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假千金的推辞博弈[克苏鲁]

　　天空呈现一种奇异的银灰色，朦胧的光线照亮了海面上的湍流，以及眼前的那一处直径足有一里的幽深漩涡，它还在不断地扩大。

　　罗羽帆本能地掌舵，在船体内部传来的沉重的嘶吼声中，竟勉强稳住了船身。
　　她重新得到了对船只的掌控，或许是这艘船本身也不想被卷来的浪击碎。

　　“见鬼！”她大喊道，不知从何处刮来的风把她的声音吹得忽高忽低，“这漩涡到底有多大？”

　　殷怜寿被突如其来的颠簸甩在护栏旁，掀起的海水拍在她头上身上，像被石头劈头盖脸地砸过来一样痛。

　　那漩涡已经扩张到了船体之下，边缘腾起的浪如同拔地而起的山峰般托着轮船上行，罗羽帆被颠得撞在身后的操作台上，没有空闲顾及自己身上的疼痛，艰难地重新稳住船身。

　　殷怜寿伸手拉住身畔滑过的安保队员，重力作用下她几乎听见自己的肌肉被撕裂的声音，万幸那队员反应敏捷，扯过手边散开的绳索，及时把自己绑在了栏杆上。

　　船仍然骑着涡圈向上腾，殷怜寿握着护栏将身体紧缩成一团，余光中，看见天空越来越近。

　　乘着羽毛飞翔，应该就是这种感受了。
　　船轻飘飘，身体轻飘飘，

　　有着航行经验的人们咬紧牙关，等着船身重新下坠。

　　失重感从尾骨处攀上来，拍在海水上时的那一瞬间，殷怜寿只觉得大脑都要飞到颅骨之外去，有将近三分钟的时间她的耳朵里没有嗡鸣以外的声音。

　　不知罗羽帆是怎么做到的，她们没有摔碎在漩涡底部，而是在涡壁上继续航行着。

　　船桅折断了，甲板上一片狼籍。

　　罗羽帆的额头不知被什么砸出了一个洞，正汩汩地冒着血。

　　殷怜寿艰难地站起身来，身体和甲板形成一个奇怪的夹角，几乎每走上一步都要摔上一回，她掏出角落里的简易医疗箱，晃晃悠悠地给罗羽帆做包扎。

　　“船上还有备用的防护组吗？”殷怜寿问道，“你身上这件已经彻底报废了。”

　　“宁渊去取了。”罗羽帆木然地回答，身体对清创的动作毫无反应，仿佛头上流血的这个人不是她自己。
　　殷怜寿也是一样，肾上腺素极度飙升的结果，紧张感让她忽略了身上各种被撞出来的瘀伤。

　　“宁渊？”她急促地喘了口气，“她还在船舱里？”

　　罗羽帆却没回答，而是专注地看着前方，驾驶台的玻璃碎裂出一个巨大的洞口，她们眼前山岭般的涡壁玄黑如墨。对于她们的这艘船舶而言，海水是坚硬的。
　　“逃不出去了……”罗羽帆喃喃道。

　　殷怜寿匆匆将她头上那处包扎系好，费力地重新进入船舱内。
　　她没记错的话，那件放置有防护组的舱室，位于甲板下面。

　　这远比她想象得更困难。

　　轮船现在不是在行驶，而是被涡流卷着逐渐深入漩涡，目前还在靠近洋面的涡圈上打转，她趴在舷上，对侧的涡壁像岸一样远。
　　她突然想起童年时拽着母亲去玩的旋转茶杯和大摆锤，二者结合起来大概是她现在感觉的十分之一痛苦。
　　很惭愧，死过一次后，如今她才理解了当年妈妈陪着她体验完游乐设施之后的那个勉强的笑容，原来这么难受，这么恶心。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甲板上的几只食尸鬼不见踪影，或许是被海水卷走了，抑或着是被什么召唤着投入了漩涡之中。

　　有的船员也开始晕船，殷怜寿经过其中一位，眼睁睁看着他吐在防护组里，为了防止窒息他短暂地摘下了头部护具做清理，然后，他看了看已经蔓延到附近的污染，重新把防护组装备了回去。

　　为了保命这实在无可指摘，但殷怜寿本就压抑着的恶心感涌上喉头，她好容易才抻着脖子把想吐的欲望咽下去。

　　如此一路跌跌荡荡，她总算逼近了目的地。
　　进入舱内前，她转过头看向漩涡底部。那里看起来还十分遥远，中央突兀地存在着一个比海水更为黑黯的方形。

　　「门」。

　　船舱里灌了水，污染被浸泡着，在水面上漂起一层黄色的油脂，殷怜寿倒抽一口气，低下头谨慎地扎紧了裤脚，缓缓蹚进去。
　　水面是鲜红的，她无法看到自己的脚，只能看到水底浓重的黑色。

　　她半游半走，循着记忆前行，昏暗的舱室内，污染上偶尔亮起的电光是她仅有的照明。

　　宁渊意识到，自己一个人要把这些防护组运上去，几乎是不可能的事。
　　电梯失效了，船舱又灌了水，防护组被冲跑了好几件，剩下的被泡过，潮湿倒是其次，沾了血和脂肪，看起来污秽又危险。

　　她把几件幸存的干净防护组顶在头上，暗自揣摩沾上了污染物的防护组还有没有污染防护作用。
　　最终选择了放弃。

　　可她前行了一段路后，突然又开始了剧烈的颠簸，她差点整个摔进水里，最终勉强踏住了天花板，才稳住身体。

　　船身倾斜得更加厉害了，她闭了下眼睛，船舶旋转的力量把她甩在天花板附近的舱壁上，她苦中作乐地暂时歇一会。

　　可惜她没有余力思考，大脑像被扔进了滚筒洗衣机里的卫生纸，已经是一团浆糊。

　　“他们果然来了。”花信咬住下唇，露出前所未有的怨毒神色。

　　“坐标还没有重合，不要过于紧张。”容曼文说道，站起身来缓缓行至窗边，“「门」已在眼前了。”

　　“不能懈怠。”宁知晚皱眉，“「考古学会」的人不会希望我们通过「门」前往那里。”

　　“你也知道。”安淳英嘲笑道，语气尖锐，“要不是你放这家伙一马，我们的情形不会这么被动。”
　　他指的是陈家怡，后者正望着漩涡中心的那扇渐渐开启的「门」发呆。

　　“不能这样说。”花信抬起头来，“这也是神的选择。”

　　“……我知道。”安淳英回答，神色焦虑，“现在怎么办？”

　　容曼文走过来握住他的手：“嘿，清醒一点。”
　　花信转过眼，才发现安淳英瞳孔散大，身上突兀地出现了大片的擦伤，组织液缓缓渗出来。

　　她抬手在他身上写了几笔铭文，“可别在这里「退化」，有一个方衡已经很不稳定了。”

　　“最近状态很不好。”恢复正常后，安淳英勉强地笑了笑。

　　“所以我们才想要通过「门」，带上我们的「羊倌」前往神的身边，祂会拯救我们。”花信站起来，拍拍手，“既然「考古学会」要来捣乱，以防万一，我们还是把「羊倌」找回身边来。”

　　殷怜寿发现宁渊时，先是看到一堆防护组在水面上移动，然后看见这堆防护组后方远处的角落里，突兀冒出的人脸。

　　花信的笑容在黑暗里显得十分阴森，她脚下的食尸鬼更是可怖。

　　宁渊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殷怜寿牵住了手，向甲板上逃，防护组什么的已经无暇顾及了，恨不能连身上的这身阻碍也扒掉，长出一尾鳍顺好能顺着流水逃走。

　　宁知晚等人紧追在身后。

　　最后，实在不能说是成功逃到了甲板上，只是彻底侧倒的船体灌进了太多的海水，把她们冲到了甲板上。

　　可追兵们同样被冲上来。

　　花信捏住殷怜寿的手臂，“已经来到了这里……怎么能让你逃脱？「羊倌」的职责，是必须将我们引领到祂的足下。”

　　殷怜寿反手挣脱，恰逢一道浪汹涌卷来，摇摇欲坠的船再度向漩涡底部接近了一点。
　　再度睁开眼睛时，花信等人不见踪影。
　　她整个人都躺倒在了甲板上，正向下滑落，她连忙抓紧了头顶的栏杆，另一只手紧握住宁渊。

　　宁渊身边没有可以把握的地方，全部的重量都坠在殷怜寿手上，更糟糕的是，宁知晚捉住了宁渊的脚腕。

　　“只有在那里你的生命才是完整的。”宁知晚拉着她，眼神称得上惊恸，“我可以死在这里，你不可以留在这个世界中。我全部的生命都用来成全你，小渊，为什么你会怀疑妈妈对你的爱？”
　　“……你能在污染区里完好无损地活下来，难道你还不知道自己有多么特别？”

　　“所以当年，妈妈把我留在污染区，是因为爱我，是吗？”

　　船体离漩涡中心越来越近，巨浪击碎了许多尚可握持的栏杆。
　　为了不拖累殷怜寿，宁渊另只手的指甲划进甲板里，血肉模糊，她却仍在询问紧握她脚踝将她拖住的宁知晚。

　　宁知晚望着她，“当然啊，小渊，我们准备了最好的命运给你，你要跟我们一起回到「门」的那边去。”

　　“是吗。”宁渊低声道。

　　船体彻底立起，笔直地坠向漩涡中那几乎已经全开的「门」中。

　　食尸鬼们在现世与彼岸间翻涌着，栏杆碎裂，宁渊和殷怜寿无处凭依，跌向其中。

　　宁渊脸上突然露出释怀的神色，她说：“那我接受这一点。妈妈。”
　　“我也爱你，妈妈。”
　　她无法再挣扎了。

　　宁知晚笑起来。

　　「门」却突然止住了开启的势头，渐渐合拢。
　　头顶上，漩涡卷起的数十米高的大浪猛然下落，身体被卷来裹去，仿佛一万辆车不停撞过来。

　　宁渊仅剩一点迷离的意识，发觉自己的手还被殷怜寿紧攥着。
　　她轻轻回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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