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不清星星

　　已经见过李笙，接下来就是江逸凡。
　　吃饭的时间定在中午，上午十一点陆巳云来接她。
　　他开辜莫卿的车，一路驶向城西。今天天气格外好，暖阳洒向大地，沿途的路灯杆都被镶上金边。冬日，空旷的马路上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鸟鸣，吵得整座城市都染上生机。

　　辜莫卿之前听陆巳云说，江逸凡是继承了家里的饭庄。她本以为是普通的一家稍大点的小饭馆，没想到饭庄坐落在最新潮的城西，一连排的十间铺子还只是外堂，往里走还有庭院和假山，规模不比他们在京城吃的那家小。

　　陆巳云牵着她往里走，这一路看过豪横的装潢，她不禁感叹一句：“他家以前是地主吧。”
　　城西这片地，寸土寸金，这么大规模的饭庄，得是祖上积攒了很久的财富。
　　“差不多，反正他家祖上在松城就挺有钱的。”
　　她默默点头。看不出来，江逸凡高中时还挺不显山水的。

　　今天来的人不止陆巳云和辜莫卿，还有包括李笙这个红娘在内的，高中一众关系不错的都到了。江逸凡坐庄请客请客，但饭庄照常营业，他留了最大的一间雅间给大家聚会。

　　陆巳云带着辜莫卿推门进去的时候包间里已经有些人了。
　　他们先看到是陆巳云，等目光往后挪看到辜莫卿的时候皆是一愣。这些人里，有当年一起参加了舞台剧演出的，自然有人记得她，迟疑地叫出她的名字：“这不是……辜莫卿？”

　　那时候，几乎班上所有人都知道陆巳云和四班一女孩走得很近，还特意为她策划了一场舞台剧。只是某一天他们发现，这女孩突然消失了，后来再也没见陆巳云提起过。
　　很多人都以为这段戛然而止的故事就到这了，没想到高中毕业多年后，还能意外等来后续。

　　八卦之心是流淌在每个人骨子里的东西。
　　作为看客，他们自然是又懵逼又惊喜。

　　李笙昨天就见过辜莫卿了，所以相对于他们比较淡定。
　　剩下那堆人里，江逸凡是最先反应过来的，人还没到前面，张嘴就先骂了：“卧槽六哥，你属狗的啊咬的这么紧，怎么才去京城一周就把我大姑妈追到手了！”
　　他对辜莫卿的称呼几乎是下意识脱口而出，说完后自己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
　　辜莫卿愣了一下，反应较慢地笑起来。

　　包间里的人都被他这番激烈的言论逗笑，哄笑声久久在包间里回荡，气氛瞬间又放松起来。
　　陆巳云没反驳他的话，只是淡定地回一句：“你这都成家的人了，以后能不能稳重点。”
　　江逸凡骂他：“你老装货了。”
　　一群人笑不停。

　　桌上给他俩留了位置，陆巳云牵着辜莫卿坐下，扭头问江逸凡：“你老婆呢？”
　　“哦，茜茜啊，我丈母娘说想她了，昨儿我就开车把她送回去了，让她在家多住几天。”

　　人都到齐了，他招呼店里的人上菜。
　　等到菜上齐，他坐主座，突然给自己倒了杯酒。
　　两手端起小酒杯，态度十分虔诚郑重：“各位在座的亲朋好友，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大家都知道他今天有事要说，大部分人都猜了个想。
　　众人哑然，静等他宣布。
　　果然，下一秒就见他喜笑颜开：“我要当爹啦！”

　　包间里瞬间道喜和骂声交错一片。
　　“狗东西，我就知道！”
　　“老子还单身呢，你都要当爹了！凭什么，上天对我不公……”
　　“恭喜恭喜啊。”
　　“想要个女儿还是儿子啊？”
　　“这么快，老江你太幸福了……”
　　……
　　各种各样的声音不停，江逸凡眯着眼乐呵呵的，表情十分享受。

　　这顿饭，他吃得实在高兴，拉着别人喝了一杯又一杯，最后把自己灌醉了。
　　陆巳云在他这，就是铁兄弟的角色。兄弟是拿来干嘛的？兄弟就是拿来用的。
　　他让陆巳云滴酒未沾，等包间里的人尽兴了他自己赖在沙发上，还得让陆巳云帮他善后，一一把人送走。

　　陆巳云下趟楼的工夫，江逸凡眼神迷离地朝辜莫卿招招手。等辜莫卿走到他身边，他十分神秘地开口：“大姑妈，你想不想听我六哥的秘密？”
　　辜莫卿挑眉：“什么秘密？”

　　他四下张望，确认没看到陆巳云的身影，他才凑到辜莫卿耳边，小声道：“你去他家里，就是他高中住的那个家。他房间的衣柜里放了一个纸箱，里面有好东西。”
　　说完，他朝辜莫卿挤眉弄眼，叮嘱她一定要去找那个箱子。
　　“一定要偷偷的，他那个装货，你问他肯定假装没这东西。”

　　辜莫卿还想往下问下去，江逸凡眼尖，瞥见陆巳云进来了就立马蹦开：“不说了不说了，你自己记得就好。”
　　陆巳云手里拿着车钥匙，准备接辜莫卿下去。
　　上来的时候看两人凑一起，他好奇：“聊什么呢？”
　　江逸凡插科打诨：“我说，让我大姑妈长点心，别被你这狗东西轻易哄走了。”

　　陆巳云笑，从大衣口袋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东西。厚厚的红包拍在江逸凡脑门上，他语气平淡：“干爹干妈提前给孩子准备了点见面礼。”
　　喝多了就是容易上情绪，江逸凡拿下来一看，瞬间眼泪汪汪：“卧槽六哥，你搞这么煽情的玩意儿干嘛啊！”
　　“煽情个屁。”他回。

　　人都散了，江逸凡又喝多了，陆巳云准备带辜莫卿回家了。
　　他牵起辜莫卿的手，然后跟江逸凡告别。

　　走到门口，仰躺在包间沙发上的人冒了个声：“六哥，好好抓住你的幸福啊。”
　　他头也没回：“还用你说。”
　　牵着辜莫卿的手力度又紧了几分。

　　车停在饭庄后面，上车前陆巳云问她晚上什么安排。
　　辜莫卿还想着江逸凡说的话，她说：“去你家吧，想吃糖醋排骨了，你之前不是说要给我做。”
　　他拉开车门，坐进去：“去外面吃吧，今天没买菜。”
　　“超市肯定还有的，去买嘛，今天就想吃。”
　　拗不过她想吃，他开车带她去超市买菜。

　　今天的阳光实在好，从早上挂到下午，暖意都没驱散的意思。玻璃窗里透进温暖的光线，车里放着慢节奏的情歌，时间被拉长一般，弄得辜莫卿都有些犯困了。
　　车到中途，陆巳云随口问她：“江逸凡跟你说什么了？”
　　显然他是不信江逸凡那套说辞的。

　　辜莫卿打了个哈欠：“他说你有秘密。”
　　“我？”他笑，“什么秘密？”
　　“我不知道，他告诉我了，让我自己找。”
　　“想去我家也是因为这个？”
　　他太聪明了，辜莫卿乐呵：“也不全是，我真想吃你做的糖醋排骨了。”
　　旁边的人不语，只是一味地浅笑。

　　车停在超市外面，辜莫卿困了，留在车里眯觉，陆巳云自己进去买菜。
　　车窗降下半截透风，她坐在副驾，呼吸平缓。

　　不知道多久，耳边出现絮絮叨叨的声音，本来没放在心上，结果声音越来越大，根本忽略不掉。
　　她缓缓睁眼，迷瞪着往外看。

　　这一带靠近四通街，摆摊的也很多。但这个点还早，卖吃的比较少，倒是那些卖手工小玩意儿的早就来了。
　　有两个小摊前聚起了人，中心有两人动作激烈地在争吵。

　　辜莫卿盯着那处看了会儿，兴致缺缺，但困意全无，索性打开车门下车透气。
　　太阳暖烘烘的，照在身上很舒服。她腰抵在车门上，闭眼当养神。

　　陆巳云还没回来，但那边的争吵声逐渐停了。
　　她抬眼看过看，只见有个摊位的摊主推着小推车往这边走了。看样子应该是争摊位失败，准备换地方了。

　　推车向她驶近，辜莫卿下意识地目光跟着走。
　　离近了她才发现是卖玩具的小摊。
　　摊主在后面推车，人被推车挡住大半。等路过辜莫卿的时候，摊主随意往边上撇了一眼，随之而来的时短暂的大脑空白，呆滞在原地。
　　“辜莫卿？”对方不敢确定。

　　时隔多年，那个让辜莫卿和陆巳云分开的导火索，他们都没有刻意再去回忆过。
　　当年那件事发生的时候，罗宋红不满十八岁，虽为主谋，但确为未成年，又没有亲自动手，最后以故意伤害罪被判了四年。

　　阳光金灿灿，头顶一阵一阵的白光让辜莫卿觉得眩晕。
　　某一瞬间，她觉得自己的双脚好像踩在了棉花上，轻飘飘地虚浮着。

　　看见罗宋红站在推车后，连带着那些不美好的记忆都争先恐后地涌进辜莫卿的脑海。

　　如果不是因为罗宋红，陆巳云就不会受那么重的伤，她妈妈也不会因为不放心她强硬地把她带出国。
　　辜莫卿就是会这样想。

　　一个放在现在无关紧要的人，辜莫卿无意与她多说，拉开车门准备回车里。
　　但偏偏，罗宋红像找到一个宣泄口，自顾自开口：“看来你这几年过得也挺不错啊。”
　　辜莫卿的动作顿住。

　　她没转身，听罗宋红继续说：“呵，看见我现在这样你是不是觉得很得意，觉得我终于得到报应了是吧。”
　　“我告诉你，当时要不是陆巳云，那晚本该出事的人就是你。”

　　她现在的日子过得不顺，见了辜莫卿，更把她心里的压抑带出来。凭什么那时就一身优越的人，现在还能过得这么好。
　　她在监狱里的时候就知道辜莫卿出国了，嫉妒从未从心里消散过。

　　罗宋红不肯停嘴：“你怎么还好意思回松城，你就不怕看见陆巳云吗？当年他进抢救室都是因为你！”

　　辜莫卿捏着车门把手的手松开，她转身，还没张口，先看见了陆巳云。
　　他应该是刚出来，但脸上的表情并不轻松，显然是听到了罗宋红的最后一句。
　　她垂在身侧的手指蜷缩了一下。

　　下一秒，陆巳云大步流星朝她走过来，牵起她的手，语气温柔到极致：“怎么下车了，外面这么冷。”
　　辜莫卿摇摇头，“有太阳，不算冷。”

　　第一眼，罗宋红只看见突然出现个男人，亲昵地牵起辜莫卿的手。第二眼，她看清了那个男人，是陆巳云。
　　她也愣住了。
　　她没想过过了这么多年，他们居然还在一起。
　　太阳打下来，城市明媚好风光。大街上，行人说笑着，声音传过来，罗宋红却觉得刺耳极了，像是在嘲笑她刚刚一股脑说出的话。

　　陆巳云丝毫没分给她一点眼神，权当她不存在一般。

　　他打开后座车门，把购物袋放进去，然后回过身亲了亲辜莫卿的额头：“看超市里有你喜欢的那个牌子的草莓牛奶，顺便买了几瓶。”
　　“高中小卖部那个？国外超市都没有，我都好久没喝过了。”她笑撒娇，“陆巳云你真好。”
　　他笑着，无声接受这份表扬。
　　两人一来一往，对旁人视若无睹。

　　罗宋红看着，觉得好刺眼。但更多，是羞怯。

　　陆巳云打开副驾驶的车门，说了一句话：“回家吧，别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罗宋红觉得站不住脚，想要推着摊车逃跑。

　　“罗宋红。”辜莫卿却把她叫住。

　　高中时，陆巳云问过她，是不是可怜罗宋红。当时，她觉得自己没立场去可怜别人的遭遇，她说她只是觉得罗宋红走上这样的路有点可惜。
　　那时候，她也短暂感慨过命运确实不算公平。

　　可现在，她平静地说：“你有这样的结局，都是你应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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