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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雨从未停止(一)
在黑暗中回头望去,F区永远是一片灰暗的颜色,沉闷地压在每个生活在那里的人身上。
又下雨了。
雨珠顺着窗玻璃急速滑落,匆匆流淌,置身车内望去,周遭的一切都显得那么遥远,仿佛沉浸在缥缈的梦境之中。
董凡直视前方,他没想到顾弥静的动作那么快,挂断电话两个小时后,就给自己发来消息,说随时都可以出发。
过了四年,董凡早已忘了去往C区的路,连C区的模样都在时间的冲刷下逐渐变得模糊,只偶尔在某些时刻,显露出一点棱角,硌得人生疼。
童年时代的回忆,宛如一本覆盖着岁月尘埃的相册,翻阅起来费力又令人迷惘。
但也不全是不开心的记忆。
董凡沉默地想,自己也不是一开始就不幸福的,童年的记忆闪回着,宛如一台老旧的放映机,只能快速闪回一些残破的碎片,模糊拼凑着过去。
董凡垂下眼睛,现在想来,那真的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像是生活在c区的绝大多数人一样,自己出生在一个平凡的家庭,生活不算富足,但应该也算幸福。
母亲会用温柔的声音哄睡自己,父亲偶尔会背着母亲带来外面的“不健康”食物,到了节假日,一家人会一起出去玩。
大概是这样,董凡也记不清了。
母亲的声音、父亲的身影都太遥远。
是否温柔又是否饱含爱意,早就已经记不清楚了。
清楚记得的是突然爆发的争吵,歇斯底里的两人仿佛要将彼此贬斥得一文不值,摇摇欲坠的家,最后一个接一个的离开,只留下了坐在楼道等待家人的董凡。
那个时候的自己,还不明白路过人口中的“抛弃”“可怜”“孤儿院”。
或许是潜意识还不愿意接受,又或许是年纪太小,不能将这些词汇和自己划上等号。
但情绪会蔓延,董凡能感知到空气中充满着的情绪,在自己手足无措、嚎啕大哭之前,领居王奶奶先一步牵起了自己的手。
“跟我回家好不好?”
“王奶奶?”
提着菜的老人笑着,牵起他的小手:“是奶奶。”
记忆在这里像是一道分水岭,一切都变得清晰起来。
董凡牵着布满皱纹的手,住进了新的家,那是他迄今为止的人生中最为幸福的一段日子。
一开始,董凡会哭,躲在被子里悄悄流眼泪。
他后知后觉到“抛弃”是什么意思,恐惧和无助只在夜晚才显露出一点痕迹。
因为害怕被再次抛弃,董凡学着做家务,可笨拙的动作很快被奶奶叫停。
董凡被吓得不敢动,差点以为又要被抛弃。
却只听到一句:“小娃娃要做小娃娃的事,大人要做大人的事。你做了我的事,我做什么呀。”
董凡睁大眼睛,亮晶晶的眼睛闪烁着,像是一只等待发号施令的小狗:“那我要做什么?”
要付出什么、才能得到什么的想法,早早在董凡心底种下。
后来自己就去了学校,勉勉强强的成绩一直到高中,变成了不如人意的成绩单,但奶奶从未说过什么。
这位白发苍苍的老人只是笑着说:“凡凡开心就好,成绩什么的不必放在心上。再说,我也看不清这些小数字。”
被逗笑后,董凡下定决心要提高分数,但事与愿违。
董凡不是没有努力过,但就是听不懂,那些符号词语让人摸不着看不懂。
越努力,成绩反而越低。
随着年岁渐长,高中的某一天,董凡第一次被人撕毁作业,对方大笑着,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可笑的事情。
董凡不明白他们的恶意从何而来,他曾试着向老师反应,但得到的只有冷漠的结果。
直到偶然的一次,董凡才明白他们就是传闻里的“有权有势有钱”的人,这种人捉弄别人不需要理由。
再第二次被以“开玩笑”的名义撕毁作业后,董凡找到了教导主任反应,他想,总有人能管着的。
但自己错了,错得离谱。
被叫家长的那个下午,董凡品尝到了苦涩的后悔。
虽然奶奶并没有指责,反而说自己做得很好,但董凡明白,自己的举动还是给唯一的家人造成了困扰。
董凡想,也许,只要忍一忍,忍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董凡望向窗外,雨点坠落在窗户上,发出点沉闷声响,也敲在听雨的人心上。
沉默隐忍的性格,反而助长了对方肆无忌惮的底气。
那段时间,董凡一日日变得更加沉默,黑色的深渊如影随形,他无数次许下心愿,希望这段痛苦的时间快点过去。
可上天没有眷顾自己,反而带来了更深的黑暗。
这个世界总是在你认为自己已经足够倒霉的时候,才挥舞起最为沉重的镰刀。
车子缓缓减速,回忆被打断。
“到了。请您下车。”
董凡说了声谢谢,不觉得被打断回忆惋惜,停在这里反而更好。
看着不远处的医院,董凡有些紧张。
跟随着黑衣保镖的指引,董凡走到了病房前。
一旁的黑衣保镖守在门前,提醒他:“您只有二十分钟的时间,时间一到,我会敲门提醒。”
“嗯。”
深呼吸一口气,董凡轻轻推门进去。
映入眼帘的,是遍体插着管线的苍白的身影,若非旁边的机器映射出微弱的心跳波动,几乎令人误以为这位老人已经离去。
董凡呼吸一滞,狠狠咬着唇,泪忍了忍,还是忍不住落下。
他从未想过,再次相见会是这样的结果。
董凡慢慢走到她身边坐下,这位养育着自己的老人,和记忆中有很大差别。
董凡轻轻牵起她的手,摸到薄薄一层皮下咯手的骨头时,泪止不住的流。
即便早已知道基因污染三型的严重,还是远不及亲眼见到的万分之一。
记忆里鲜活的人,变成了只能躺在病床上,双目紧闭,呼吸和心跳都那么轻,像是随时会熄灭的蜡烛,摇摇欲坠。
董凡一手捂住嘴,呜咽声细微。
好像回到了那些只能无助独自流泪的夜晚,董凡以为自己已经能够面对别离,自以为的成长,此刻脆弱不已。现实是,光看着眼前这一幕,心就好像被切成千万片,痛得无法呼吸。
那个瞬间,董凡清楚的意识到,那个曾为自己挡起风雨、给予自己一个家的人,正遭受着千百倍的痛苦。
可自己除了看着,什么也做不了。
如果没有系统的出现,情况会更糟。
基因污染三型,是一种基因疾病,董凡曾问过系统,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医好奶奶,不论是什么样的代价他都愿意。
“很抱歉,涉及到生命流转消逝,已经远远超过系统定义的‘奖励’范围。”
再多的钱、再好的药,也不过是能维持生命多几天。但同样的,痛苦也会持续着。
“凡……”
手掌心被轻微的指尖点了下,声音微不可闻。
董凡立马抬起头,惊讶又惊喜,反应过来又急匆匆擦掉自己的眼泪,扯出一个笑容:“奶奶……”
他不想错过任何能与家人相处的机会,十八岁的董凡不会想到,以为的短暂别离,实际上是如此漫长的四年。
病床上的老人眼睛微睁,像是在努力描绘他的模样。
董凡忍住眼泪,听见她的声音,缓慢如游丝。
“你……来了……”
眼泪决堤,董凡:“对不起……我来的太晚了……”
“对不起……”
王安苹看着面前的男孩,和记忆里并没有什么不同,只是长高了些,看起来更强壮了些。
看起来变成了不会被欺负的模样,仔细一听他的哭泣声,却还有许多委屈。
曾经在自己庇护下成长的孩子已经走了太远的路,远到受的苦痛并非眼泪能宣泄尽。
而自己,已经看到了生命最终时刻的到来。
自己还能为这个孩子做些什么呢?
王安苹想着。
她想说些什么来安慰董凡,这个她视作亲人的孩子,可喉咙和身体不允许她这么做。
最后,王安苹将手抬起,缓慢而坚定地覆盖在董凡的手上。
像是第一次牵起他的手,再一次成为遮风挡雨的支柱,包裹住董凡的眼泪和情绪。
老人动了动唇瓣,发不出的话语,在心底默默念着。
一如过去的许多时刻,希望能挥散去董凡眉眼间的乌云。
不要怕。
奶奶保护凡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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