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

　　昭昭停顿了一下，取出一张纸，展开：“每个修真者的目的都是飞升，我就将上清宗至今为止飞升的四十九人的资料都收集了，上三峰总共有三十五人，其余峰总共也只有十四人。最后一个飞升的，是我们东皇峰上一任峰主，我应该称为爷爷的明朗仙尊，青云历860年春天飞升的。之后，上清宗再无飞升者，原本最有希望飞升的清辉仙尊也没有飞升，青云上尊更是直接陨落了。除此之外，天一界至今为止，飞升者仅有九人，归元界飞升者只有十五人。他们飞升间隔时间姑且不说，但上清宗几乎每隔两百年必然会有一位飞升者——”
　　东皇骏和打断他的话：“距离两百年的间隔时间还未到，你是不是忧虑多了？”
　　昭昭眼睛眨也不眨的盯着他：“爹，你这是，不打自招？”
　　东皇骏和瞬间闪过一丝恼羞成怒的表情，他用力拍了一下桌子道：“你还来套我的话？”
　　“不是，我只是终于知道你们在担心什么了！对，间隔时间未到，修真者当中并未产生什么恐慌，可是，你们高层提前知道些什么，而这个提前，定然就是来自于青云历970年突然陨落的万象峰峰主，辰逸上尊，据说他是因为占卜了天道而陨落。”
　　“够了！昭昭，你现在，只要专心面对你的婚礼就行！”
　　“为此，现在东皇峰和钟离峰变成一体了？”
　　“昭昭，这是你自己的选择，忘记了吗？”
　　“历史上，宗主不允许出自三峰，可这次也打破了记录，是吗？”
　　“是有一个原则，不能是三峰的嫡传子孙，但这一代，达到大乘境界的只有清辉仙尊和长歌上尊，主动放弃的是清辉仙尊。”
　　“啧，还真是复杂呀！”
　　“在权力面前，力量面前，人心的极限，总会出乎意料的。昭昭，你现在年岁还小，在我们这些老家伙面前，简直如同婴儿，你天赋卓越，远胜宗主。我一直没有让你参与管理，就是希望你能带着赤子之心走得更远。”
　　昭昭沉默了，这一刻，他脑海里浮现多年前，当他还是蹒跚学步的娃娃时，“父亲”耐心的牵手，当他开始启蒙时，“父亲”捉着他的手，一笔一划的教导，当他——他的眼眶微微发热了，父亲，这个词语，何其沉重，可面前这个生父又做了什么呢？
　　“相信我，昭昭，我好歹也是活了一千一百岁的人，纵使钟离峰主不是你所希望的伴侣，就当他当成敬重的长辈吧。”
　　“你不是说清辉仙尊曾经当中承认他心里一直有一个人吗？”
　　东皇骏和愣了一下，随即道：“半年前，我又问了清辉仙尊，他说当年只是拒绝他人的追求，一心求道的借口而已，他心里从来没有过白月光。他言辞非常认真郑重，我相信他的话。”
　　昭昭眨了眨眼，抬头道：“父亲，我现在只有一个问题，我的母亲，真的死了吗？她究竟是谁？”
　　东皇骏和露出一丝恍惚：“你出生那一刻，秘境开始崩塌，我只来得及护住你，转头之际，你母亲就不见了，这些年来，我一直在找，杳无踪迹。”
　　“那我母亲总有名字和画像吧？”
　　“嗯，她叫莲花，合体境界中期，是一名散修。”
　　“能够以散修身份修成合体境界，天赋很厉害吧？”
　　“是啊，她是火系天灵根，性子很是刚烈要强的那种。”东皇骏和微微叹口气，将一副卷轴给了他，“这么多年过去，我已经放弃了希望。这是你母亲的画像。”
　　展开之后，昭昭吃惊的发现自己的眼睛很像画中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女子，都是那种华丽而张扬，眼角微微上挑的凤瞳，眼神明亮而锐利，近乎咄咄逼人，长眉漆黑而浓密，无需修饰。她穿着白色的僧袍，僧袍上绣着一朵青色的莲花，眉目端庄一如庙堂里的泥塑佛像。
　　果然不是姜岚的画像，是自己一睁开眼睛看见的那个面颊苍白，但眉宇之间透着清冷之意的佛修。
　　昭昭曾经幻想过无数过见到母亲的场景，今日见到了画像，却没有自己想象当中那么激动，果然是已经成年了，理智胜过了感情了吗？还是过去那些年，早已不再充满了期待？
　　“她是佛修吗？”
　　“她没有承认过。”东皇骏和站起来道，“你的婚典大肆操办，请帖广发，如果她得知消息，也定然会赶过来看看的。这，算是最后一次寻找了吧。”
　　看着他的背影，昭昭第一次发现，父亲心里或许一直是寂寞的？他也有着自己难以表达的落寞？
　　看父亲没有一丝想要跟自己谈谈心事，今天遇到钟情的事情，看来也只能成为自己的秘密。
　　从第二天开始，秋伯开始将房子装扮得喜气洋洋，悬挂起红灯笼，窗户上贴着大红喜字，灯龛上都挂上了红色彩绸，整个房子焕然一新。
　　昭昭没有什么事情，暂时也没有心情去锻体练习，干脆强迫自己静心，绘制符箓，坐得太久，就去炼一下丹药。
　　东皇骏和将回礼的单子给昭昭看了，价值等同于钟离昧曾经送过来的聘礼，他看得有些肉痛的时候，东皇骏和道：“这些回礼，以及婚典上接收的贺礼，全都归你，这是我跟钟离峰主商议好的。”
　　昭昭愣了一下，随即忍不住狂喜：“他没有犹豫就同意了？”
　　东皇骏和点点头道：“我们东皇峰有上三界炼器榜单第一的东皇阁，他们钟离峰有上三界法阵榜单上位列魁首的钟离阁，底蕴自然不凡，他也不差这些。”
　　感觉就是家里有矿，他就可以豪啊！
　　“公孙峰却没有自家的生意，他们怎么维持开销？”
　　“不，有的，公孙峰都是剑修，剑修同样耗钱，但他们有最好的保镖生意，但这种事情说出来有点掉档次，轩辕阁就是他们的产业。”
　　“啊？”
　　“上三界里，我们上清宗拥有着这个上清界的三分之二的资源，独占这个最大的陆地，作为上三峰的我们，自然也划归了自己的领域，开采出灵石矿脉。无需担心那方面。”
　　“哦，那归元界和天一界里的宗门们，真的没有对我们上清宗有意见吗？”
　　“即便有，那也没有办法。说起来，都要从万年前，修行力量第一人，已经飞升成功却留了下来的妖帝说起，他给九界划分了独立的界域，用结界隔离了空间位置，也确保了星辰运动轨迹不会交叠，当年，我们三峰的先祖是妖帝的友人，得天独厚，率先选择了上清界。”
　　东皇骏和深深的看着他：“昭昭，我们从来没有将你当成异类，正是因为你的前世太过强大，所以，这一世必须先隐瞒着。而且，我也知道，你修行的功法，与我，其实不同。”
　　“什么？你，早就知道了？”
　　“雷谷上空的九色雷电，可不是普通人能够承受的，在你进入雷谷之前，那里可是登记在名册地图上的禁地。当然了，权力自然是很好的，可以抹消许多痕迹，可以修改人们关注点。”
　　昭昭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东皇骏和微微一笑，他难得露出这般温和的表情：“万年前真的太过遥远，在我看来，你一直就是我的亲儿子，与过往无关，不管你信不信，我们有血缘关系这一点，永远不会改变！要知道，在先祖一代代口传相诵的故事里，妖帝生平，如同高山仰止，那是我们无法逾越的圣人般的光辉。所以，当我得知你是妖帝转世的时候，我心情也很复杂，回想一下这些年，我好似没有仔细教过你什么，你自己却有一套自己的行为准则，努力修行的刻苦奋进精神，是一般嫡传子弟里鲜少罕见的。”
　　当昭昭回房独处，想起父亲的那些话，心中也是百感交集的。
　　昭昭不知道父亲究竟是否真情，但他有句话说得很对，血缘关系是永远不会改变的！想一想人间话本里，那些会大义灭亲的戏码，前提不都是子嗣自己作死引发的吗？他又不是那种纨绔子弟，以后应该不会有那样的故事发生。
　　纠结于自己只是一个工具人的他，未免显得幼稚可笑，清醒一点来说，即便他没有那一层“前世妖帝”的光环，身为东皇峰少主，将来还不是得为了东皇峰的利益而被外物束缚？
　　就像第一世，他身为姜黎，身为九黎族圣女，从一开始，在心里想着复仇的同时，不也将这个身份当成责任和义务吗？细细追究一下他和雷霆之间的感情，还真不敢说很纯粹。今生，几乎也是这样。
　　令狐九镜曾经说，自己在前世感慨天道对自己最是无情，感觉现在又冒出一样的想法了，在前半截人生享受最尊贵的荣华富贵，在最后就要付出“以身献祭”的代价。这一世，也是这样吗？
　　不论如何，该来的都回来。
　　想通了这一点的昭昭，这一晚终于不用借助书本入睡了。
　　很快，预定的好日子到来了。
　　一大清早，昭昭还没有起床，就感知到了三位师兄的气息进入了宅子。
　　三位师兄里，最是沉迷炼器当中，十年都鲜少见一面的三师兄东皇飞鸿竟然一改往常他几十年如一日的穿着兽皮围裙、□□着上半身、剃着岑亮光头、脚踩一双兽皮靴子的野人模样，他今天穿着一身天青色的长袍，头上也长出了寸长的黑头发，绑了一条黑底金文的额带。
　　太难得了！三师兄收拾干净后，也算是给东皇峰高颜值群体贴砖加瓦了。
　　九位妖王昨晚就已经在宅子里住着，今早也比昭昭起得早，已经换上了喜庆的新衣服，坐在客厅里喝茶。
　　当然了，他们当中只有令狐九镜姿态最为优雅，其他的都摆出了自己最舒适的体态，昭昭看着竟然也不觉得奇怪——就像是这些天，给他们灵石花都不肉痛，好似家人那种亲切感，比见到三位师兄还要亲切的熟稔感觉。
　　除了他们，还有一位从来没有见过面的中年人，他有着渡劫境界后期修为，笑容豪迈，父亲介绍说那是他的师兄，雷鸣上尊。上一代的亲传弟子里只剩下父亲和这位师伯了，他现在镇守在天一界的上清宗总部驿馆。
　　不就是大使馆之类，他是外交官吗？
　　他性子也是很豪迈爽朗的，哈哈笑着拍了拍昭昭的肩膀，送给他一件天阶极品的防御法器作为贺礼，是他自己炼制的得意之作。
　　这是一把外观很漂亮的伞，黑色伞柄，黑色伞面上绘制着一支漂亮的桃花，垂挂着不少极品灵石为吊坠。伞很沉，全都采用了极品灵材，攻击之时可将伞骨化为暗器，收拢伞面可将整个伞身化为一柄枪，伞面打开就是防御盾。
　　可攻可守的漂亮器物，就像是游戏人物里面的极品道具，简直令人爱不释手！昭昭一接到，心中大悦，恭恭敬敬的给这个素昧蒙面的师伯行了一个大礼。
　　东皇骏和道：“昭昭有进食早餐的习惯，等他用餐之后，换上礼服，我们再商定流程。”
　　一般而言，结契大典会放在正午烈阳时分举行，因为那是阳气最足的时候。
　　结束了早餐，等昭昭换好华美的礼服出来，客厅里多了一名两名女子，那是九主峰里唯一的女峰主，天玑峰，通称符箓峰，合体境界巅峰的思成上尊，旁边应该是她的亲传弟子，也是未来的继承者，元婴境界巅峰的璎珞小仙子。她们是来帮昭昭打理和修饰容颜的。
　　思成上尊一开口就是一堆夸赞的话，说昭昭皮肤好，气色好，在绝色容貌下，无需任何的装饰，最后，她们只是帮他将头发编织成精致的发型，插上灵器首饰后就告辞了。
　　她们走后，令狐九镜道：“主人，我也擅长装扮的，以前你要出席大场面，可都是交给我来打理外表的。”
　　“哦，那以后就找你吧。她们身上太香了，熏得我有点头晕晕的。”
　　令狐九镜微微一笑道：“可主人以前最是对女人怜香惜玉了——”
　　东皇骏和轻咳一声，打断他们的对话，淡淡道：“从前事，先不谈，现在谈谈正事。昭昭，结契流程了解一下。阿凯，你来说。”
　　东皇凯的声音如同念枯燥的报告一样，昭昭撑着下巴，听得有些无聊。
　　所谓流程，不就是迎亲？从东皇主峰出发，绕一圈东皇峰山域，途径通天峰，在那里叩拜天地之后，再去钟离峰主峰，交换心头血，正式结契。
　　一盏茶之后，昭昭换了一个姿势，淡淡道：“结契仪式结束之后呢？”
　　东皇凯淡淡道：“观礼的宾客，贵客全都会安排在通天峰偏殿的宴席上喝酒吃菜，你和清辉仙尊无需操心任何问题，到时候酒席上有清辉仙尊的四位亲传弟子负责敬酒，我们三个负责宾客招待。”
　　“行，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东皇骏和伸手，看了一眼九位妖王，轻咳一声道：“清辉仙尊身份最尊贵，是我上清宗的大长老，所以，按照旧制礼法，回门礼就放在我东皇峰上，昭昭，你需要在钟离峰住上三天，才能回来，之后，你自是可以随意出入两峰之间。”
　　昭昭有点愕然，还不是将他视为“女方”，说“清辉仙尊身份最尊贵”这是好听吗？
　　“行吧，那我去收拾些东西。”
　　“昭昭，距离吉时快了，动作快些。”
　　九黎突然用密语传音道：“主人，如果你此时后悔了，可以跟我们一起去妖界，您还是唯一的妖帝，无需绑定一个您不喜欢的人！”
　　九黎突然这样说，东皇骏和和师伯雷鸣上尊境界高，他的密语传音他们也能听见，各自露出了震惊的表情，不约而同的看向昭昭，目露复杂的光芒。
　　昭昭也是一愣，随即微笑着摇摇头：“我心已定，不再想其他了。再说了，我若是叛离了上清宗，东皇峰传承了万年的一脉，岂不要全军覆没，那我这个姓氏，岂不是要消失了？”
　　九黎微微叹息：“主人，您和从前一样，如果您能为自己多考虑一下，或许——罢了！您的决定，我们都会支持！”
　　看着昭昭离开，东皇骏和不知想到了什么，叹息了一声。
　　等昭昭整理好，宅子外面停着一艘非常华丽的巨大飞船，他记得那是父亲自己亲手炼制的天阶极品法器啊，影像里不是巍峨壮阔，充满了阳刚的威武之气吗？现在堆满了鲜花，四周还有无数发光的蝴蝶翩翩起舞，他差点没认出来。
　　雷公豹阿保的脖子上挂着一朵红色彩花，显得格外喜气洋洋，它跟在昭昭后面跃上了飞舟，浩浩荡荡的队伍出发了。
　　离开东皇峰主峰的结界，翩飞的彩蝶和花瓣开路，半空中竟然停着不少的小型飞舟，有过一面之缘的东皇达威和他的道侣楼风、他的师尊东皇盛就在正前方的飞舟上，四周的飞舟上全都是东皇峰的内门弟子和相关管事。
　　东皇峰所有的内门弟子，外门弟子，杂役弟子，以及大大小小的管事们全都来了，他们在飞舟上并列有序的站成两排，给他开路。他们一个个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
　　昭昭第一次发现东皇峰竟然还有这么多弟子，好似数不清一样多！
　　正对面则停着钟离峰标志的飞舟，居中那一艘跟东皇骏和的灵舟一样庞大而奢华，周围环绕的飞舟也都张灯结彩，一朵朵充满灵气的鲜花铺满了飞舟，四周还有花瓣纷纷飘落，若是落在人的掌心，就会化为一个个低阶灵石。
　　这可是货真价实的灵石啊！
　　地面上那些仰首观望的人都能得到，这让气氛更加喜气洋洋。
　　他们的飞舟上传来迎亲的欢快音乐，演奏者请了达到渡劫境界的乐修大佬，带上了灵力的音乐，格外令人心有感动，好似所有不快的情绪都不见了，还有歌舞之道的修士在两旁助兴，只有这铺天盖地的喜庆声音遮盖了听觉，炙热的太阳似乎都比往日更加火热。
　　昭昭看见了正中央那最醒目的男人，钟离昧，他穿着与自己同款的大红色华丽喜服，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容，双目灼灼生辉，好似比太阳还要璀璨，面庞比上次见到的更加年轻俊美，看起来和人间那喜上眉梢，隐含幸福快乐气息的新郎官似乎没有两样。
　　究竟是他太会演戏，还是这个气氛令人产生错觉，在这一刻，昭昭也有点糊涂了。
　　两艘大舟慢慢的靠近，铺着红地毯的舰板延伸了过来，钟离昧登上飞舟，朝昭昭伸出了手，他回头看了一眼父亲，他朝他点点头，他又看向那九个妖王，他们朝他露出微笑，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他也回以微笑，然后转头，深深的看向钟离昧的眼睛，这般近距离看，在明亮的日光下，昭昭发现他的瞳孔非常漆黑，黑得连虹膜都几乎看不见。
　　定定神，他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钟离昧牵起昭昭的手，慢慢的拢紧手指，如同对待珍稀的宝物一样小心翼翼，跨过舰板的时候，四周传来了欢呼声，来自东皇峰的，也有来自钟离峰的，还有来自围观者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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