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庭病原体

　　墙壁整体是白色的，贴着的瓷砖在灯光下泛着冰凉的光，不寒而栗的感觉在心里油然而生。卫生所的走廊里护士推着小车走过，上面摆着酒精、棉签、托盘等用具，下面的桶里输液管挂在边缘，输液袋都在桶里，黑色的针头就悬在桶的内侧浅浅晃动。
　　咣当，咣当的声音越来越远，屋外的雨声愈加明显，沈檀以为今天只是阴天，陪周敬之到医院的时候才突然发现原来外面下着雨，宋媛媛递给她的伞她为周敬之挡雨，自己的外套基本上湿了大半。
　　病房的门轻轻打开又轻轻合上，宋媛媛坐在沈檀旁边握住她的手，感觉到她的颤抖，春末夏初的天气温度忽高忽低很容易感冒，她正想着怎么劝沈檀回去却张不开口，她心里的担心浓得化不开。
　　“小檀，进去看看吧，而且屋里开着暖气也能暖和些。”沈檀没有回应宋媛媛也只好拿出周敬之说事，“小檀，你不能让敬之生着病还要照顾你吧。”
　　沈檀点点头当手放在门把上的时候又缩了回去。
　　“他不会想见我。”沈檀的声音很低，周敬之生气不意外，自己不是在怀疑他而是在糟践他对自己的感情，当看见他苍白的脸时，她突然想起他说过只有自己能救他，但是……自己忘了，忘得一干二净。
　　宋媛媛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的时候，屋里突然有东西掉落的东西，之后就传来周敬之咳嗽的声音，她还没来及反应就听见开门的声音，好了，难题解开自己留在这里就不合适了。
　　“敬之，怎么了？”沈檀将周敬之从床上扶了起来，手拍着他的后背，脸上的担心倾泻而出，任谁看了也会心软几分。
　　周敬之努力睁开眼开见了她，本能反应是想着把人抱进怀里好好安慰一番，等理智回归的那一刻他的动作停顿了几秒一个猝不及防的用力，沈檀往后退了几步。
　　“你怎么在这里，不想见我就不要出现在这里，是怕我死在你门口你没办法交代吗？”周敬之自嘲似的说，“现在我醒了，你可以走了。”
　　沈檀没有说话，只是呆呆地点点头，转身想要离开。
　　“让你走你就走，多么善解人意啊。“周敬之的声音从她的身后传来，隐隐哽咽 “如果当时我没有让你如愿，今天我们就不会这样。你知道我见到你的时候，我多恨我自己，谁说是你抛下我的，明明就是我先放下的你，我明明知道你不想，我就应该死缠烂打让你留在我身边！”
　　“不是，不是你的问题。”沈檀回头的时候就看见周敬之的眼泪一滴一滴落下，砸在被子上，也在砸在她的心上，她用手慌乱的擦着，可是擦着擦着她渐渐眼看不清楚，不知道是什么模糊了视线，也不知道是什么在偷偷滑落，有一只手在这时轻抚着自己的脸，那只手温度偏高，但很温柔。
　　“檀宝，不哭，乖，不哭。”周敬之忍不住又咳了几声，因为发烧的原因他的脑袋一直昏昏沉沉，一直到现在他才感受到几分真实。
　　沈檀将床头柜上的水递到他的嘴边，周敬之没有接就着她的手喝了下去。除了窗外的雨声，只剩下周敬之慢慢饮水的声音。
　　“檀宝，我们好好说说话吧。”周敬之拉着她的手，沈檀任由他牵着，“你是不是把车祸的事情又怪在自己身上，你自责所以选择离开我？”
　　沈檀摇摇头，她努力地想要笑起来可是她的嘴角太重，埋在她心里的事情太多，也太重。
　　刚刚在走廊的时候，她又想起周敬之第一次在自己面前生病的晚上，自己模棱两可的态度让他以为自己并不是真心想和他在一起。
　　后来又发生了什么，被自己的母亲打了一耳光，明明什么都没做错。
　　再然后呢？那场车祸，若不是自己的原因，他不会被撞到。
　　现在刚刚才到自己的身边又生病了。
　　过往种种，她没有勇气去想，现在人就在自己面前，经历那么多，她真得好想问他，自己对他而言到底是不幸还是和以前一样的幸运。
　　可是话到嘴边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小檀，遇见你是我一生最幸运的事情。真的，这句话终生有效。”周敬之忍着身体的不适，尽管嗓子沙哑但是他还是想说，“小檀，当时你冲过来是因为把小桀看成小渊了是吗？”
　　周敬之一语道破，与他的坦然相比，沈檀局促了些，她的手紧紧揪住自己的衣服，周敬之把紧紧攥住的手放在自己的手里，慢慢将自己的手指侵入，最后十指相扣。
　　“我喉咙不舒服，说话有些费劲，你心疼心疼我，听我说好吗？”亲密关系之中，示弱这一招总是百分百的管用，看见沈檀点头，他的嘴角忍不住向上扬起，他还记得自己想要说的话，他看着她的眼睛缓缓道来
　　“其实你和我一样都是一个不听话、不合格、不遵医嘱的病人。你做出的答案是假的，反映不出你最真实的状况对吗？”周敬之感受到她手细微的动作，“放松，不用惊讶，那天阿肆就和我说了，只不过，我没和你说是因为既然你不想我知道，那我就装作不知道就好，这样你就可以做你想做的，心情也会好一些，而且我相信你和我在一起能够自然而然的痊愈，但是没想到好消息没来，意外横空出世。”
　　周敬之忍住想要咳嗽的冲动：“我有时候会想如果我不隐瞒，你心里负担会不会小一点，所以，如果说有错，我们都有错，错只是错在我们都不够坦诚。”
　　“还在发烧，你赶紧休息吧。”沈檀没有回应，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有些事没有说透，她可以假装相安无事，但是他捏碎了揉烂了，说得清晰明白，她没有余地可走。
　　周敬之盯着她看也不说话，也没有行动，直到沈檀打了喷嚏他才点点头，躺下之前还握住她的手感受一下体温，因为太凉习惯性地想放进自己的怀里可是有意识到自己身体也并不康健，只能遗憾得松手。
　　“檀宝，回去记得喝姜茶去去寒。”
　　周敬之看见渐渐关上的门猜闭上眼睛，开弓没有回头箭，逼得越紧，猎物挣扎得越厉害，不如双方暂时休息，让她放松警惕，自己养好身体再从头计议，到时候温水煮青蛙，就等着水到渠成。
　　周敬之的病来得快，去得也快，第二天挂完水基本上就健健康康出院。因为生病的缘故，他回去的时候招待所只有他一个人，其他人都继续做勘察任务，身边没有人说话也方便许多，林楚自己的手机充电，就打了出去。
　　“阿肆，办得怎么样了？”周敬之心中还在想着那一笔钱，他的收入不算低，但是和资本家相比差得还很多。
　　江攸肆那边不知道在干什么，一阵声响之后才说话：“我找过雅兮姐了，她说会直接出面解决问题的。嗯……让你不要担心，对。”
　　“行了，你就在我姐那里对吧。”周敬之也没想着那么巧，他看了眼时间这会儿正应该是周雅兮开会的时间，挪出来和江攸肆讨论这件事有些浪费，“姐，我没事。”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才传出周雅兮的声音。
　　“自己在外面注意身体，有什么事情和我说不要客气。”除了心理问题，周敬之目前为止也没有生过什么病，哪怕感冒发烧也是极少的，有时候周雅兮会想是不是沈檀真的不适合他，可是再想想她就笑着摇摇头，周敬之已经成年，有什么事自己过不去的，“没什么事就做你自己的事情吧，我和阿肆再聊聊我们也散了。”
　　周敬之当然知道周雅兮的顾虑，自己说的话估计她也不会听不如让专业的人解决专业的事：“嗯，拜拜。”
　　“雅兮姐，我说了，周敬之不是会拒绝关心的人，现在你信了吧。”江攸肆喝了口冒着热气的咖啡，“这次的豆子不错。”
　　周雅兮签好字将支票递了过去：“每一次豆子都很好，你的嘴有问题。”江攸肆和自己印象中的医生形象有很大区别，或者说是他给自己的第一印象太好，忽略了他的本质，在周敬之与沈檀分手的这段时间，她没有直接找周敬之 而是旁敲侧击地向江攸肆打听，而他说话中有着给人各种不靠谱的感觉。
　　江攸肆将支票收起也收起了自己的混不吝，态度变得郑重了起来：“谢谢你，这笔钱沈家会还的。”
　　“敬之不会答应的。”周雅兮看了眼面前的年轻人，顺手将桌子上的东西收拾整齐，工作是永远忙不完的，不如去见见宝贝儿子，“好了，这件事情免谈不要耽误我去接小桀。”
　　两人一同下楼走到门口分开的时候，江攸肆站在车边指了指周雅兮的车窗，周雅兮将车窗降了下来。
　　“雅兮姐，我还是想和你说一声抱歉。之前不是故意插科打困敷衍你的，作为医生，我要对敬之是一个有完全行事能力的成年人，我必须对他的个人隐私负责，希望你能理解。”
　　周雅兮愣了一下点点头，江攸肆笑着说了声“再见”，朝着车反方向离开。
　　她开着车看着行道树飞速向后退去，或许自己年龄大了，还是让年轻人自己闯一闯吧。
　　周敬之挂掉电话以后就躺在床上，他不喜欢医院的味道拿着衣服就先洗澡，等收拾好自己的时候已经快到吃晚餐的时间，门突然被敲响，他想起祝澄出门忘带钥匙的事迹以为是他回来了。
　　“万一我今天没回来，你就要在走道里面过夜了。”周敬之一边擦着自己半干的头发，一边拧开房门的锁，“祝澄，你……”
　　话音还未落他就看见门口站着的是沈檀。
　　“请进。”周敬之侧过身让沈檀先进来，看见她收礼柃着的饭盒赶紧接过来。
　　沈檀松开饭盒摇摇头：“我就不进去，你好好休息。”
　　“小檀，我……”周敬之再次话未说完，楼道里又响起了说话的声音，准确无误是祝澄。
　　祝澄和同行的朋友勾肩搭背有说有笑地上来，他的朋友就住在相邻的房间。
　　“周哥，我听宋老师说你已经回来了，我们一起……”祝澄看见门口的情景，赶紧将剩下的话咽下去，美人佳肴均在他怎么能坏了此等好事，难得脑袋一激灵从身后不小心推了把沈檀，又不小心将门关上，咔哒两声反锁大功告成。
　　“周哥，我钥匙卡在锁眼里，我等会儿和招待所说，让他们明天请个锁匠处理。今晚我到隔壁打地铺不用担心我。”
　　祝澄最后深藏功与名走进隔壁房间。
　　房间里的两人面面相觑，周敬之竖起手指对天发誓：“我什么都没说，并且这孩子在来的第一天就让我不要带女孩子进来。”
　　沈檀莎莎站在原地手不自觉地互相搓着，能放下两张床，一台电视机，并且有独立卫生间的房间立刻变得窄小，最遥远的距离就是两人之间的实际距离。
　　“你等等我让学姐去楼下帮我取个房卡。”周敬之牵着她的手把人带到自己的床边看着她拘谨的样子哭笑不得，“别紧张，很快的，嗯。”
　　“学弟什么事情啊？我这才刚到食堂不重要的话我可是会生气的。”宋媛媛的声音很明亮但是也难以掩饰一天的疲惫。
　　周敬之发现沈檀听见宋媛媛的声音没有忍住微微皱眉却又装作无所谓的样子感觉很有意思：“没什么事，就是问你今天顺不顺利，本来今天应该是我去的，还要麻烦你。”
　　“你小子没有那么好心。师傅，帮我加个鸡腿，谢谢。”宋媛媛将手机夹在脖子和肩的位置，两手端起餐盘，“你明天鸡腿记得帮我刷一下，今天就先替你付了。”
　　“行，十个都行。”周敬之听见宋媛媛吃饭的声音能想象到今天的勘察程度，好在明天自己恢复得差不多就可以自己去，“学姐，你等会儿吃完饭帮我到前台重新拿个钥匙 我的门被祝澄从外面反锁了。”
　　宋媛媛不急不慢地喝口汤，嘴里含着东西说话不是很清晰：“这小子今天还不够累，还有心思搞事情呢？你别急我先教训这小子，再来救你。”
　　“小檀在这里。”周敬之怎么不知道她想听什么，人类的劣根性就是喜欢倾听他人的“不幸”最好顺便再踩上一脚，“姐，动作麻利点，不要惊动沈老师好吗？”
　　他的假意威胁惹得对面夸张地连连追问“真的吗”，自己挖下的坑之后能填，周敬之恶狠狠地留下“不来有你后悔的”之后就在对方的大笑中挂了电话。
　　“你们……关系一直那么好吗？”沈檀说不清楚心里是什么滋味，就好像原来只属于自己的东西丢下一段时间之后被分享出去，再回到自己手里已经不完整了，生气？难过？都不对。
　　周敬之点点头，因为生病的原因自己拜访沈博文时就会碰上，再加上江攸肆的关系就更加密切，说不好简直就是说谎：“她的婚礼我参加了，夫妻两人十分般配，感情到现在都令人羡慕。”
　　“哦。”沈檀微微把头往下低了点希望能遮住自己微红的脸颊，自己喝得无名醋被发现得明明白白，说什么心里都会不好意思。
　　周敬之将自己床头柜面上的东西一股脑放进下面的抽屉，然后自己坐在上面，把床上的位置让了出来：“坐一会儿吧，师姐不会那么快过来的，站在这里弄得像罚站似的。”
　　沈檀很久没有进入周敬之的私人领域，现在听到就比第一次听见的时候还感觉暧昧。
　　“算了，我把椅子让给你行了吧。”周敬之看她的眼神就知道她的想法，没了感情因素沈家的家教占据了优先位置。
　　沈檀坐下之后，周敬之在心里暗下决心，自己迟早要比那些老沈家的规矩强。
　　可惜，照今天的样子，日子还长呢。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