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苍生

　　“诸位大人。”那身着紫袍、自称为国师的中年男子笼着手，向着林暮和乐静元分别行了一礼，弯着腰客客气气道，“躬临敝地，不胜荣光。小民无知，如有惊扰之处，还望海涵。”
　　“不必多礼。”林暮脸上含着点笑意，她微微颔首，而后抬起手，灵力和信仰之力向前方探去，将国师扶了起来。
　　林暮以为自己早已忘却了这些繁文缛节，却没想到此刻拾起来也还算过得去，当然，应该还有她实力高深，失礼之处对方也不敢提出的原因。
　　“尊驾亲幸，未能远迎，实是诚惶诚恐。”那位国师刚接触到信仰之力时有些惊讶，不过又很快被他掩盖了下去，不过姿态上放的更低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不知有何贵干？”
　　比起“突然出现在城墙附近的陌生高人”，“突然出现在城墙附近的陌生神祇”来得要更为稀少，也更值得小心翼翼地对待——毕竟对于大多数普通生灵而言，神祇是一种陌生的存在。
　　不过让林暮有些奇怪的是，国师应该算是此地与神灵最为亲近的存在了，怎么同样如此？
　　不管了，到时候直接问金狐，和这些人兜圈子太花时间了。
　　那你倒是快说话呀，我觉得他都快冒冷汗了。
　　乐静元在一旁催促道。
　　那你怎么不说？极光帮你翻译的话，你和人沟通完全没问题吧？
　　我怕我吓着他。刚刚我不是就吓着那两个看门的士兵了嘛。
　　乐静元撇撇嘴。
　　而且这人讲话好奇怪。
　　……行，我来我来，你不说就别凑热闹。
　　为免节外生枝，林暮尽力从脑海里搜刮出了些合适的词汇，向这一看就是身居高位、屈尊来此解决他们这些“麻烦事”的国师解释道：“吾等游历山川，行至此地，探望故友。”
　　虽说心中已有了猜测，但国师仍旧问道：“不知是……？”
　　“其名为金狐，为此地神祇。”林暮耐着性子回答道，“劳烦国师引路。”
　　“原来如此。”国师恍然大悟一般地点点头，有信仰之力自他身上抽离，应该是通过许愿询问了金狐的意见。确认过金狐的态度之后，他微微侧过身，伸出了右手，“狐仙大人独居于竹林深处，想来是甚为思念友人，还请二位随我来。”
　　终于肯放我们进去了。乐静元忍不住大声抱怨——当然，是不用说出口的那种。
　　要是能随便把意行境的家伙和打扮奇特的怪人放进来，这个国家就快完了。
　　虽说倒腾用词确实麻烦，但是对自己被拦在城墙之外这一点，林暮还算接受良好。
　　好吧，他有他的道理。乐静元还是有些挂不住面子，嘟囔道，但是我腿都快站麻了。
　　林暮有些好笑：你有那么脆弱？而且你小声点，金狐和极光是有联系的，你讲这么大声他说不定能听见。
　　啊？！
　　乐静元啊了一声之后再没了声响，林暮抿着嘴，好容易才克制住笑容。
　　在人族北方群岛的那段时间，林暮捣鼓出来了怎么建一堵“无形的墙”。
　　灵感来源于顾雪，她用信仰之力建起的墙能拦住人，当时被极光吵得受不了的林暮就想着能否用这堵墙将声音隔绝。
　　不过她还没有真正试过：极光不仅很吵，还和林暮可以算是某种意义上的“血脉相连”，如果林暮对着祂竖起这堵墙，肯定能被感受到。
　　那样他估计会吵个没完。
　　这没用的新技巧一直到此刻才用上。
　　所以刚刚林暮只是在吓唬乐静元——顺带也测试一下这“墙”能不能用。
　　毕竟即便不小心失败了，国师估计也会当做没听到吧。

　　寂静。
　　估计心中还是有所顾虑，在带领林暮他们穿过城市时，国师一副“狐仙大人肯定等急了”的忧虑模样匆匆前行，别说介绍，林暮都没能够仔细看上两眼。
　　一直到离开城区，国师的脚步才慢了下来。
　　竹叶沙沙作响，掩盖了那些模糊的叫卖声、打闹声，似乎连那些人间烟火带来的暖意也随之一同远去。
　　林暮一行人跟在国师身后，踩着石板路穿过幽深的竹林，走过架在小溪上的石桥，在一栋红墙金瓦的建筑前停步。
　　林暮眯着眼睛，打量着这栋建筑。
　　东川原的建筑果然与中央大陆相似——不，应该反过来说才对：最早逃到中央大陆的那批人，对东川原仍然念念不忘，建筑方式也大体相近。
　　不过应该也有气候之类的原因在里面。
　　她的视线从飞檐翘角的屋檐上落下，又扫过样式繁复的花窗上，最后停在了门槛上。
　　国师在距离门口还有两步路的地方停步，对着深深一揖，恭恭敬敬地开口道：“狐仙大人，有客来访。”
　　“我知道了，你退下吧。”
　　有层层叠叠的声音自屋内涌出，那是神灵特有的那种由不同年龄、不同性别的声音混合组成的声音。
　　林暮微微皱起了眉头。
　　金狐的声音听过去更多的偏向中年女性。
　　作为神灵，这是很糟糕的现象：神灵是所有信徒的集合，本该是“不偏不倚”的存在，神灵所拥有的“特点”越多，祂就越接近疯狂。
　　北方群岛的那两姐妹沉睡之前尚且只是声音偏向女性，没有年龄上的指向。
　　换言之，金狐现在要更为接近疯狂——也更为危险。
　　林暮向前走了一步，向后左右看了两眼，确定所有朋友都在自己一步能到达的范围之内，随后目送国师弓着身倒退离开。
　　国师消失在视线中，林暮转回身，屋内又有声音响起，整片竹林随之沙沙作响，林暮的长发被气浪带的起起伏伏。
　　金狐的语气明显比之前国师在的时候冷得多：“怎么还替那孩子操上心了？他是我的信徒，我不会对他怎么样的。”
　　“……抱歉，因为你听过去状态不太好。”林暮抿着嘴，犹豫了一会之后还是开口道歉了——毕竟无论如何，对于“为了守护信徒而存在”神明而言，认为祂们会伤害信徒几乎是一种侮辱。
　　林暮的手举起又放下，最终没有去碰那颗珠子。
　　金狐信徒数量不多，自身实力也因此受限，即便祂突然发难，林暮也有把握救下乐静元，而顾雪自保是肯定没有问题的。
　　既然如此，那就没必要弄得面子上太难看，惹得金狐不高兴。
　　毕竟乐静元还需要吃饭呢。
　　“哼。”随着声浪和信仰之力，林暮面前的大门缓缓打开。金狐也清楚自己没办法赶走这几个“恶客”，她不怎么情愿地开口道，“进来吧。”

　　这里并不像是神灵的居所。
　　林暮走过蜿蜒曲折的回廊，视线在院落中的假山、盆景上一一扫过，眉头越皱越紧。
　　在亲眼见到那个狐首女子时，她脸上的不安与紧张几乎到了要凝出情绪之力的地步。
　　那大概是金狐的家伙跪坐在堂屋内，头部与一般的狐狸别无二致，身上却没有任何妖的特征。她穿着一件绣着日月星辰、山河云兽等图案的明黄色袍服，坐得端正，仿佛没注意到他们进来的动静一般，垂着眼睛看手中的茶杯。
　　林暮的手攥紧了脖子上的珠子，信仰之力在体内流转，她警惕地盯着金狐。
　　“这么紧张做什么？”林暮表现得如此戒备，金狐反而放松了些。她哼笑一声，“怎么，你们千里迢迢过来提醒我自己死期将近，我还要给你什么好脸色看么？”
　　林暮随时准备着动手，通过物理解决问题，嘴上也不饶人：“我可从来没听说过，东川原的神灵是这么一副样子。”
　　林家教给她许多关于神灵的知识，长安府院中也有少量关于金狐的介绍，无论是在哪一个版本里，林暮所知晓的“金狐”都是以人族的形象出现的。
　　这甚至要比北方群岛那个妖族的神灵是人族形象还要合理的多：毕竟为金狐的诞生而献身的那位、信仰金狐的信徒都是人族。
　　但此刻坐在国师所说的“神灵独居之所”内，摆出主人架势的，是一个狐首人身的奇异生物。
　　“不应该是这样吗？”
　　说话的是顾雪，她现在只有约莫手掌大小，正搭在林暮的头发上——到达东川原之后，她就变成了这副样子，以免带来不必要的麻烦。
　　顾雪歪着头上下打量着金狐，困惑道：“但是‘他们’提及金狐的时候，所描绘的就是这样的形象啊？”
　　金狐笑了一声，举起茶杯喝了一口，她说话的时候仍然垂着眼睛，神色晦暗不明：“因为就是‘他们’把我变成这样的啊。”
　　“……”
　　林暮现在可以确定了：金狐不怎么喜欢自己的信徒，甚至可以称得上是有怨气。
　　到底发生了什么？
　　从国师引着一行人往金狐的住所走的时候开始，极光就一反常态的很安静，直到此刻才忍不住开口了。
　　金狐放下茶杯，她看向乐静元，神色复杂。
　　她在想什么呢？是极光过去与现在的变化？还是又因为极光的存在想到了自己死期将近？亦或者是在回想自己这么多年与信徒的相处？
　　她哼笑了一声，反问道：“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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