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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霁何须杨柳怨2
不过好在他们什么都没搜到,因为秦世竹当真是一贫如洗。尽管如此,他还是被扣留了整整一天一夜。
柳晓霁呢,没人敢惹她,是故简单问几句就过去了。尽管盘问的长老们十分好奇她死里逃生的传奇故事,但被她冷脸以待了半天,他们不好问也不敢问了。
联盟中乌衣社和其余小国见状,或不情不愿,或暗自钦佩,都开始排查潜在的危险。与此同时,联盟与秦军的战线不断向着南方逼近。泉国诸城接连沦陷,下一个,就是毗邻古芜湖的柒城了。防线外,饿殍遍野,防线内,人心惶惶。
“不对啊,那秦世璟是怎么知道咱们军队的进攻路线的?”智囊团集议时,一人提问道。
另一人道:“不知。也许是秦世璟用了某种法子窥探到的?”
竹子恹恹道:“不可能。”他开始怀念有金明在的时光。虽然他时常提出傻了吧唧的问题,虽然他往往什么好的建议都提不出,但他至少在。在侃侃而谈,在活生生地说话,在呼吸。
每次集议结束,他都会急冲冲地赶到医!药系教室,找手搓丸药勤劳不懈的“杏林医女”柳晓霁。他满面春风,她含笑如桃。春风拂槛露华浓,可爱深红爱浅红。
反正竹子都爱,他寻思金明应亦是如此。
“绝不可能。我与、我与金明……”他差点没说下去。强压下喉中哽咽,他清了清嗓子,略颔首。“我们特地提议加强对周围地区的勘测,保证行进路线上并无敌军侦查。没有活人,没有傀儡,也没有那些怪异的虫子。”
他抬眼望去,视线穿透议事厅的木屋顶,飘向了那对神仙眷侣,被含笑春风的桃之夭夭裹挟,失了神。他们笑,他自己在一旁偷看,不顾满嘴狗粮,硬是瞪着一双眼睛大饱眼福。
他看见齐馨兰瞥了他一眼,躲在了湘帘之后,仅落下一道倩影。他看见那个鬼鬼祟祟的羽亮,垂涎三尺可欲而不可得。他轻蔑地笑了笑。
切,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那难不成咱们内部核心也有内奸?因为此次发兵的具体情况并未告知其余小国甚至被支援的泉国,只有以联盟长老会代表的联盟核心才知道出兵巨细。”
“啊?不会吧……”
有人错愕,有人后怕,还有人义愤填膺。
“到底是谁弃明投暗见利忘义!”
“敢那样做的都不配为人!”
“赶紧搜!决不能让此等猪狗不如之人藏在联盟里!”
他们怒不可遏,青筋暴起。
但是……
竹子低下头,端详着自己绽开的掌纹。像闪电,就如同雨夜中划破天幕的银光那样刺眼。雨淅淅沥沥地下着,散布一片泥泞。金明扶着他,一步一步踉踉跄跄沿着东南方向走。
“不对啊……”他猛然抬头,高声叫道:“密码的破译方式只有智囊团成员知道!”
“你、你什么意思?”
秦世竹眉头紧锁,目光凛然。“我的意思是说,秦军那里有关于破译咱们暗码的信息,有人,告诉了秦世璟咱们的平面直角坐标系。”
一语掷地有声,把纷纷扰扰的议论声笼罩在了紧张的气氛之下,压得众人大气儿也不敢喘。
竹子目光迅速环顾众人的面孔,寻找着一丝一毫反常的微表情。那些目光有的呆滞,有的惶恐,还有的定定地盯着地板。没有躲闪的目光,也没有下意识的瑟缩。”
怎么回事?
难道那人城府极深?但这里大多是二十上下的青年。韬略系长老们有几位随第一批翠羽军出征而一去不复返,还有几位半道儿退出,加入了联盟的长老会,而后者均不知他们所用的新型密码。
“难道是俘虏?可他们也不知这次出征的具体情况啊……”
竹子略低下头,口中嘀嘀咕咕。议事厅里的人们中,只有他一人略显从容。
“你……自言自语什么呢?”
一人打破沉寂,插起了腰。
“欸怎么就你一人这么气定神闲啊?”
“就是就是!大家听听,他唬大家一跳,就是为了试探咱们中有没有奸细。哼!奸细找不出,心先不齐了!”
立即有心有余悸者附和道:“这位弟兄所言甚是,他说咱们智囊团中有奸细,分明就是让咱们彼此产生芥蒂,好动摇并瓦解智囊团的团结之力!”
“啊?”一人倒吸一口凉气,旋即义愤填膺:“竹子!我从未想过,你生的这样一副好皮囊,却如此居心叵测,当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莫非他就是奸细?”
竹子被周遭尖利的言语刺了个趔趄。他心中咯噔一下,忖道搬起石头没打中内鬼,竟砸了自己的脚。照以往,若是这般情况,金明多半会挺身相助,尽管他往往在唇枪舌战中败落下风。
然而现在他只能承担智囊团中这些高素质人才的全力攻击了。
“我……”他一时语塞,在一众唇舌合力夹攻下节节败退。
“你什么?”一人以手指他,横眉怒目。“想乱我们军心,别以为智囊团的都是傻子!”
“想当年他因为偷师被赶下山,我一眼就看出他不是什么好东西!”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仅有少数默不作声,面色赧然却袖手旁观。那些指责的手多数来源于平时与金明和他不睦之人,却不乏趋炎附势见风使舵者。惨败的积怨憋于心中,经口而出,便恰似决堤洪涛,汹涌澎湃,尽数倾泻在了竹子一人身上。
洪水滔天,渐渐没过心扉,冰冷透骨。秦世竹有些眩晕,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没有回答也没有挣扎,只是静静地任凭洪水漫过头顶,掩住阴云密布的天空。
挣扎没有用的,解释就是掩饰。他知道他们是故意的。
他势单力薄。
竹子与夏百川感同身受。
“翠院某些心胸狭隘的人早就看我不顺眼了,你不会不知道。”夏百川斜睨着眸哂笑,笑容尖锐,刺破了一切泡影。
唉,也许,仙灵谷的确是一个好去处——至少那里没有勾心斗角。
“当当当!”
“谁?”领头那人蓦然回首。
门外传来了一阵急切的答复:“诸位智囊团的弟兄,我是翠羽军第三分队小旗。翠羽军急需医药物资,请求弟兄们略作筹划,我们将感激不尽!”
领头者这才翻了个白眼,勉强收住了口若悬河,低声不怀好意道:“这次算你走运。”
众人慌忙归位,一人开门,请进敲门者。
竹子一看,竟是梁稳。他衣衫凌乱,慌忙间连拨开碍事的发丝都顾不得,就直冲进来,呼地带起一阵疾风,刮得桌案上卷轴案宗如雪片纷飞。
“何事如此匆忙?”
方才带头疏导洪水的那人神情不豫,仿佛梁稳这个意外来客打搅了他们雅致平和的清谈盛会。
梁稳气息未定。“翠羽军中突然爆发了疫病,来势急且猛,很多人都病倒了,再这样下去,这仗定然打不了!”
“什么?!”
众人纷纷拍案而起,神色错愕惊惶。
梁稳艰难地吞咽,重重点了点头。
“情势危急,请智囊团速下决断。”
秦世竹冥冥之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疫病?在翠院?这当真前所未闻。他隐隐约约记得翠院自古以来从未有过大规模的瘟疫。何况就在这危急存亡的当口……事有反常必有妖,此事不仅仅是疫病这么简单。
说到反常,前几日那场雨倒是个很好的例子。大楚帝国北方连年旱灾,往往青黄不接、颗粒不收,这会儿突然毫无征兆地下起了滂沱大雨,而那诡异至极的疫病正是在雨霁后猝然爆发的。其间莫不会有什联系?
“医药系还有多少物资?有几位医者?”
“物资勉强够整个翠羽军使用。医药系还有五位医者,两位弟子,还有杨凌长老一位导师。共计八人。”一人把纸页翻出了残影,手上动作快到看不真切。
另一人摇头叹息:“唉,不够啊。”
智囊团忙得不可开交,独独秦世竹立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
梁稳看着他们忙活,插不上手也帮不上忙,只得左顾右盼。他目光落在了竹子略带失落的脸颊上,眼瞳骤然增大,奇道:“哎!竹子,你也在这儿!我就说你博学多才嘛,终有一日会得重用的。现在看来,果真不假。”
竹子强颜欢笑,摆摆手道:“哪里哪里,过奖了,我不过一介无名之辈,怎敢冠有‘博学多才’四字呢?”
梁稳拍拍他的肩,说道:“唉,客气什么,平时都打打闹闹的,各司其职后反倒拘束了。欸,话说回来,你怎么看?”
竹子一脸懵逼:“看什么?”
梁稳一脸忧色:“疫病。”他揉了揉太阳穴。“我好些个弟兄都病倒了,从早到晚连坐都坐不起来,上吐下泻,还发高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还打仗呢,这怎么行?”
竹子蹙眉道:“这其中定然有鬼。你说,刚下完一场千载难逢的大雨,马上就爆发了瘟疫,怎么偏偏就这么巧?”
“是啊,我也奇怪呢。”梁稳挠了挠头,满脸疑惑不解。
“肯定有秦军奸细故意投毒来削弱我军战斗力!”
“但投毒是一回事,投毒和下雨又有什么干系呢?”
领头一号大喷子百忙之中好不容易抽眼一看,便叫道:“那位弟兄,休要听他胡言!他适才欲乱我军心,邪佞得很!我看他才是那从中作梗之人。”
梁稳惊疑,回眸看向秦世竹,目光询问中掺杂了一丝不纯洁的质问。
“我……我真的什么也没干。”竹子垂首,不再言语。
“怎么回事?告诉我。”梁稳语气坚定决绝。
“你别问他了,他即便是说也不会说什么真话。他啊,啧啧啧……”那人摇着食指,摆头咋舌。
梁稳忽地手握紧拳,俊秀的脸上弥漫一股难以压制的怒火。
“你们休要血口喷人!我和他自幼相识,他是什么样的人我还不知道吗?说他是奸细,我呸!”
一人反唇相讥:“那大战前夕他巴巴地跑上山来为的是啥?真的是想帮忙,还是另有所图?背着偷师的罪名再次上山,恐怕没什么诱惑做不到吧。”
梁稳道:“正因为此,才显出他的可贵。他不记前仇,在外帮助游历的弟子,护他们到翠院,又冒着生命危险到炎燚宗打探敌情,给联盟出了这么多点子,还随军共赴前线。这么多项功绩,你们说他是来当内奸的,不会良心不安吗?”
“那他所提议的坐标系之法不是也泄露了吗?”
竹子张了张嘴,末了却闭上了,一手朝梁稳伸出。梁稳背对他,没看见。
“呵,没有他的这套方法,秦军恐怕早就打到桃源山来了。”
“你说的倒好听,不过,偌大战场,兵荒马乱,联盟军队片甲不留,他是怎么得以生还的?”
秦世竹一怔,随即缓缓阖眼。
他是怎么得以生还的?或者换言之,金明是为什么壮烈牺牲的?
别人不知,他心知肚明。他遗憾终生。
“你们的意思是说,他就该死?”梁稳气红了眼,一把揪住面前那人的衣领。
“你!”那人气息阻塞,面颊涨红。
“大胆!区区小旗,竟敢危及我智囊团人员!你是不知规矩还是不要命啊!”
梁稳正欲出言反击,竹子却再也忍不住了。他一手握紧梁稳手腕,默然摇摇头,稍用力,使他放下那面已红如猪肝的青年。
梁稳难以置信:“为什么?”
然而竹子面对他余怒未消的眉眼,只是微红了眼眶。
“走吧,”
议事厅里鸦雀无声,阴云笼罩了所有人,滂沱大雨打湿了争执的言语,浇熄了燃起的怒火。梁稳被控制了一般,任凭竹子一步一步地把他拉向半敞的门口。
门畔,俊秀的少年回首,云淡风轻道:“别动摇了军心。”秦世竹斜睨着眸哂笑,笑容尖锐,刺破了一切泡影。
二人转瞬便出了门,不留下一道残影,惟有竹子轻轻的一句话飘然落地:“还有,别忘了翠羽军的物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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