厚紫烟雾自壁画后暗道内海量涌出,将原本齐整幽静的殿心搅得混沌一片,不堪入目。
血练率先奔回大殿,这妖雾起初熏得她也晕头转向,只得迷乱地踏着小步,一面在宫中四处奔走,一面口中还呼喊着:小墨姐姐!宫主宫主!
随后,烟幕中伸出只手来,将慌乱的她扯住了,有一些用劲,血练犹疑一瞬,当作是跟在身后的墨练呢。
于是她很自如地迎上一步,却听见身后传来“你在哪儿?”一声——那才是墨练的嗓音。
此时眼前人不待她反应,忽的便将周身浓雾一齐吹散了,吹过血练鬓边,掩不住的是一股热意与金铁气味,似是要将她的一头红发全燎了一般,她“哎呦”抱怨起来,顺着攀援来的一只手臂看去——是吕擒龙。
很快地,地底那一团作乱的巨物渐渐安定下来,绀色浓烟尘沉沉地向殿中砖石垂下,又向四面八方铺展开去,如柔滑精雅的紫绒毯成百上千条,奢侈地将这偌大宫殿铺了个满。
她见到吕擒龙一双流金的眼,此刻定定然望向她,心中有些不适意,甩一甩手想要抽身,吕擒龙却是先轻轻地撒开了。
他到底是要做什么呀!自从上次进往生潭后便三天两头的这样犯病,真吓人!血练先是莫名害怕,而后便有些恼火了。
她又低着头想:小龙一会要这样,一会要那样,从前话那样多的一个人,现在却又常常不讲话。
“呃……”
——血练也不是那么傻,很快便有一个参照了人间感情而得出的猜想,可她却觉得,放在自己与小龙的身上过于荒唐,那一张粉红的脸黑了大半,最终也只是挤出一个短短的气音,不想再闹得不快了。
旁观者墨练,看一眼云淡风轻的吕擒龙,再看一眼窘迫的血练,不讲话。
三人在这样的浓雾中分头行,最终竟也是很巧合地跑到了曾经白练寝宫的廊道。此处多年无人接近打理,已然破败蒙尘。
很晦气,血练望着自己曾爬上过的那一张案几,心里默默想,于是将身后的墨练拉住了。不论如何,她要返回大殿去,下暗道看一看宝螣。
她的心底下是少不了恼火的,这么一个紧要关头,吕擒龙凭什么胡闹,还要拉着她一道闹?
血练的一点心高气傲,与心浮气躁,都随着她踢踏的步子,毫不掩饰地洒在这浑浊的廊道当中,而墨练也一如既往地顺着她,无论好坏都不去指摘。
这时,廊道深处转角内,忽而传出“咳咳”两声。
眼下正处于个草木皆兵状态的她,立刻加快脚步,问着是谁便凑了上去。
映入眼帘的是那人墨绿的发。
血练一见,立刻万般激动地俯下身去,揽着他骨架宽大却干瘦的肩,亲切大呼:“梁玉京!玉京!”
“你……你怎的回来啦!”血练高兴极了,心头疑云尽数拂去,嘴里亦问个不停。
梁玉京干干笑了几声。他呛了许多烟尘,喉间有些痛痒。
从前,梁玉京在这夺魄宫内时,虽平日里与墨练共处,教授她蛊术医药时间更久,可要论起感情来,他还是同血练更加好上一些。这名个性与绀棠、与墨练大相径庭的,同时又宛如绀棠宫主活泼可爱的小女儿一般的红色小蛇,一来二去便也和他变成了如友人,甚至如亲人一般的关系了——梁玉京是这样想的。
见梁玉京一颗头低着,她好奇,笑道:“玉京,你把眼抬起来呀?你不想我和小墨姐姐,不想见一见我们呀?”
血练的一双柔软的手,飞速地贴在他冰凉而斑驳的面颊上,当她摸到那一条深而长的刀疤时,几乎是颤抖了。
“……玉京!”
比起梁玉京,更加害怕的似乎是血练,此时她下意识地将自己的面颊贴上了那可怖的伤处,将他固执的一颗头按在自己肩上,安抚着面前憔悴的人,像是生怕他跑掉一样。
对于血练的这份亲昵,梁玉京亦未感不妥。他苦笑,轻拍女孩的背,打趣道:“我变丑啦,小血不要嫌弃我……”
蛇妖是生性喜爱姣好容颜的族群。
梁玉京曾经也是端正清俊的一人,如今竟顶着这样一张颜面示人……
然而血练越看越觉得心痛——那刀伤,沟壑一般地横亘在他蜡黄的薄面皮上,再深一些,似乎他高高的颧骨便要白森森地显露出来。
她将梁玉京面上每一寸伤都轻轻抚过,梁玉京笑着说痒,扭着头要躲,血练却愈来愈懊悔。
“不许这样讲,不丑。”血练坚定地眨眨眼。她感伤,却欲哭无泪,“倘若我没将你撵走,叫你一直留在殿中,就不会是这样了……”
以玉京的能耐,不论多么大的伤,他应当都是能熟稔地治好的。可偏偏就是这样的一刀,这带有难掩的羞辱意味的一刀,害得他再也不好正眼瞧人了……这其中应当是有原因的。
“小血,不要紧。”梁玉京松筋软骨的一只手臂将血练虚虚地揽住,血练搭一把手,将这一个虚弱的人搀起了。
“你且瞧一瞧我的右手袖间吧……”他又扯出一个带着虚汗的笑。
血练于是赶忙伸手,先是触及了皮肉的寒凉,而后又摸到了硬而冷的一段,如蛇鳞一般。她疑惑,回望梁玉京,却未曾想到那是真切的一条蛇,顺着她的掌外侧,一路攀援游移,露出了小巧的一颗头。
绀色身,青黄眼的一条细软的小蛇挪上她小臂,血练的一双眼亮了,嘴角也高高抬起,大喜:“是宫主!”
那小蛇儿似乎还处在个开不了口的状态,趴在她的颈间,如披挂的一件饰物般,任由首与尾垂坠下来。单单是见到绀棠活了过来,便足够教这样忠心不二的一位欣喜了。
“小血,丹药已经喂掉两粒了,事不宜迟,取寒白玉要紧。”
靠柱斜斜站着的梁玉京不忍打破她的这一份欢欣,可还是不得不同她将要紧事提上一嘴。
这药可用得太突然!……两粒?怎的会是两粒呢?血练万般疑惑地想着,同时将绀色小蛇的头轻柔托起了,拇指摩挲着它颈侧拔去逆鳞的光秃一片。
“绀棠晨间才将将转醒,是她自己要服丹的。”吕擒龙终于开了口,面无表情地走近了,将这暗道内发生的一切一五一十地同二人讲来。
听完后,血练脸上的表情更加苦了,她也斜斜地将身子倚下去,与梁玉京贴在同一根柱子上,她在左,梁玉京在右。
血练颓丧,一方面因为她无法完全依靠自己来救绀棠,另一方面也因为风中残烛一般的梁玉京。
她舍不得再软绵绵地靠在梁玉京身上了——血练明白,他也是命不久矣了,这才不远万里地往夺魄宫来,要将自己最后的一点骨血留给绀棠,至少也要发挥出些效用来。
“玉京,你……”
血练想要大骂他的痴,他的傻,却也不忍心骂出口了,字眼化作一团团的白棉,扎实地哽在喉头。
她若流得出泪的话,此刻定然是将那一张俏脸都哭花了的。
不像从前那样,墨练不再将她当作是个未长大的孩童,要去不断地提醒她流泪的事。她向来是个有些淡漠的人,此刻也只是在一旁静静等着,却仿佛也融入了这二人间的感伤了一般。
梁玉京依然笑着,笑得勉强,一条软手臂抚一抚她瑟缩的肩,而后将墨练悄悄拉了过来,血练的肩便被转交至了她手中。
他道:“走吧,你们早些拿到白玉,我便也好早些解脱了……”
墨练动容一瞬,将她的一双眼向下转去,点一点头,随后牵起悲伤的血练,跟随吕擒龙,朝向大殿壁画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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