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茉莉莫离
一个十几岁的孩子突然出现在酒馆里对其他血猎的冲击是相当大的,这些年九方廿身份成谜,大家都看着他数年不变的外貌,看着他身边既没有男人也没有女人,突然冒出来一个孩子很难不引起一阵波澜。
但没有人敢去问九方廿,毕竟他是发钱的老板,万一一个不小心问到了什么不该问的部分,惹毛了对方对他们百害而无一利,但范禾易不一样,在往里的血猎眼里他还是个小孩子。
所以总有人会带着调笑的意味问他:“禾易啊,你是九方老板从哪里带回来的?”
范禾易那时还没有经历抽条般的发育期,单看外表完全就是一个小孩,眼仁又黑又亮的仰头看着那些高出他许多的成年人,一言不发。
那些人总不懂得收敛,笑过之后继续问:“你妈妈呢?你妈妈是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倒是有些为难住他,范禾易低下头,想了很久,直到那些人已经忘记这个话题,一边喝酒,一边聊着其他话题的时候才开口:“她很漂亮。”
范禾易其实是在撒谎,他根本不记得妈妈长成什么样子,但在孤儿院里的成年人见了他都会偷偷说,禾易的父母肯定都长得好,不然生不出来这么漂亮的孩子。
范禾易听见一次之后,就悄悄记了下来,所以他说妈妈很漂亮。
那些人听了他的回答又是一阵笑,之后闹哄哄的问:“那你还真是九方老板的儿子啦,小范老板,以后你当了酒馆的老板,可要多照顾照顾我们这些老人啊。”
范禾易却出乎意料地摇头,他那时还小,但已经知道很多事不能随便答应,因为知道自己做不到,所以从不轻易承诺什么。
后来不知道怎么回事,九方廿知道了那些人对他说过的混账话后,范禾易再也没见过他们出现在酒馆里,也再没有人问他是谁。
范禾易不做承诺,从嘴巴里说出的轻飘飘的话像泡泡,只是看起来美丽,实际上易碎的不像话,但和高见青在一起不同,他对他说出的每一句话都是真的,每一件件事都会做到。
卧室里照旧只开着床头灯,高见青带着一身凉意掀开被子睡进来,和自己身上一样的洗发水和沐浴露味道渐渐攀附上来。
窗帘外的世界渐渐明亮起来,范禾易勉强从困意迷蒙的大脑里抽出一丝清醒:“你今天开心吗?”
高见青躺在范禾易身边,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和禾易不同,他意识清醒的看着爱人的耳朵和脸颊,声音听起来却带着些疲倦:“到我死掉为止都不会忘记今天的。”
范禾易闷闷的笑起来,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被呛得咳嗽起来。
高见青拍着他的脊背替他顺气,直到咳嗽止息下来,范禾易复又开口:“见青,你知道吗?我长到这么大,记忆里只有九方叔和你这么替我拍过背。”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或许是不想惊扰此刻的氛围,高见青却在这句话下几乎忍不住泪,附在禾易背上的手也带着微微的颤抖:“你在孤儿院的时候,没有人这么拍过你吗?”
“没有。”范禾易语气平淡非常,他不是会因为这种事自怨自艾的人,“院长对我们都很好,或许我记事之前她也这么哄过我,但孤儿院那么多小孩,总有比我更小的孩子需要她,她不可能只照顾我一个人的。”
范禾易说的这么平淡,像是并不在意,但高见青盯着眼前人,胸口闷痛的像是被人打了一拳。
看过范禾易少年时代的照片,他几乎能想象到他童年的时候是多么可爱又倔强的小孩,但这样的小孩,原来也会在心里期待有人能宠溺的拍一拍他的背。
高见青没能说出话的时候,范禾易继续开口,或许是就快要睡着了,几乎是在用齐声说话:“我今天也很开心,开心到死之前也想要想到这天。”
他确实是快要睡着了,牵起高见青落到他腰间位置的手拉到怀里。
“我手很凉,会影响你睡觉的。”
高见青试图缩回手,但没能成功,范禾易只固执的牵着,借此拉近了两人的距离:“高见青,我说真的,今年春天我们一起去看海棠花吧。”
后来很多个独处的时刻范禾易都会想起这天晚上,他说出了本来打算一辈子都不说的承诺,以为他们在一起会有很多个春天,以为这些承诺,对未来的想象最后都会一个个实现,他带着笑入睡,以为身边的高见青也是,却全然忽视了高见青没有回应。
直到很多年之后,一遍遍重复那一晚,他才恍然意识到那个深夜,他幸福的做出承诺的时刻,高见青颤抖的手是因为他在哭。
高见青没有睡着,这是他来到范禾易身边之后唯一一个没有入睡的夜晚。
他只是安静的躺着,感受着范禾易的气息,努力想要记住范禾易的味道,沉默的做着最后的告别。
高见青想着若干年前父母、大哥舍下他离开时,应该也是这样的心情,这样不舍,这样怨恨命运,这样痛恨自己。
范禾易的呼吸渐渐均匀,高见青意识到他已经睡熟,轻手轻脚的起身,手还被范禾易紧紧握着。
似乎是觉察到他的动作,范禾易手上用力,半睁开眼睛望向他:“怎么了?”
“我上厕所。”高见青开口,喉头发紧,在范禾易面前撒了第一个谎。
然而范禾易无知无觉,松开了手,甚至还叮嘱了一句:“你不用怕吵醒我,记得开灯。”
高见青应了一声,就这么轻易的离开了卧室。
他没有第一时间离开,只是隔着门板听着范禾易的呼吸重新平稳,他妥当的把家里打扫了一遍,从一堆打包箱里找到放着自己背包的箱子。
他把自己的痕迹一点一点从这个房子里擦除,试图不给范禾易的生活留下一点印记,他们俩唯一的一张合照是在电影院为了棉花糖拍下的,高见青从范禾易那天穿的羽绒服口袋里抽出那张照片,装进自己的口袋,连着这个都一起带走。
拖到天色黑下来的时候,高见青背上了自己的背包,最后一次弯腰换鞋,像之前的每一次一样出门前那样,从范禾易的围巾帽子边取下自己的那份戴上,起身——
屋子里静悄悄的,卧室门缝下一道暖光透出来,窗台上那两盆被范禾易尽心照料的青葱的植物不知何时静悄悄的开了花。
小小的、纯白的、带着香气。
高见青那时候才发现,茉莉、莫离。范禾易什么都不知道,无心的挽留着他。
皮小泉退掉了原本租的房子,跟着九方廿回到了酒馆里,从该隐死后这里就没再开放过,两个人每天吃吃喝喝倒也有些了世外桃源的滋味。
小泉很久没有和人一起生活了,她住在过去范禾易的卧室,几乎像是九方廿的第二个孩子一样,他们现在就连吸血鬼身份都完全一样,加上过去的交情,根本不会出现任何不便的地方。
九方廿对皮小泉倒是带了些说不上来的情绪——老实来说她和范禾易根本没有一丝相似的地方,不止长相,性格也是完全截然相反的孩子。但她在酒馆里走来走去的时候,他总会恍惚觉得是十几岁的禾易又回来了。
这种似真似假的幻觉总在称呼上体现,比如现在——
面包在烤面包机里变得松软焦香,微波炉加热牛奶结束,响起提示铃声,九方廿端出牛奶杯暂时放到一边,从冰箱下层里拿出一只密封的冰块盒加进一块淡粉色的冰块。
淡淡的血腥味很快消解在热牛奶里,九方廿搅了搅重新把盒子收好——这是他稀释过的血液冻下的冰块,老皮现在已经可以坚持一周服用一次,这样下去再过半个月,就连对他的血液依赖性也可以短期克制住了。
楼梯上传来老皮的脚步声,听起来像是还没有睡醒,在地板上沙拉沙拉的拖着步子走,直到闻到楼下的面包香味才加快了步子,很快就出现在了吧台边:“九方叔,今天烤了面包嘛?”
九方廿笑着把牛奶推到她面前,转身替她装盘:“怎么只闻到了面包味吗?今天也是开荤的日子。”
老皮笑眯眯地在九方廿对面坐好,安分的等着九方廿帮她装好面包,加上坚果碎和蜂蜜再一起递过来。
“锅里还有粥,禾易,你想吃的话自己盛。”九方廿说完才意识到自己又喊错了名字。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大眼瞪小眼,九方廿也只能尽量装作不在意,淡淡的冲老皮笑了笑试图就这么揭过去:“我又喊顺嘴了,对不起啊,小皮。”
“没事,”皮小泉摇了摇头,却没有如九方廿的愿闭口不谈,“您很想禾易哥的话,还是和他好好谈谈吧。您能永生,他却只是一个普通人类,如果真的和小高离开津城的话,什么时候能再见面就说不准了。”
九方廿倒也没有立马否定,眉眼间带着淡淡的落寞:“禾易,禾易……应当不想再见我了。”
“怎么会……”
老皮深知范禾易的冷硬外表下是颗多么柔软多情的心,因着九方廿的犹豫让她看到了点希望——这个傻姑娘还对劝他们和好念念不忘。
然而没等她说完,沉寂多日的酒馆门被推开,门后的风铃被碰得轻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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