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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宗人府的刑堂中,该有的刑具一个不少,那漆黑的刑具架子上发出蹭亮的寒光,将刑堂铺就得满满当当。
往里间走,屋里密不透风,除了烛火闪烁着光芒之外,四处都烧着滚热的火盆,刺啦刺啦地翻溅出火星子,映照着这刑堂更加瘆人了。
即使没有屋外严寒,但就这叫人不甚惊悚的刑具来看,内心的慌张就已经可以叫人从头凉到脚。
方无疾隔了有一段时间才过来。
既是要审问,张良和和面具人便不能再留在里面,不大不小的刑室内,只留下气氛怪异的两人。
方无疾没有在正对着人的太师椅上坐下,只默默伫立在一旁看许祈安。
叫张良和他们先照看一下许祈安还是好的,再加上这边确实又比那烂殿里面温暖,许祈安脸色明显好了许多。
“来吧。”方无疾忽然道,又扬起一抹讽刺的笑,“不过,世子殿下这身体,经得住几时审?”
许祈安全当没听见他这话,甚至都没直起身来。
这里的暖气烘得他全身暖洋洋的,于是便更加犯困起来,加之这刑室的审讯倚一类的东西不知为什么都被挪走了,许祈安坐的是一方舒坦的宽椅,张良和又垫了软垫,舒服下来,身体也就泛了懒。
许祈安便也只是垂着眼,平静承诺道:“这回不说谎了。”
方无疾顿了顿,不再噎人,抱手倚在旁侧,并没有质问,反倒是开始复述起几件事来。
“常冕,外交使节,出任大夏三年,在西湘河事情闹得最严重的时候平白出现不说,还带来了一个极有说服力的东西。”
“一卷法册,印有大夏以及北齐两国皇帝的玉玺印章。”
方无疾说到这,便停顿下来看着许祈安。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许祈安道。
方无疾没接这话,目光也未曾移动,继续陈述。
“法册上撰写了有关违禁药的种种服用后果,以及如何压制其不断扩大的策略,还有诸多论说,字里行间都是要严厉打压这东西。”
“且这法册由大夏发出,先引去天齐,天齐那边在半月前接受且列入了国家法规,现如今传来了中晋。”
“其中描述的一类药物之形态以及症状,皆与西湘河处偷运进来的两批货物一模一样,事发到今晚,百药医馆前用了药的两人被逮了出来,他们紫斑是消退了,但是隐隐有了另外的症状。”
“不消两天,这症状完全凸显出来,便更落实了那东西,再由乌落柔治好最后一批紫斑患者,这事也就落定了。”
方无疾话说得极慢,又将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基本不需要许祈安回什么。
只是他硬是直勾勾地盯着许祈安,许祈安不回,他便也不动。
许祈安只好应声道:“挺好。”
“是挺好。”方无疾眸中满是赞同之色,却尤为意味深长,“事情尘埃落定,好事。就是还得查这东西经谁手偷运进来的。”
“又是一件大工程,也是交在了本王手里,结果殿下你猜怎么着,常冕这人做事全面极了,为本王分了不少忧呢。”
许祈安知道他这话暗含着什么。
偷运药物的人是许祈安的人逮住,经常冕之手交给方无疾的。
药物来源之地,也就是李涣在郊外的那处庄子,地图以及藏药之地都是常冕直接给方无疾的。
方无疾根本不需要做什么,只要带兵去围剿了那处,事就成了。
顺利得不能再顺利,李涣伏罪也是板上钉钉的事。
“嗯。”许祈安依旧半垂着,认真地听了他这些话,却没有什么表示。
沉默半晌,方无疾又绕回最初:“那法册我瞧了,是你的字。”
“字写得相似的多了去了,为何就一定得是我?”许祈安回。
方无疾轻笑:“你刚承诺这回不说谎了。”
“承诺的是这身份的事。”许祈安说完,微俯着身捂嘴,想咳又堪堪止住,看着又难受了起来。
“噢,差点忘这事了,倒是提醒了本王。”方无疾偏开眼,看似不在意道,“常冕这事可是立了大功,可今日在当场他却说这事还得多亏了一个人。”
“这个人是谁?又是如何多亏了这个人?殿下何不自己来说说。”
“你知道咳咳……”许祈安承了他的话要回,却在说出几个字时就咳了起来,话被堵在了嘴里。
方无疾下意识上前几步,手已从袖中拿了药,偏生想到了什么,又生生止住,攥紧了手,强迫自己不去管许祈安,生硬道:“本王来说好了。”
刑具架子剧烈地晃着。
“殿下倒是个神人,知道常冕回荆北路上会遭暗算,不仅救了他,还将他完好无损地带回了荆北,不然哪有常冕后来的这些事。”
“也是个大功臣。”
“就是……”方无疾开始向许祈安逼近,他之前陈述的那一长串可以说都只是铺垫罢了,最重要的是现在这点,“殿下可还记得,宁亲王府是如何灭门的?”
他双手撑住许祈安坐下椅子的扶手,将人完全圈在了其中,巨大的阴影全然覆盖住许祈安,像一条缠绕上来的毒蛇。
阴冷、窒息、如坠寒窖。
“谋逆造反,那么大一个罪名,你以为就这样一个小小的功劳,便能将功抵过,掩了那罪名去?你现在爆这身份,无异于将自己推入火海,你不要命了吗?”
就算在中晋皇宫里找出了那翡翠符契又如何,先朝多久之前的东西了,现在朝廷局势已经幡然变化,谁愿意承认这东西有效,谁愿意招回来一个于他们利益来说毫无用处甚至可能有损的世子?
许祈安无言后退,方无疾就紧逼往前,直至许祈安退无可退。
天知道在西湘河那里听到常冕说出是世子殿下救了他这事时,方无疾有多么震惊。
早前宁亲王府灭门一事已经盖棺定论,现在又提及小世子没死,当初潜逃去了大夏一事,不是在把自己往火海里推吗?
方无疾气到胸口痛,揪着最后一根稻草问他:“还是说,你现在有推翻当年旧案,证明宁亲王府清白的证据?”
许祈安见逃不出,便也不再退了,他脸上几乎没有什么表情,漠然到了极致:“你问这些的目的在哪?别说有没有这证据,就论我入不入火海,要不要命,都是我个人之事,与你有何唔……”
“许祈安!”方无疾血液在体内翻腾不止,快要控制不住喷涌而出,他捂住了许祈安的嘴,满眼猩红,“我只问你有没有。”
许祈安被抵在后方的背椅上,他手里抓着方无疾的衣袖,喘息着闭眼。
方无疾这般了解他,怎么不知道这模样的意思。
没有,呵。
许祈安怎么敢?!
“你真是……”方无疾恨不得将他骂死,骂到唾沫星子都将许祈安淹了去才好。
然而他看着许祈安,还是狠不下心骂人,只是手心下滑到了脸侧,指腹愤恨地摩挲着,用了力,那脸侧的肌肤很快就泛起了红。
之后,方无疾甚至有些恳求起来。
“你这世子身份还需进一步调查,宫里、朝堂两边都不会因为常冕的两句话就确信这事,我给你做掩护。祈安,现在不能鲁莽,宁亲王府若有冤屈,查清楚了再向世人摊开成吗?”
许祈安良久无言。
便是打定了主意要这样。
这简直是要逼死方无疾了,方无疾扣在许祈安的下颚处,强忍着暴起的情绪,居高临下地凝视着许祈安。
“好,你不成,你不应,你和我犟。”方无疾怒极反笑,另一只手覆上了许祈安左眼,将他眼尾都给磨到通红,“那我给你说说这死局好了。”
“外四城捧庸帝,就你宁亲王府这第一层身份确立,荆北城里的这群废物可以斗一斗,外四城呢?你防得住吗?”
“再者,别忘了就算大夏的‘许祈安’已经死了,你也依旧是许祈安,他人难道查不到一丝你在大夏的蛛丝马迹吗?你在大夏做了那么久的官,谁能保证你的政治立场?就算是中晋人,就算是皇室宗亲,有这层身份在,谁能信得过你?”
“最后一点。”说到这,方无疾乍然停住话头,在许祈安眼尾摩挲的手都在打颤。
如果可以,他不想逼许祈安到这份上。
但是许祈安真的是疯到不要边了,他不狠一点,让许祈安长点记性,哪天许祈安再这样跳脱下去,就真玩死了。
方无疾不再言语,去掀许祈安的左眼。
“方无疾!”许祈安一下惊跳起来,像是知道他要做什么,呼吸急促起来,呵斥完那一句,开始反抗起了方无疾的手。
方无疾停滞了有那么一会,以至于时间都像是凝固住了,然而不消半刻,他便不管不顾了。
在许祈安弥漫上惊慌的目光中,方无疾将他眼中的薄膜彻底取出。
接着就是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
方无疾对这白瞳早有了预判,这时想极力平淡,不让自己表现出异样来,但还是深深震惊在了原地。
太纯净了,像是不染一丝尘埃的冰雪,飘渺浩荡,却又藏着致命的吸引力,要将世间万物都吸入其中,融合汇聚。
万物俱灭,它无动无衷。
方无疾快要呼吸不过来。
他注视了许久,直到发现白眸一动不动,没有一丝灵光后,才发觉了其中的丝丝异样。
方无疾覆盖住许祈安的右眼,另一只手在许祈安眼前晃动,白眸没有任何变化。
方无疾心尖都跟着一抖。
许祈安这左眼根本看不清东西,这么久,不管以前还是现在,方无疾从未发现过。
可以说,许祈安身边之人,没一人发现这事,许祈安掩饰得太好了。
方无疾心底说不清的复杂,但他却依旧故作不闻不问,反而面色愈发冷冽,步步紧逼着许祈安。
“异瞳出世,祸乱横生,你当这言论早消失了不成?许祈安,这三点中,无论哪一点,都不够你在荆北活的。”
“你还不明白么?”
“关你什么事。”白瞳随着爆发的情绪,渐渐快要染上血色,许祈安掀开方无疾的手,踢去一脚,“你要自以为是管这事,便大可来拦,但你这样做又有什么意义?我要感谢你在悬崖边拉了我一把么?别可笑了,我只会觉得你碍眼,要拦我道。”
许祈安嗤笑讽刺他:“你尽管做这吃力不讨好的事。”
那也比许祈安最终作死的结局来得要好。
方无疾早什么都不管不顾了,他就要许祈安好好的。
于是他也不逼了,一把扣住许祈安的手腕。
“我管定了,许祈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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