逾期告白

　　项语周二下午和肖姚一起飞到上海，公司大部队—布展的同事已经提前一天到来，他俩不用去会场，在公司提前订好的酒店办理入住后，去外滩转了转，海风阴湿寒冷，极难适应，还是重庆的江好。
　　两人找了家东北烧烤吃完回去休息。
　　第二天一早，在酒店吃完早餐，坐大巴到会场。场馆很大，和电子生产相关的行业分门别类，各占一馆。芯片前道设备独占两个馆，接着是后道封装，再往后是SMT集成电路产线，配件、线束等，一应俱全。
　　创世杰租的展会在C馆正门入口的正中间，主要设备一一陈列其中，技术已经通电开机，调试完成。
　　上午十点做完开场仪式，之后参展人才会进来参观。等到十一点左右，人流逐步到C馆来。项语约好的客户，也陆续过来，他热情接待，有的聊聊近况，有的看看设备，有的跟进一下项目进展，有的约约晚饭。
　　组委会发出三天的活动安排，有三场前道生产设备厂家的技术分享会，涉及三大主要核心工艺：光刻、刻蚀、薄膜沉积，项语定好闹钟日程，准备参加。

　　今年发生了一件大事，5月，老美以“维护国家安全”为理由，对中国的芯片产业实施全面封锁，禁止本土企业向中兴通讯出售芯片，导致其业务一度停摆。这一突发性事件震动了整个中国和整个芯片行业。
　　紧接着，老美突然把华为列入"实体清单"，禁止美企跟华为做生意。这就像突然把华为拉进黑名单，不让美公司卖芯片给华为。
　　八月，老美又补刀，把华为38家子公司也列入实体清单，彻底堵死华为获取芯片的渠道。

　　那段时间，项语几乎见到的每一个客户、同行都在谈论这件事，人家在网上、在茶余饭后议论纷纷，封锁是暂时的还是永久的？中国以后还能不能买到、生产出需要的高端芯片了？那些需要高端芯片的行业以后该何去何从？
　　先进的光刻机被荷兰的ASML牢牢掌控，老美又施压不让他们对中国出口。加上芯片制造涉及的硅片、化学材料等环节高度全球化，短期内想完全摆脱老美的控制，几乎是不可能的。
　　这是老美针对中国科技企业实施全面封锁。矛头直指中国的通讯和芯片产业，尤其是华为、中兴这些领头羊企业。老美的算盘很清楚，就是要通过技术封锁，掐住中国高端科技发展的命脉。
　　封锁的核心手段可以概括为三点：禁止关键零部件出口、限制中国企业获取高端芯片、堵住光刻机等先进设备的供应链。
　　项语作为行业中的一员，他一直关注着国产核心设备的发展。

　　第一场发布会，就给国内所有从业者注入一剂强心剂：上微公司成功研发出国内首台28纳米浸没式光刻机，填补了国内在该领域的空白。要知道，光刻机的技术一直被国外企业牢牢把控着。这家成立超过二十年的公司，在老美的脸上重重甩了一个巴掌。
　　接着是华星微电子，本次展会推出国内首台28nm工艺刻蚀设备，即将进入验证期。在三大核心工艺中，刻蚀、薄膜沉积其二关键设备领域，均有重大技术突破，能和美国泛林和日本TEL争抢业务，市场份额直线提升，这对国内市场将是莫大的鼓舞。
　　台上的主讲人是公司副总裁顾威群，这个面色沉稳的中年人，带着略激昂的口吻宣布，今年华星公司全年销售额达40亿人民币，台下响起轰鸣般的掌声和喝彩声。这个数字标志着国产设备在刻蚀、薄膜沉积两道关键工艺中的占比首次超过8%，毋庸置疑，技术当然受到更多认可。
　　项语情绪受到感染，等顾威群从台上下来，他第一个冲过去递上自己的名片，并抓紧时间说话：“顾总，恭喜贵司再创佳绩，我是做后道封装的从业者，我在重庆的客户近两年有计划上整条晶圆产线，希望能和咱们有交流和合作的机会。”
　　顾威□□过名片递给身旁的助理，他和项语握手并称之后会有人联系他，随后在人群的簇拥下离开。

　　“根据国际半导体产业协会的数据，下一年全球半导体销售额预计将达到3000亿美元，比上一年增长约15%。中国作为全球最大的电子产品生产和消费国，对芯片的需求尤为旺盛。随着5G、人工智能、物联网等新技术的快速发展，中国的芯片市场规模不断扩大，为芯片设备行业提供了广阔的发展空间，据统计，今年前道工艺一年销售额首次突破800亿元，再创新高。
　　星微电子，成立于2000年，2010年在深交所上市，2017年联合清北等大学、中科院微电子所等进行改组，完成后，华星微电子专门主营高端半导体装备业务。2018年首次完成股票期权激励计划，向300名激励对象授予450万份股票期权。同年全年销售额达40亿元，并推出首台28nm工艺刻蚀设备，在刻蚀、薄膜沉积等关键设备领域的技术突破与市场份额直线提升。”

　　不愧是全年销售额40亿的大公司，对方的工作效率很高，不到一小时就有负责重庆市场的销售经理联系了他。
　　项语和对方从哄闹的展会现场出来，找了家咖啡馆坐下聊。他看着平板电脑里华星微电子的宣传片，心想这个市场确实很大，而且会持续增长。做前道设备的销售很幸福，设备动辄几千万，一条产线跟下来，轻松过亿。一年做两三个项目足够了。
　　“唐经理，今年西南区域完成了多少业绩？”他问。
　　唐元宇微笑着说：“不多，今年西南地区在建项目少，比不了江浙、山东广东那边项目一抓一把，我们只完成了五个亿。”
　　项语内心震动不已，创世杰全公司也没有做到五个亿，前道可真是一块大肥肉，他又羡慕又佩服。
　　“西南区销售团队一共多少人？”
　　“前端五个，连技术、商务一共二十五个。”
　　“产出比很高。”他称赞完又问：“照你们这个发展速度，团队还得扩充吧？”
　　唐元宇点头，认真道：“今年出了老美这档子事，国家也在积极应对，要大力扶持芯片行业发展，很多的资源倾斜。明年我这边要再招五个人，其它大区招得更多。”
　　项语更加坚信行业不会被封锁、被压制，只会飞得更高更远，未来是属于他们的。

　　唐元宇问：“项经理，你说的项目是什么项目？”
　　“中盛知道吗？”项语说：“目前处于立项阶段，到正式实施还得一段时间。”
　　唐元宇点头，“军工的项目周期更长。”
　　“没错，咱们可以先接触着，前期把技术落实好，到商务阶段才不愁。”

　　唐元宇听对方很懂项目流程，于是让项语主导商务搞定客户，他们配合好技术部分。两人从大学专业、从业经历聊到孩子上学、私人爱好等，增加信任基础。最后聊到收益，唐元宇说因为项目金额太大，而且是上市公司不好操作，最好是找一家公司和华星微电子签代理协议，代理的利润大约在5%-6%。
　　项语想了想，如果最后净利润控制在1%，就有的做。反正不急，他可以慢慢谋划。

　　第二天全天，项语留在展位接待客户，尤其是中科集团下属的几个所，一拨一拨来了十来拨，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如他所想，没联系他交流技术的所，也有需求，只是没找他。趁着看设备，他尽量留下钩子，等回去他再去拜访做进一步交流。
　　二十五所的李嘉志带了两个下属，逛到中午来找项语，项语留他们吃盒饭。自设备进厂，项语持续每季度做售后回访，李嘉志对他很满意，当然，设备没出过什么故障，也很满意。具体的技术售后由康政超亲自负责，他也坐过来陪着一起吃饭。
　　李嘉志说他们明年的计划批下来了，一台贴片机，一台清洗机，项目项语知道，上半年做调研的时候他配合着出过技术方案。看李嘉志的态度，项语知道这个项目跑不了了，他问李嘉志什么时候回，晚上一起吃个饭，对方说下午五点的航班，只能作罢。等李嘉志三人吃完饭，喝好水，坐着歇够准备继续逛，项语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他凑近李嘉志小声说：“我美国的朋友春节大概会回来。”
　　李嘉志明白他说的是帮过他儿子的那个人，秦年。
　　他惊喜道：“到时候来重庆，一定让我请他吃顿饭。”
　　项语笑着说他一定把话带到。

　　项语还见到一些同行，恒阳的销售齐思齐、华思的代理商赵大伟、凯特瑞林的夏云燕。除了齐思齐，两人私底下有合作，现在关系不错。赵大伟和夏云燕因为被他抢单，或者跟他抢单没抢过，都恨他恨得牙痒痒。表面上还维持着微笑，当然是皮笑肉不笑那种。
　　赵大伟一年多前不拿正眼瞧他，现在也上前打招呼，握手，称呼一声“项经理”。
　　而夏云燕几次被他抢单，握手是不可能握的，只是神色复杂的盯着他看了看，便错身离开。
　　项语心里既舒坦，又觉得无所谓。他要拿项目，要赚钱，可不会管是动了谁的肉。在他看来谁的肉也不是，装自己兜里就是自己的。
　　可终究还是生出一股独属于胜利者的傲气来，他赢了。
　　事实如此。

　　吴宏逸也来展会了，两人约着晚上去外滩吃饭，风大到会把人吹跑的程度，因为没有预约，吃饭的地方到处人满为患，等是不可能等的。结果回到酒店附近吃重庆火锅，项语叫上肖姚一起。
　　吴宏逸说他们公司跟甲方的订单已经在签好了，就等二月份设备到厂，调试完就直接投入生产。
　　项语说他已经提要求，争取一月底到二月初设备发货，生产部这个月开始都在加班，能提早一天是一天。
　　肖姚说他羡慕项语，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签到这么大的项目。项语安慰他再过三年。
　　“为什么是三年？”肖姚不解。
　　项语说得煞有介事，“你看那些电影小说里，一个人的蜕变都是三年，三年成大侠，没毛病。”
　　三个外地人在上海吃重庆火锅，吃得其乐融融，身心俱暖。

　　第三天是展会最后一天，上午还有些人来参展，中午吃完饭就开始撤展。项语看上午没人找他，抓紧时间去各展馆逛逛，收集资料，肖姚跟他一起，两人还收到小礼品，吹头发的电吹风。
　　肖姚说带回去给女朋友，项语本来觉得没用，想了想也装包里带走。
　　来展会的本质就是收集信息，项语这一趟算是满载而归。
　　飞机起飞前，他发信息给毛晓毅，“八点落地，来接哥不？”
　　他想起毛晓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经常在小区门口等他回家，心里暖乎乎的。
　　那张白净得在夜里发光的脸，那双黑漆漆的总是期待他出现的眼睛，心里涨得满满得。
　　归心似箭。

　　项语当然不认为毛晓毅会去机场接他，夜里冷，也别在小区门口等，在家里见到就很好。
　　可是毛晓毅却不知道，三天没见，他很想项语，可是去机场接机？他犹豫纠结，不知该如何是好。连晚饭都没吃，就去小区门口站着，一会儿走出去两步，不敢继续往外走，一会儿又挪进来两步。
　　保安大爷问他冷不冷，他说等人，不冷。保安大爷让他进门卫室等，他说不用。
　　天黑以后，周大爷、胡婆婆等邻居看见他，问他干嘛呢，他说等人。
　　项语下飞机不用等行李，直接到停车场开车回家，把车停在地铁站旁边，步行走到小区门口八点四十整。远远的，他如愿看到等他的人。
　　“项语哥！”毛晓毅跳起来冲他招手。
　　项语推着行李箱快走几步，随后又急刹车停下来，他也冲他招手。
　　毛晓毅无语，笑着朝对方跑过去。
　　项语张开胳膊接住他，两人在小区外两百米成功会师，他抱起他转了一圈。无意间碰到他的脸，“怎么这么凉，等很久了？”手也凉，全身都凉。
　　毛晓毅摇头，“没多久，不冷。”说完接过行李箱要走。
　　项语一把抢过来，顺便把手揣自己外套兜里，“怎么不冷，瞧瞧，手都僵了。”
　　毛晓毅不再反驳，傻笑起来。回家的路很短，没走几步就到了，上楼的时候，楼道窄，项语松开毛晓毅的手，走在后面。

　　项语吃了飞机餐不太饿，知道毛晓毅没吃晚饭，他下楼去买了烧烤。
　　一碗热汤面下肚，毛晓毅彻底暖和过来。
　　“项语哥，你要不要试试折耳根，挺好吃的。”
　　“吃不了，香菜是我最后的底线。”
　　“那你都吃不到烤苕皮的美味，太亏了，你一次都没吃过。”
　　项语笑道：“没关系，我吃别的。”说着把烤脑花两口送进嘴里。
　　吃完饭，项语收拾行李，穿过的衣服送洗衣机，带回来的资料稍作整理，他把那个电吹风递给毛晓毅。
　　“这个你用得上。”
　　毛晓毅正洗完澡出来，他的长头发湿漉漉的，很开心的接过来，转身取了一个东西给项语。
　　“平安夜的苹果，祝你平平安安。”
　　红彤彤的大苹果，看着很好吃，还用绿丝带系着一个蝴蝶结。他忙得忘了昨天是平安夜，今天是圣诞节。就算记得这些节日，他也一向不过。
　　自去年开始，他在这一天会收到一个苹果。

　　他收到的礼物比他送出的礼物要用心，项语心里有些不好意思。
　　“明天周六，你想吃什么？哥给你做。”
　　毛晓毅用新电吹风吹头发，风劲很大，很暖，他很满意。
　　“老北京炸酱面。”他大声喊道。
　　“行。”

　　关灯躺下，项语手里拿着那个苹果，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天。
　　毛晓毅问项语上海好不好，上海菜好不好吃，特别甜吗。项语失笑，他细数自己三天吃了东北烧烤、重庆火锅、盒饭，就是没吃上海菜。上海不好，又湿又冷他不喜欢，还是重庆好。
　　聊着聊着，项语又饿了。
　　两人坐被窝里，咔吱咔吱分吃完那个苹果，心满意足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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