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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间
翌日辰时，一行人便来到了皇宫外。
先前已经给过拜帖，他们到时已是有一群人在宫门外候着了，一下云船便被簇拥着请上轿，全程脚未沾地就到了宫内。
帝王也是在门口亲自等着，兰易锦走在后面，看着兰莘明作为中间人，一一介绍着他们这一行人。
帝王年岁约莫三十多，看面色是个沉稳和善之辈，但兰易锦知道，人间帝位亦是诸多纷争。起码在他看过的话本中，最后能成为帝王之人皆是心思极为深沉之人。兰易锦向来不喜应付这类人，兰莘明在着实帮他省了不少功夫。
这般会面，自然不会一开始就进入正题，一行人刚入座，就听帝王笑道：“诸位远道而来，朕倍感荣幸，本欲备齐厚礼赠予各位，但想来凡间俗物各位自然看不上，左思右想后，决定五日后在宫中举行烟火观赏，不止各位可否愿意留下同朕一起凑凑这个热闹？”
此言一出，兰易锦一行人尚未说话，魔王立刻应了下来，“自然愿意，本王素来便喜烟火，光亮之物看着就极易令人心生喜悦。说来本王姓名恰好也与烟火有缘，世人向来爱在烟火时祈愿，本王姓名正是因着祈愿内心始终如一才得。”
许是之前有安排过，魔王话音刚落，身侧黑衣魔人立刻拿着一沓裁剪方正的宣纸开始派发。紧接着，在座所有人，包括一旁的侍从，皆收到了一张其上有“亓一”二字的纸片。
除了常烛添。
兰易锦：“……”
他开始有点怀疑魔王会不会在烟火表演时，直接飞至空中散发写有其姓名的纸片了。
兰易锦默默趁着还没人发现，悄悄将发到的纸片推给常烛添，小声道：“我有两张。”
常烛添与魔王的矛盾以后可以慢慢解决，若是现下一来就给皇帝留下一个他们内部不和的印象，怕是不太好。
常烛添眼神扫过那张纸片，扬了扬眉，凑近他轻声道：“你为何要私藏他的名片？”
兰易锦抬手掩额，无奈道：“这也不算私藏吧，我当时只是顺手收起来了。”
言语着他对上常烛添似笑非笑的眼眸，兰易锦忙道：“等下回去我就扔了。”
而在场其他人虽亦是免不了惊讶，但大多装得不错，帝王更是从善如流地顺着夸了好几句这个名字。
一场交谈没多久便是到了午宴的时辰，兰易锦规矩坐了近一上午，早已是腰酸背痛，直接以修道之人早已辟谷回绝了。常烛添也向来不是个会委屈自己的人，兰易锦一开口便跟着他一同回绝了。
剩下的兰莘明与黎昼，却是因着不好一行人尽数回绝，又没能抢到第一个开口的机会，只得跟着帝王往前走去。
魔王倒是全无抗拒的意思，面容带笑着携手下一同前去。
并不同道，简短告别后，便是兵分两道。
兰易锦与常烛添在宫内侍从的带领下，不多时就到了帝王此次为他们安排的寝殿，是个不小的院子，初一进门有几棵梅树种在小道两旁，在冬雪映照下其上艳红梅花更加夺目，为这阔大威严的皇宫添了不少勃勃生机。
兰易锦抬步迈进庭院，身后常烛添立刻极其自然地跟了进来，并直接让带路的侍从退了出去。
兰易锦慢悠悠走着，望向红梅的眼神透着几分专注，常烛添牵起他的手，看着他悠悠道：“少主似乎对这雪中梅格外感兴趣。”
上次去往恋霞村途中，遇上今年第一场雪时，兰易锦便提过若是当地有红梅应当会别有一番风味。
“还好”兰易锦淡淡道，“红白相对，总是更夺目些。”
他对梅花其实没什么兴趣，只是素来听闻世间女子多爱花，是以兰易锦第一次见到雪中红梅时，便觉得若是折下一枝凌寒梅送给俞栀，说不定能换来俞栀的一个浅淡笑容。
很遗憾，前后两世他都未有机会实践，但却是已经知道了若是真送出去会面对怎样的结果。
常烛添缓步走在他身侧，自然道：“那等回到觅川，我便将前院柳树换成梅树。”
兰易锦站定，看向常烛添那完全不似开玩笑的神色，“我发现常长老自从恋霞村回来后，便像换了个人般。”
“有吗？可即便是你最初相遇时便说喜欢梅树，我也是会换的。”常烛添道。
“但你不会直接说出来”兰易锦神色笃定，“你只会悄悄趁我未注意时寻个看似合理的借口换了。”
常烛添眼眸划过笑意，“那自然不能一开始便那般明显，若是我在崖底见你第一面便说喜欢你，你肯定会立刻离我八丈远。”
兰易锦继续道：“常长老性格也比从前跳脱不少。”
“这话说的”常烛添有样学样，笑道：“少主如今不也未再像从前那般拘谨了。”
现在想来，兰易锦从前不光常长老从不离口，各类敬词虚礼亦是层出不穷。
虽说实际行为上总在与常烛添想法背道而驰，但表面功夫却是一直都是到位的。
哪像现在，昨日向常烛添讨要系月时，直接便是“可以给我吗？”，换做以前怕是只会暗自决定再也不同他睡在一处，哪会整个人都是理所当然兴师问罪的气势。
兰易锦点点头，承认道：“有道理。”
说着二人已是走进了寝殿，兰易锦随意寻了个椅子坐下，常烛添站在他身旁，递给他两个一大一小的药瓶，淡淡道：“你的解药黎昼方才给我了，大的你喝，小的倒在花上，金纹很快便会消退。”
兰易锦扫了眼那两个纯黑色的药瓶，又抬眸看了片刻常烛添认真望向自己的眼眸，伸手接过那瓶大的，而后直接一口饮尽瓶中药，拨开衣袖静静等着药生效。
中毒只近月余，金纹却是已从指尖蔓延至了手肘后端，兰易锦右手伤痕甚多，金纹弯绕穿过其间，乍眼看去宛如金蛇游过荒芜草地，下一步便是要往心脏处去。
兰易锦默然看着，他其实甚少这般认真注视这道伤，这金纹看着吓人，可除了每日攀岩而上外，并无什么存在感，别说痛了，连痒都少有。他受伤后各类事情皆是接而连三地发生，便也就顾不上来仔细观察。
兰易锦与常烛添一坐一站，盯着那右手手臂看了半晌，其上金纹才慢慢退去。
眼看金纹尽数消散，不需兰易锦说，常烛添已是拿出了锁灵花递给他。
兰易锦伸手接过时，常烛添突然道：“这花已经成熟了。”
语气平缓，似乎只是提醒或者只是客观陈述，但扬起眉梢中透着的几分骄傲却是毫不掩饰。
兰易锦莞尔，边将小瓶药水倒在花根茎处，边柔声道：“这几日辛苦常长老了。”
常烛添伸手揉了揉兰易锦头发，轻轻叹了口气道：“我手都快断了。”
这话常烛添是真未夸大，他本就不是擅长抚琴之辈，又日夜不断地弹，这几日下来指腹都隐隐透着疼。
“那我给你按按。”兰易锦用锦青拉了张椅子在身侧，拉着常烛添坐下，一边有一下没一下地给他揉着指腹，一边紧紧盯着锁灵花。
两人皆对此花寄予厚望，是以一时都未再说话，只安静看着花上的金纹。
在二人炙热地注视下，过了半晌，这金纹总算是逐渐散去了。
常烛添抽出手站起身，看向兰易锦道：“我也是滴入腕间血么？”
兰易锦并未跟着站起，只依旧坐着，但点了点头，抬手将发簪递给他，“不需要太多，将紫蕊顶端染红即可。”
“好。”常烛添接过发簪，利落割破了右手手腕。
眼看着腕间鲜红血液一滴一滴落入花心，常烛添感受着手腕处的刺痛，突然问道：“你不会担心一切白费么？”
兰易锦眼皮一跳，以为他察觉了什么，忙道：“什么？”
常烛添垂着眸，认真道：“你得到此花已三月有余，夜夜子时将腕间血液滴入其间，你不会担心若是往后一直都找不到两情相悦之人，你为此受的伤、流的血便皆会白费么？”
“这点伤对我来说算不了什么。”见常烛添并未停下滴血，兰易锦暗自舒了口气。
他视线专注到极致，眼看着常烛添腕间血液一滴滴落下。
短暂的等待后，紫蕊便已尽数被鲜血覆盖。
随后，那朵锁灵花周身散发出圣洁金色光芒，一圈圈光晕环绕其间，兰易锦被刺得下意识闭上了眼，等再睁开时，整朵锁灵花已是变成了绯红色，鲜艳欲滴。
兰易锦这般看着，内心紧绷的弦总算有了片刻缓和。
关于需要滴血此花才可成熟一事，他并未骗常烛添。
只是此花并非简单将腕间血滴入其中即可，最重要的是滴血之人滴血时必须心甘情愿，无任何抗拒之意，不然纵使是兰易锦强行将整朵花都浸在他与常烛添的血液中也是毫无意义的。
兰易锦站起，为常烛添擦去腕间血迹，轻轻为他抹着伤药，笑着补充道：“而且，我相信有缘人总会遇见。”
此时，院内雪似是又大了，未关的门窗外传来簌簌风雪声，呼啸凄冷寒风裹挟着三两片嫣红梅花花瓣进入屋内。
飘扬间，恰好有一瓣嫣红落在常烛添肩颈处。
兰易锦眉目认真，最后将包扎用的布条细细打上结，才伸手碰上了那片花瓣，但却并未将它挪开。而是略微用了些力，将花瓣自常烛添肩处一路紧贴着划至其左耳后，恰好与记忆中那处殷红图腾重叠。
他上次并未细看，如今仔细一点点看去，不多时便发现了殷红图腾下那明显较周围深了一分的三个小痣。
常烛添不明所以，见其视线紧紧盯着那处图腾不放，下意识担心他误会什么，张口便欲解释，却是被兰易锦抢了先。
兰易锦眼眸潋滟，内里是毫不掩饰的喜悦与依恋，此时整个人都仿佛因着眼中情意而柔和了几分，他语气温柔且坚定，一字一句看着常烛添道：“只有你是例外，常烛添。”
常烛添眼眸一滞，很快敏锐地猜到了兰易锦接下来会说的话。那时他邀兰易锦去观看《殿前忆》，本欲表白后坦白，但却是因着兰易锦冷淡态度，认真表达完情意便没了下文。
现在想来，他那时说的是：“只有你是例外，兰易锦，我是为你来的。”
而方才兰易锦已是说完了上文，那紧接着的……
兰易锦看着常烛添那骤然变化的眸中情绪，便知他应当是想起来了。
迎着那双含着期待的眼眸，兰易锦眼睫轻颤，看着连接二人心口处的那道殷红细线，柔声道：“常烛添，此间人生，我是为你来的。”
是前世便起了的念头。
今生从头至尾，都是他蓄谋已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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