迈不过去的恋人

　　睁开眼看到白色的天花板，2秒钟后才意识到自己躺在宿舍的床上。伸伸懒腰拿起床头的手机，显示8点17分。肖舒一个骨碌翻起来，冲进卫生间刷牙洗脸，换上随手抓起的一套衣服，拿着钥匙往校门口飞奔。“唰……咔咔”，打卡纸自动被机器吞了进去，敲下当前的时间点，8点28分，黑色的字迹有些暗淡，打卡机缺墨提醒的灯亮着橙黄色的光。
　　钟芒离开的第五天。肖舒看到打卡纸上的日期，脑子里冒出来一句话来。“肖老师好！”上完早自习外出买东西吃的学生路过校门口时积极和她打招呼。肖舒点了点头，裹紧身上的外套。秋天来临，风已经比半个月前凉了不少。拖着步子爬上水泥坡，慢慢踱回宿舍，开门便闻见一股荷包蛋的味道。
　　“猜你就是跑出去打卡了，床上的被子还乱作一团。”白露的声音从厨房里传出来，“可以细手吃早餐啦。”
　　白粥，荷包蛋，碗里的榨菜。肖舒拿着调羹漫不经心地搅动着，没有一点想要喂进嘴里的欲望。
　　“不合胃口？”白露拿着最后热好馅饼坐到旁边，抬起眼皮注视着自己。
　　“不是，没什么胃口。”
　　“病了？”没来得及拒绝，白露的手掌便紧紧贴在肖舒的脑门上，温热的，“没有发烧啊。”
　　“没有，就是觉得提不起劲来。”肖舒继续舀起一勺白粥，又把勺里所有的东西倒进碗里，一次次重复，米粒上的热气渐渐消失不见。
　　“你这一周都这样，是搬回宿舍住不习惯了吗？”白露抬起碗稀里哗啦地喝着，夹了两块咸菜丢进嘴里，仰头把一碗白粥全都扫进嘴里，假装不知道老同学在烦恼些什么。

　　8天前，三楼最西边的教室，肖舒板书时身后传来细细簌簌的声响，转身到一半，钟芒一脸正气地站在教室门口。上午十点半，是她训练的时间，出现在这里？肖舒疑惑着走下讲台，站到了小不点的面前。还没有开口，胳肢窝被急速地拉起，眼看着要脸就要撞上肩膀，肖舒踮了踮脚尖，勉强把下巴搁在小不点的肩膀上。双脚保持着距离，身体紧紧贴着，两只充满肌肉的手臂交叉在自己的背上，恨不得把她整个揉进身体里。
　　“嗯？”肖舒轻柔地发出一声。
　　“我可以回去了！”三楼这个位置可以望见远处的校门，门外车流熙攘，不时传来汽车喇叭的滴滴声。肖舒努力调整自己，又“嗯”了一声。扬起的下巴扣进肩膀精壮的肌肉里，闭上眼睛，伸出双手拍了拍小不点高高的肩膀。
　　“喔~~~~”教室里传出的呼喊声巨大，吵得钟芒不得不停止拥抱，放开肖舒站回直立的位置。“今天刘教练来告诉我调函到了，我一路跑过来的。”浅褐色的眼睛闪动着白色的亮光，一闪一闪，鼻尖的毛孔里透出几滴晶莹剔透的汗珠。
　　“姐姐知道你一定会回去的。”
　　“我不知道还能和谁分享，我想要拥抱所有人！”钟芒耸了耸肩膀，左右看了一眼再次张开手臂。肖舒跟着她的目光向左边看去，停在原地。隔壁教室门口，白露抬着教科书，伸出半个脑袋看着两人。目光接触的瞬间，钟芒咧着嘴露出了十颗牙齿，嘿嘿地对着白露笑，伸出的手转而挠头。
　　“你的宿舍钥匙给我！”收起露出全部大牙的笑容后，钟芒转头伸手摊在两人中间，占据里一臂的空白空间。
　　“宿舍钥匙？”
　　“别问，给我就好。”十多年的相处，肖舒看出她想做出什么鬼灵精怪的事情来，“不对，应该是办公室钥匙。反正你都穿一起的对吧，快点，同学们还等着你上课呢。”肖舒才意识到自己站在教室门口，转身上台翻翻包，掏出钥匙递给她。
　　“我在办公室等你哦~”
　　肖舒点点头，看着小不点蹦蹦跳跳地消失在楼梯拐角。重新回到教室上课，剩下的半节课肖舒恍恍惚惚，甚至讲错了课本上的一个知识点，被前排的学生提醒书上不是这样写的才反应过来。

　　上午没课，白露离开一会了，肖舒才慢吞吞地挎着自己的包进了实验室。门一开，璀璨在窗台上花枝招展。又一盆多肉，和之前粉紫色的龙赞尼不一样，这一盆金有金灿灿的两头，背对背紧紧贴着，占满了全部花盆的空间，没有一丝浇水的空间，像极了阳光下的小不点，理所当然地赢得人群中的注视。
　　肖舒放下包，仔细观察了花盆的四周，一旁的薰衣草正在遭受红蜘蛛的侵害，今年的花期明显不如去年的，在灌根后好了不少，肖舒不放心把剩下的药物兑水灌进喷壶里，三五天就喷上一次。如今新植物的加入让她对本以放弃的多肉重燃关心，生怕红蜘蛛侵染到它们的地盘。
　　“之前那盆是你喜欢的蓝色，这盆我喜欢，玉露，这个名字我也喜欢，卖多肉的老板还记得我！”
　　钥匙被拿走，人却不在办公室，肖舒站在楼道里盯着大树发了好一阵呆，才看见钟芒摇头晃脑地拿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走来，花花绿绿的包装纸。抬头看实验室时发现肖舒，急忙把盒子藏在身后。急匆匆地脚步声从楼梯口传来，和小时候不一样，变得轻盈了许多，不再闷闷的。
　　“嘿嘿~”咧嘴笑的人去开门，被门锁上方的飞蛾吓得退回了几步。肖舒赶紧上前挥了几下手，飞蛾懒懒得往上飞了一下，停在不远的地方，肖舒接过钥匙打开门，看到她贴着另一侧的门边滑进来。
　　“你怕飞蛾？”
　　“在海津有一次在操场上夜跑，路过路灯下有一只巨大的停在肩膀上，一开始还以为是那种烂木头屑，灵风看了半天发现有眼睛，吓死了，怎么都赶不走，扇了它一下直接飞到我的眼睛上，翅膀上有那种粉，咦……好吓人。”钟芒忍不住缩了几下肩膀，好像那只赶不走的飞蛾重新出现在肩膀上。
　　“你不怕？”
　　“我学生物的，如果怕这么常见的生物岂不是完蛋了。” 肖舒一边听着，一边抄起角落的扫帚，在大门上挥了挥，确认飞蛾离开了视线范围。“藏了什么东西？给我的吗？”
　　绿色带锦的玉露拿出盒子的那一刻，肖舒忍不住瞪大了眼睛，龙赞尼状态最好时确实肉肉的，叶尖会带些粉色，看起来很……植物。肖舒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而这盘玉露像极了吸满了仙气的晶体，整颗透着贵气。
　　“好看吧，我早就看中这款了，一直想着等我愿望实现了就买来送你。”
　　“你愿望实现送我礼物？还有这等好事，那你快多实现点。”肖舒抱着花盆转来转去观察，放在窗口的斜射光时，晶体一般的叶片半透着光，像捧着一盆翡翠。
　　钟芒没有说话，只觉得鼻子有些酸。好在肖舒的注意力全都被多肉吸引过去了，并没有发现她的变化。“之前那盆是你喜欢的蓝色，这盆我喜欢，玉露，这个名字我也喜欢，卖多肉的老板还记得我！你不能再给它养秃了啊。”
　　肖舒笑着答应好好好，挪了挪窗台上的花盆，把璀璨放在最佳斜射光的位置。钟芒注意到薰衣草从小阳台上搬了进来，直落落地放在地上，叶子被风袭残卷过，全都耷拉着头。
　　“下午还训练吗？中午一起吃饭？”
　　“好啊，吃完饭我要买点带去给灵风的东西，你再开车送我回训练馆吧。”
　　正值午餐高峰期，学校对面的小巷子里人满为患，巷子很窄，没有划分人行道和非机动车道，不少电动车嘀嘀嘀按着喇叭从两人身边飞奔而过，挂在把手上的东西不时蹭着钟芒的衣角。钟芒耐心地让开缝隙，等待车子开过再动，肖舒左右看了看，飞快地闪身到右侧，把她挤进内侧。那些飞驰的车子开始擦过肖舒的衣角。
　　尽管外出吃饭，肖舒和钟芒严格挑选了食材，默契地选择了全部素食，唯一能算上蛋白质的东西是卤水豆腐。端上时有两块炸得焦黑，肖舒飞快夹起一块放到自己的碗里。钟芒筷子伸到另一块上方时，被肖舒立即制止了，“烤焦的东西容易致癌，你吃别的。”
　　“可是我喜欢吃脆的。”
　　“你是要当冠军的人，要保护好身体。”
　　钟芒的鼻子又小酸了一下，认真端详起桌子对面的人，眼角开始有些暗暗的，原本仰视的那双深黑色的杏眼渐渐变得平视，今天拥抱时才发现自己需要弯下腰。肖舒踮起脚尖下巴才能放在自己的肩膀上，那尖尖的下巴刻进皮肉里的感觉，像砸进一颗钉子。

　　离开濠州的那天，肖舒照例没有送别，钟芒默默靠在门廊上看着她整理挎包，穿上鞋子，摸了摸自己的脸丢下一句“你自己慢慢去啊。”就消失在黑暗的楼道里。和刘佳教练一起走进机场安检门时，钟芒回头看了看人群，姨父姨妈站在原地挥手，熟悉的身影依然未见。钟芒在心里默默自言自语——再等等我，等我再长大一点吧，我会主动站在你的右侧，我会挑拣出所有对你不好的东西，像你现在照顾我一样，照顾好你，只是……再等一等，等我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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