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魂断不识背后人
几不可查的笑意从褚归云眼底闪过,拢在甘悯颈后的手收紧又悄然松开,沉默着点了点头。
狂风卷地,乌云迭起,黑沉沉的天盖下满山金黄。二人手牵着手慢步走至队伍前列,甘悯绷着一脸瓷白的脸,褚归云难得顺着她的脸色,没有继续扰她。
直至走至溪山山口前,华京最为英姿挺拔的儿郎皆聚在此处,褚归云侧目看了一眼似乎连呼吸都觉得困难的甘悯。沉思片刻后,往甘悯手心里塞了一样东西。
“无论出了什么事,都还有你在。”
这话恐怕只有他夫妻二人能听懂究竟是什么意思。
指腹抚过坚硬的宝石,甘悯的脸色更是如同被霜打一般:“你怎么不想办法把我带进去?”
当真险得逃不开,一刀上来,万事大吉。
“那就是有把握,死不了的意思。”狂妄至极的话从他的口中说出仿若也多了几分真实的重量,让人不觉轻狂。
似乎如果是他的话,一切都会按着计划往前。
催促声急切,褚归云应了一声,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回头。
和甘悯对视的刹那,他扬眉露出一个爽朗的笑。
甘悯两手空空地看着褚归云干脆利落地翻身上马,眉宇间意气风发毫无忧惧之色,玄色发带在宽阔的脊背后肆意飞扬。
听得耳侧不知谁对褚归云的赞美之言,甘悯的脸色柔和了些许,无意识地笑了笑。
而后便和神色莫名宛如鬼一般的张蕴今对上眼睛。
……倒也不至于这么紧张。
甘悯歪头活动了下隐隐作痛的脖颈,面色不变地向皇帝皇后二人告罪,舒舒服服地回了营帐。
永康帝将近五十的年纪,身体素质早已不比如今年轻气盛的几个儿子,三日已经算是极限。
她不在意张蕴今会不会怀疑她,总归等她在太子身边发现她这么个人之后,便会自觉地送她一程了。
不详的征兆随着天上积蓄的乌云与轰隆直下的惊雷一道而来,豆大的雨珠噼里啪啦砸在地上,掩盖掉所有细密的声响。
点起的烛火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甘悯一根根拔下发鬓间的簪钗,对着镜中妆容华美形容朴素的女人微微一笑,正巧成了三个人。
安秋垂目替她解下身上繁琐的衣裳,嘴唇几动,向来稳健的双手发着细微的抖。
“他如果活下来了,也不会让我死的。既不想让我死,自然会好好保住你和桂圆。”甘悯换上一身利索的男装,见安秋的模样有点苦恼。
其实褚归云本来不该这么束手束脚,只可惜他对甘悯的秉性太熟悉,熟悉到知道用郑烟来试探她的想法。
不过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不知道该怎么和安秋说她和褚归云之间的那些神神鬼鬼的往来,只能含笑看向安秋:“待会儿意思两下,该晕便晕,别太拼命了。”
搁在梳妆台上另一侧的,是一把短匕,柄上嵌着一颗血红色的宝石。
雨声越来越大,血液喷涌而出。泥水飞溅落在贵人的蜀锦鞋尖,几颗头颅落地,冰冷的铁器轰然相撞,哨声尖锐。
“护驾!”
“有刺客!”
两声叠起,一声惊动皇帝身侧的亲卫,一声惊起留守营帐的禁军。
一时间无数人都动起来,过于阴沉的天色加之瓢泼大雨,天地倾倒。不通武艺者看不清谁死谁活是敌是友,只能听清楚哪里起了尖叫,哪里的声音有归于寂然。
天降遮人耳目的暴雨,于是掀起更大的慌乱。
安秋等人护着甘悯且杀且走,甘悯垂目冷眼看向那些倒地也仍然可见身形高大健硕的蒙面人,脚底时硬时软,冰凉的雨珠从眼睫上垂下流淌在脸上。
不对,不是这个时候。
她在近乎冷血的冷静中拉开那把匕首,而后松开安秋的手,在她骤然回头之时滚进身侧身形灵巧地滚入寂静无声的营帐中。
展义一剑落下收走一人,忽地听见安秋颤抖不已的声音,她的手心还有一道浅浅的划痕:“王妃,王妃与我们走失了。”
“怎么会?!”展义惊骇不已,还未回头身前飞来几枚漆黑的毒镖,只得继续挥剑阻挡。
许久未曾经受过如此场面的禁军在短暂地混乱过后终于寻回了一点阵型,那些不知从何处冒出来的蒙面人一边拼杀一边不忘大喊“昏君无能”“血债血偿”之类的字眼。
怕事者只恨自己这会儿不是个彻头彻尾的聋子,一边狼狈不已地去寻禁军
甘悯扑在地上,听着那不伦不类的官话,想通其中关窍后无言至极,只得强勾着唇角呵呵一笑。早已凉透的血混着雨水往地上落。秋寒杀人,她悠悠站起身立在帐门处,忽地听得微弱的啜泣声。
郑烟捂着自己的嘴,痴愣地看向不远处浑身上下逸散出邪性的人。
混黑的衣裳,手中泛着寒光的匕首,冷漠至极线条分明的脸和连山那惊鸿一瞥重合。
甘悯看了一眼被吓得不轻的郑烟,嘴角微抽。说好的这个位置有人接应,怎么还多了个郑烟。
帐门不远处突刺出一把大刀,郑烟看向脸色惨白身形瘦削的男人,滚烫的眼泪落下,近乎已经料到二人必死的结局。
甘悯的脸扭曲了一瞬间,而后捏紧手中的匕首看向身侧,在有人闯入的那一刻干脆利落地手起刀落。
她好久没杀过除自己以外的人了,也不知道手生了没有。
滚烫的鲜血喷溅而出溅在帐顶,甘悯没擦脸上黏腻的血液,也没看地上死不瞑目的尸体,反而就着这张骇人的脸看向瑟瑟发抖的郑烟。
郑烟辨不清眼前人究竟是地狱修罗还是救命恩人,惊惧间听得她模糊不清却极尽柔和的声音。
“来,搭把手。”
惨白的闪电照亮山上阴森潮湿的战场,陷入层层叠得包围的褚归云丢掉手中提着的人头,偏头吐出一口鲜血,颇有些不屑地活动了下自己的脖子,声音有些嘶哑。
“怎么不继续上了?”
黑衣人忌惮地看了一眼滚落到脚边的两颗人头,断口粗暴,与平整毫不相干,只能是被人生生拧下来的。
褚归云身上勃发的怒气和凶性威慑力极强,即使以一对多身上伤痕无数,围攻他的人却已经看出他不觉疲惫,反倒有越杀越兴奋态势。
“撤,那贼小子敢骗我们!”哪里有什么不中用的跛子,他们分明只看到一个吓死人的煞神。
“他是皇子!”
“杀太子可比皇子强。”
叽里咕噜的胡语模糊,褚归云百无聊赖地从中推出一个有点好笑的真相。果真,人被逼急了就是容易昏招频出。
她呢,她知不知情?
忌惮的目光投在站在暴雨中阴沉着一张脸的男人,几根沾血的手指在雨水的冲刷下变得无比干净。
一声暴喝卷着寒光劈向孤身而立的褚归云背后:“别啰嗦,杀了他。”
暴雨注满的水潭被数人踏过,刀剑相撞之声轰鸣,纤薄锋利的剑刃之上穿过红白相间的珠子,滴滴答答破碎着撞出小片小片血花。
雨势越来越大,褚归云的视野模糊起来,双脚挪动的速度却越来越快,长剑以断雨之势穿胸而过。
雨幕深林切割出一片静谧残酷的战场。
一个,两个,三个……足以绊脚的尸体越来越多,所有人宛如天神附身般的动作终于熬不住似的慢下来。
不久前还完整无缺的锁子甲中翻出红色的血肉,方才犹如煞神的褚归云终于也一点点变得迟缓,几次险些被人劈中。
来往之间,方才发话的蒙面人心中愈发惊异,嘶吼出声:“他快脱力了,杀了他,今日一定要杀了他!”
这种人,不能在活着的时候成为敌人。
本该继续向后撤的褚归云忽地顿住脚步,对着几人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
“杀了他们。”
同样漆黑的影子从林中簌簌落下,却是无数根夺命的羽箭。褚归云捂着自己的额头,沿着计划中的道路向后撤。
如果她不知道,如果她因此而死。
他回头看向身后看不清深浅的悬崖,褚归云前所未有地痛恨褚知川的无能与永康帝的怯懦多疑。
他们为什么不能早点死?
“行安,你如今怎么总让母亲失望?”郑玉秋颦眉看向跪在身前低垂着头颅的儿子,难以忍受似的闭上眼,“你从前是个多乖巧听话的孩子。母亲怎么会害你呢?”
心中的怨气喷涌而出,她的脸色苍白如鬼,方才为永康帝挡刀时受的伤口撕裂般的疼。
“你喜欢她,怎么不和母亲说。只要是你想要的东西,哪样最后没有落到你手上?”
此时此刻本该在溪山狩猎的褚知川伏在地上,叫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站在一侧垂目不言的太医看向地上跪着的太子,余光瞥见皇后越来越激动的神情,轻咳一声。
“外面的人,是胡人。”褚知川缓缓抬起头,眼神中带着一丝受伤和不可置信,“曾外祖从前是镇守北疆的大将。”
他前世顺利即位,郑家要通过太后的手拿捏他的时候,是甘悯动手斩掉了所有桎梏。他甚至恨她太过心狠手辣,以至于逼死了自己的生身母亲。
褚知川望着眼前陌生的脸,迟钝地想。
如果,如果他也能大义灭亲,没有了郑家,没有了眼前的人……
他言语背后隐藏的责怪叫郑玉秋的神情一滞,肩膀上的伤口彻底崩开,近乎是冲到眼前这个自己爱护了整整二十三年的儿子面前。
“你以为,外面的人是我找来的,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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