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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六章圆话
第五十六章圆话
由于郑蓁华想尽快去寿春见河间王，这会儿她寻着空便认真温习课业，还时常向父亲的门客淳于酂请教问题。
这个淳于酂原本是郑仲地的门客，因为熟知太常寺事务，郑仲地赴禄室之后，他便继续为郑叔民做事。
郑蓁华谨守儒家尊师重道的传统，既然要向淳于酂请教，就要摆出学生的姿态，束脩之类的也不能少，让他极为受用。
这一日，淳于酂跪坐于漆案前，用银箸夹起荏菽，笑问郑蓁华：“女郎，《内则》有训，羹之有菜者用‘梜’，然兀烈贵胄喜用手撮，擅长胡刀，若遇大宴，汝当何如？”
哎呀，这就是个非常实际的问题啦！
随着她的长大，她有越来越多的机会出席正宴，到底随兀烈旧俗，还是遵从汉礼，心中十分矛盾啊！
郑蓁华不得不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通常，她都是看主人家怎么做，她就客随主便，依样画葫芦。
只是一顿饭吃下来，劳心劳力。
哎，饭菜都不可口了！
听到郑蓁华的回答，淳于酂笑着摇头。
咦，我做错了吗？郑蓁华睁圆了眼睛，等待淳于酂的解释。
淳于酂微微眯起双眼，循循善诱：“宜以汉梜取菜，胡刀割肉……非必要不用手，手上染渍，不雅……”
郑蓁华恍然大悟。
确实啊，她其实不喜欢用手，用箸用刀都可以。手上油腻腻的，就要擦拭，擦又擦不干净，需要寺人捧水净手，麻烦得很，难怪她不喜欢吃烤的肉食，太麻烦。
“然……别人用手，我当如何？”郑蓁华继续请教。不随大流的话，感觉很显眼啊，周围人都看着你……特别是兀烈贵族，她们会嘲笑你的。
淳于酂笑了，打量了一番郑蓁华，说道：“女郎出身郑家，第一等门第，美貌风流，第一等人才，若行止从容潇洒，那便是第一等风度，届时，人人效仿，何须畏惧他人品评？！”
一语惊醒梦中人！
她为什么要怕别人褒贬啊？！
她郑蓁华，难道不是整个平城引领潮流的那个吗？谁最先用纨扇？谁用最好的香粉？谁把鱼竿的价格抬到千钱？
她才不用顾忌别人的眼光。她的一举一动才是准绳！
郑蓁华悟了。
两人相视而笑，李媪却在堂外咳嗽两声。
郑蓁华扬声问道：“何事？”李媪回道：“南阳公主殿下请女郎过府一叙。”
长嫂想见她，郑蓁华不敢怠慢，整理一下衣衫，就去了隔壁公主府。公主府的寺人对这位女郎也十分尊敬，一路护送她来到正堂，还偷偷“告密”，原来这几日南阳心绪不佳。
到了正堂，南阳立刻挥退所有寺人。
呀，是有大事啊！
南阳来回踱步，郑蓁华便优雅地喝茶，也不催促。公主府里的茶，是大兴与南朝互派使臣时获得的贡茶。
南朝欺我无人啊，居然用这种东西糊弄大兴。
郑蓁华啜饮两口，觉得寺人手艺不佳，想要唤他们重做一杯，四周一瞧，没人。好吧，她还是亲自动手吧，顺便让长嫂尝尝自己的手艺。
南阳看着郑蓁华悠闲的样子，急得上前两步，坐在她对面，不错眼珠子地盯着她，肃然问道：“蓁华，你不得骗我。我问你，阿冉与那个康荞…过往…是不是有什么纠葛？”
郑蓁华差点把茶喷出来。
她稳了稳心神，抬头看向南阳，反问道：“长嫂何出此言？”
南阳急道：“自从父亲纳妾，阿冉……多有不满，也不怎么愿意回府。母亲…觉得，是我绊住了阿冉。就在隔壁，他也不愿走这两步。可是我明明劝过……我留意过，他眼神躲闪，必然是心中有鬼……”
“我听说，阿冉曾经多次出入绮云阁，想来是十分喜欢康荞的……”南阳自顾自地说道：“康荞色艺双绝，他难免动心。娶我…不过是太皇太后的命令……”
这就过分了吧？！
郑蓁华赶紧截断她：“此言差矣！阿兄心系殿下，我都能看出来。长嫂此言，看轻了自己，也冤枉了阿兄。至于康荞…哎，不瞒长嫂，就是我见着她，也颇觉尴尬……”
“啊？为何？”南阳十分诧异，也不再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
郑蓁华说道：“不仅是我，阿援、阿昇皆如此。从前我们都看康荞的弹奏与唱咏，也十分佩服她的才艺。一转眼，她却成了伯父的妾室…当年也有平城纨绔子弟看上她，大家都是护着她的。现在倒好…”
“什么？你…你们都去过绮云阁？”南阳公主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你去那里做什么呀？你，你，你是女郎……”
郑蓁华心道：阿兄，为了你，我可是豁出去了！
说谎之道，真真假假。
她装作满不在乎的样子，理所当然道：“大母不许家中畜养歌姬，所以我们只能去外面听曲啊！或是绮云阁，或是别家的宴席，我们所有人都听过。整个平城，尤以康荞为佳，琵琶绝技，技惊四座，歌声高亢入云，听得人如痴如醉……”
“原来如此……”南阳喃喃低语：“竟是我想差了！”原来，他欣赏的是才艺而已。
“也不算想差……”郑蓁华吞吞吐吐起来，引得南阳刨根问底。
“我听说……”郑蓁华的声音越发低沉，南阳赶紧凑了过去。
“小君之生母，就是一位歌姬……”郑蓁华为帮郑冉，真的什么都说出来了：“伯母当时十分生气，长兄和长姐都万分心疼伯母。至于大母，震怒至极…如今旧事重演，阿兄也不知该如何面对了。我猜测……”
“猜测什么？”南阳慌张起来，催促道：“您快说呀……”
郑蓁华手上不停，一边说道：“大母容不下康荞，恰如当年容不下小君之生母，等孩子出世后……”
“啊！”南阳一声轻呼，明白过来。
“长兄想来心中不忍，但又更心疼伯母……”郑蓁华叹道：“其实，我们也是如此，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做。这毕竟是长辈的事！”
南阳期期艾艾地：“也不用闹出人命吧，远远送走即可……”
郑蓁华看向她，奉上自己刚刚做好的茶，郑重说道：“如此，就拜托长嫂了！您是公主，是君，我等皆是臣子，都要听您的命令。您劝说大母，将她送走可好？”
“啊？”南阳公主这才知道，给自己接了一个棘手的活儿。
郑蓁华浓密的睫毛像扇扇子一般一张一合，一双杏眼闪着盈盈水光：“还好有长嫂，您真是太好了！”
“哦，哦，女弟勿忧！”南阳还能说什么，只能答应下来。
神虎门
阿依娜尔大步走来，看到一身男装打扮的郑蓁华，无奈道：“女郎，不知有何贵干？”
郑蓁华扬起下巴：“请转告阿兄，我接他下值！”
搞什么，她才帮着郑冉在南阳公主面前周旋，他倒好，住在宫里不回家。仗着是陛下的阿部干，是吧？！
阿依娜尔还想敷衍：“郑将军值宿禁中……”
郑蓁华道：“他今天可不当值。”
阿依娜尔知道郑蓁华的脾气，只能替她跑一趟。郑冉正陪着赫兰罕下棋，听到阿依娜尔来报，赫兰罕抬头看向郑冉，眼中都是戏谑。
“得罪了蓁华？”赫兰罕笑道：“她竟到宫门口来堵你。”
郑冉也是莫名其妙，他什么也没做啊！
郑蓁华这个妹妹可不好打发，郑冉只得向赫兰罕告罪，然后认命地去见她。
赫兰罕看着他的背影，陷入思索：到底出了什么事？这一世，郑冉和郑蓁华变得关系密切起来，兄妹两个十分要好。这回，郑冉躲在宫里，到底是躲谁？
他转头看向阿依娜尔，阿依娜尔自然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心中嘀咕：哎，她宁愿跟堂兄巴提江换换，她去西州护军府做事好了，也免得这般劳心劳力。
回去的一路上，郑蓁华把她和南阳的对话又跟郑冉说了一遍。
天哪！
郑蓁华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还能把这事儿都圆过去，真是天才！
少年时代，郑冉确实对康荞有过朦胧的好感，但从未起过非分之想，更没有想过要占有她。谁知道，她到家中表演一回歌舞，然后就成了他父亲的妾室，郑冉当然觉得别扭。
而母亲怨怼愤恨，不是吵闹，就是哭诉，更让他难以招架。
他之前躲在公主府，可是公主府就在郑家隔壁，母亲可以上门来见他。郑冉无奈，才出此下策。
“多谢女弟！”郑冉的感激溢于言表。
郑蓁华道：“长嫂嫁入郑家，所能依靠者，唯有阿兄，而阿兄却躲在宫中。面对姑舅，她一个新妇，自然害怕处置不当，惹来非议。阿兄当为长嫂考虑。”
郑冉想明白了，再三保证，一定会好好对待南阳，不让她夹在当中难做人。
听说南阳愿意说服大母，待康荞生产之后，将她送走，郑冉更加感激：这是他的妻子，仁善温良，虽是公主之身，却能体察他人疾苦，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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