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邹二公子
邹府的造景布局颇有江南一带的特色,精巧细致、典雅秀丽,处处可见水石相映之景,宴席所在之处便是一傍水而依的平台。随着天边的暮霭落下,宾客们纷纷入座,一声“宴起”,教坊的姑娘们一个接一个有序入场。
“云娘”吹着玉箫,被姑娘们圈在中间,一边转着圈儿起舞,一边奏着乐。她环视一周,来参宴的宾客足有二十来位,大多数都带着各自的伴儿,独自一人来赴宴的寥寥无几,坐在最上首的便是其中一位。
那人整个脊背挺得笔直,浓眉方脸,经过岁月洗磨的皮肤略显粗糙,坐在那不像是赴宴的宾客,反倒像坐在驻军营帐里全时待战的老将。要说斩风云看完下方的这一群宾客时,心底是一阵暗骂,那看到上首那人时,就恨不得将毕生所学最脏的话都往那人头上招呼。
原因无他,那人是昭月唯一的亲王翼王,而翼王也是昭月开国帝王亲封的并肩王一脉。今日宴上宾客,无一不是昭月朝臣,而修者界最忌讳的,就是与人世家国牵扯在一起。
斩风云不由心道,亏了亏了,那一箱金子实在是收亏了,两箱保本,至少三箱再接嘛!
不远处的屏风之后,月肃迟迟不闻“云娘”箫音里的信号,便传音过去问道:“怎么了?”
“云娘”面上风情万种的卖笑,内里哭得稀里哗啦:“爷亏死了呀!才一箱金子,爷怎么就泥巴糊了眼,收下了呢!而且那可是昭月翼王,昭月世代的护国功臣啊,爷一言堂的牌匾都还是求了他们祖祖祖祖祖辈好久,他们祖祖祖祖祖辈才亲笔写下的呢!”
月肃道:“理解。”
斩风云愤愤道:“你理解个头,那可是我从小就崇敬的翼王大人,他们每个人的私印都被我完完整整的供在床头,落粒灰上去我都要心疼好久!”
月肃道:“那这票大的,我们还要干吗?”
斩风云狠狠心,道:“当然干!哎哎哎哎……等等,等下!”
“云娘”本欲作响那一迷魂乐,忽闻远处水潭边有银铃作响。
众人纷纷注目而去,只见一少年腿绕银铃,脚踩轻纱,竟就着飘在水面上的纱带,赤脚行来。
顿时,宴席之上掌声四起,原先跳着舞的姑娘们见此状,四下散开,识趣的为这少年让道。
“云娘”边撤边在传音里骂道:“敢情这邹府将教坊的人叫来,就是为了给这小子抛砖引玉!这还是老娘第一次给他人作嫁衣,很好,很好,看爷等会整不死他们。”
月肃抚平琴音,道:“消气。”
“云娘”道:“消他二大爷个气,爷倒要看看这小妖精有什么本事是我云娘比不上的!”
水上行来的少年正是上回同盛老爷在一起的寅奴,斩风云记性向来不错,自是老远就将人认了出来,现下第一个疑点中,断掉的线索似乎又有了接上的可能,他再气急败坏也只能作罢。
月肃在后台安抚这位挥玉箫的“妒妇”,水台之上的宾客老爷们毫不掩饰眼底的欲想,步入台中的少年却如视无物,身姿曼妙,一手一足牵动着银铃作舞,只专注于舞蹈本身,像只误入人城的白鹤,四下一切与他毫无关联。
“云娘”玉臂一抬,月肃适时的坐过来任她撑着手肘依靠肩上,“?”
“云娘”传音道:“你有没有觉得这人很熟悉。”
月肃点了点头,但不是人很熟悉,而是这人跳舞的姿态很熟悉,完完全全是模仿的鶄尘姑娘,就连跳到哪里,眼神看向何处,都是完全一致的。
“云娘”道:“要是鶄尘知道这有个赝品偷偷摸摸学她,也不知道会不会当场举起她那把本命武器,一琵琶砸过去。”说完还感慨一句“那画面真美”。
月肃皱眉道:“据我所知,鶄尘姑娘并非如此小气之人。”
“云娘”挑了挑眉,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越是对自己珍视之物看重,就越是看不得旁人玷污它。”
月肃还是皱着眉,不知这如何算是玷污了。
宾客老爷们在水台之上看得如痴如醉,待舞结束了,寅奴转身朝上首行半跪之礼,双手不急不慢放于膝盖之上,行礼不卑不亢。
邹府的主人邹老爷坐于翼王下首,向翼王拱手行礼,笑道:“所奉薄礼,微不足道,还望大人莫要嫌弃。”
翼王大笑一声,道:“今日在座诸位皆是功臣,此等尤物,叫本王一人独享,那便是扫了诸位功臣的雅兴。患,同当,乐,自然也要共享!”
斩风云听了暗道一声狡猾,想必那“薄礼”本就是共享之物,先献给翼王是邹老爷为臣者的本分,而翼王分给诸位宾客又能显出为王者的慷慨,可谓一石二鸟。
诸宾客老爷听翼王这一说,无不蠢蠢欲动,而半跪于台中的“薄礼”只低着头,那是底下人刻在骨子里的卑微。
正在此时,门口一道声音猛得杀进来,道:“你们怎能做如此荒唐不堪之事!”
斩风云被这声音蓦地吓出身冷汗,心道这是哪家的二愣子,这种时候冲出来莫不是喝了假酒。
来人一袭白衣束身,手上还挂着件青色的外套,像是刚从寝屋里起来。他将手里外套一敞,盖在寅奴身上,在这片纸醉金迷中正气凌然道:“父亲,您常教儿子‘方而不割,廉而不刿’,为何却叫人在府里做这等污秽之事!”
斩风云扶额,心道,破案了,这是他们邹府自家的二愣子。
邹老爷被自己傻儿子的话戳得当场跳了起来,骂道:“那你老子还教了‘其无正,正复为奇,善复为妖’,你个木头脑袋怎么半点没学进去!”
看着平台之上争吵的父子俩,月肃传音道:“这是邹氏二公子,半月前受邀去过狱城鬼宴那位。”
“去了鬼宴的人是他?”斩风云一脸讶色,“若堂内情报无误,这邹二公子可是近百年唯一一位从鬼宴回来的凡人。”
月肃点头,又道:“狱城那位域主亲自拟的帖子。”
斩风云更诧异了,道:“这小子有什么特殊来头不成?”
月肃否认道:“并无,肉体凡胎而已。”说罢,便没有下文了。
斩风云却是被吊起了胃口,刚要追问一二,那愣头青邹二对着在座宾客又是一顿臭骂:
“昭月,寰宇之间众国之首,人寿年丰六畜兴旺。”
“诸位作天子朝臣,享百姓税俸,到底是谁给你们的胆子,在此背陛下之信,辱民之爱子!”
“昭月始君自开国以来便立在皇城碑文上的‘众生平等’你们是都忘了吗!”
斩风云听得是热血沸腾,心底暗自鼓掌,限于平生所学,只夸得上三个字:骂得好!
邹二他爹几乎是魂不附体的从座位上滚了下来,恨不得捂死自家直言贾祸的倒霉孩子。而邹二早有所觉,将呆跪在地上的寅奴一把拉起,抗在肩上,三两步就跑出了院门。
传音中,月肃与斩风云异口同声道:“干得漂亮!”
刚赞叹完,斩风云立马抓狂道:“干得什么漂亮啊,快快快,追人去!”
说罢,在后台留下两道法身,掐了隐匿身形的法决,便拉着月肃夺门而出。
对此行径,月肃由衷佩服道:“你真敬业。”
他们的身后一片混乱,因出了这等事故,邹府小厮急吼吼的拉着教坊的姑娘们上去救场,斩风云留下的两道法身自然也在其中。
斩风云边追边道:“那必须的,干一行爱一行,不能平白无故砸了爷昭月二等名妓的招牌。”
二人追出院落,寻着渐行渐远的脚步声跑了许久。
斩风云正纳闷那愣头青邹二怎的脚力这样好,顿觉脖颈被一把勒紧,忙双手拽住衣襟留出呼吸的空隙,朝后道:“怎么了,怎么了!月肃谋杀啊你!”
月肃道:“我们在往相反的方向跑,这院落有古怪。”
二人环视四周,逐渐沉寂下来的园林小道,在月光的映衬下透着别样的诡异,近处的假山凹陷处像一只长着人面兽身的怪物,风从山石间吹过,发出如同婴儿般尖锐的啼哭声。
月肃皱眉道:“邹府的主人为何把院落布置成这样?”
一般人自家的院子都是怎样温馨雅致便怎样布置,除开一些喜好别致的主人家,哪有人会把自己家搞得跟阴曹地府一样,更何况他们一开始进来时,看见的可不是这副模样的园林。
如此,想到什么,斩风云从裙摆底下掏出一把火炬,跟月肃道:“快,点个火。”
月肃被“云娘”这般豪迈之举震撼住了,好半晌才在手里托出一团金色的火焰将火炬点燃。几乎是瞬间,四周诡异的园林立马又换回了它一开始的典雅秀丽。
斩风云边走边道:“我早该想到的,沁泽这地方山脉高耸、岭谷高差明显,不仅医药草木繁多,各类奇石雕刻也是相当出名。倒是‘医城’一词过于耀眼夺目,反倒叫人容易忽视了沁泽的这些能工巧匠。”
“故而,府邸的主人家夜间在府内行走,提着一盏小灯再自然不过,反倒是夜间偷鸡摸狗的贼人,怎样隐蔽怎样来,哪还会特意带上个灯具,又不是傻子。”
言罢,月肃看着这位“偷鸡摸狗的贼人”,一副难以理解的表情,道:“你这是在说自己是……傻子?”
斩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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