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摩

　　几天后的早上，文浩难得没赖床，早早就坐在床头冲忙碌的室友招呼：
　　“这周六我生日，请你们来我家的派对呀？”

　　“好啊！”
　　成若山从校服领口冒出脑袋，
　　“你家在哪儿啊？”

　　“香山路那带，我发地址给你们，”
　　说着文浩指尖动两下，几个人的手机随即震动起来。

　　除了名字，大概也就是家庭地址能让文浩填得这么快，发完他又叮嘱一遍：
　　“千万别忘了来啊！”

　　他们几个都知道文浩家里大概很有钱，倘若文浩只是口头客气两句，他们也许就不来了。

　　但既然文浩如此热切地希望他们参加，所以这就不光来了，当天成若山还特地换上新买的T恤以示重视。

　　只是傍晚等他们按着地址来到文浩家门口，才发现新买的衣服还不够——

　　该把各自家里压箱底的西服套装穿来才行。

　　“天哪，来的人都是西装革履小香裙，就我们几个汗衫裤衩的——”
　　成若山指着自己突然不合身的运动裤欲哭无泪：
　　“进去合适么？”

　　那大概也是合适的，进了门走在人群里，文浩一眼就能把他们拎出来。

　　他们这几根翡翠白菜立在一堆山珍海味里，一时还真难分辨谁比谁更鹤立鸡群。

　　闻言江予舟只笑笑，既然文浩没有说什么要求，想来也就没有谁会真在乎几个未成年的小孩儿。

　　凡事大胆往前走就对了。

　　殷言新虽然穿得不比他们正式，但他腰板挺得直，也就不觉得寒碜。他扫过文家带岗亭的别墅大门，由衷赞叹道：
　　“文浩家还真是气派！”

　　确实对得起那天的一声少爷。

　　“他好像从没跟我们提过家里是做什么的，这些人我们都不认识啊——”
　　门口不断有豪车经过，成若山从没见过这阵仗，越说越紧张：
　　“我感觉我脚都没地儿搁了。”

　　“几位同学到了，”
　　他们三个小孩儿在门口徘徊，人来人往间就被里面路过的陈叔抓个正着，他认得跟小少爷同寝室的几个同学，于是赶紧过来门口带他们往正厅走：

　　“实在抱歉，小少爷正跟着老爷在前面招呼贵宾，我先带几位过去餐台附近，有什么想吃的想喝的还请千万不要客气，小少爷忙完了就会过来！”

　　“您太客气了，”
　　陈叔脸上的笑意温和，脚步却有些急促，江予舟怕耽搁了人家的正事，于是一到地方就赶紧让陈叔先去忙，
　　“我们自己随便逛逛就好。”

　　刚才在院门外，欧式庄园风的外观还只是冰山一角，等送走陈叔，他们几个才开始真正欣赏起传说中的豪宅——

　　“中间的水晶灯跟博物馆里的一样大欸！还有那个大楼梯，咱们学校的楼梯还没有这个气派呢…”
　　成若山平时看着话不多，但唠叨起来是真唠叨，殷言新手里的香槟杯还没握暖，就听这人从头到脚夸了这宅子一遍。

　　紧接着就开始第二轮。

　　“你嘴不干么？”
　　殷言新对上身边江予舟的视线，此刻默契地交流起无奈的心情。然后他用自己的杯子去碰成若山的，想拉沉迷其中无法自拔的成若山一把——

　　玻璃相撞的瞬间发出清脆悠扬的音节，随即融入柱帘后动人的管弦乐中。

　　“欸我看到文浩了！”
　　这脆响没让成若山收心，倒是助他先找到了文浩的踪影。

　　“小点儿声，”
　　成若山这一叫就有些拔尖，附近的宾客闻声转过头，谁也没见过谁的尴尬扑面而来。殷言新边提醒，自己都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
　　“在哪儿？”

　　“就在那个大楼梯右边，旁边应该就是他爸爸吧，黑色西服暗红领带那个。”
　　成若山依言压低了声音，但依然不妨碍他继续绘声绘色：
　　“那个红衣服的是不是他妈妈呀，这也太漂亮了吧——欸！？”

　　忽然他惊讶地捂住嘴，江予舟和殷言新被这戛然而止勾起了兴致，下意识循声向那处去——

　　王尔景竟也在附近。

　　和平日休闲的装扮截然不同，今天王尔景似乎特地用发油梳了背头，隔着十几米的距离看起来一丝不苟。

　　此刻他正和文父交谈的对象隔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以一种极度乖巧的姿态耐心候着。

　　那身银灰西装衬得王尔景脱胎换骨的矜贵，恍惚间就快要与周围的名流世家融为一体。

　　殷言新眼尖，只凭那侧脸就觉出端倪——

　　和文父交谈的正是那天医院里的男人。

　　要说巧也是真不巧，他们没发现李芃之的踪迹，今天王尔景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也难怪他们几个不约而同都打起了肚皮官司。

　　不过官司没打明白，文浩已经扫见室友，当即兴奋地直往这边招手。

　　“你们来啦！”
　　文浩的唇语他们几个都看懂了，但他们几个的心思文浩却没理会明白，还蹭蹭往火上浇了桶油——

　　于是无可避免地，王尔景也朝这边看了过来。

　　两方谁也没料到能在这里碰见彼此，尴尬的片刻过去，显然王尔景处理起这种场面就更为老练——

　　震惊之余他立马又恢复了沉稳友好的笑容，朝这边从容地点了点头。

　　毫不知情的文浩端着步子，感觉自己重复了一路的客套话，等到了他们几个面前，才终于可以放下伪装。

　　“你们干嘛呢？”
　　他见这几个人的表情有些古怪，但随即又反应过来自圆其说，
　　“是不是觉得人太多了？一会儿我爸妈会招待他们，咱们可以拿点儿吃的偷偷溜回房间玩儿！”

　　“这不好吧，这么多客人呢！”
　　江予舟吃席都没吃过这么大阵仗的，宴会场上没了主角怎么能行，他摇头还想劝文浩以大局为重：
　　“没事儿，你赶快忙你的去，我们不打紧的。”

　　“这话我不爱听啊，”
　　文浩给这些世家伯伯们点头哈腰了一早上，好容易能有个喘气儿的机会，江予舟要推他回去他可不答应，
　　“你们是我同学，怎么就不比这些人重要啊——”

　　接着他凑近些，用手遮住自己的半张嘴，神秘兮兮：
　　“再说这里面的人我也不认识几个，每次都是开场露个脸，接下去就给我爸妈这些老江湖自由发挥了——真没事儿！”

　　“小少爷，老爷请您过去。”

　　文浩话音未落，陈叔又过来请人了。

　　于是江予舟他们几个相继摆出少爷请回的姿势，简直堪比人形天鹅似的滑稽。

　　“啊，还要敬酒吗！？”
　　文浩不甘心，前几回同学们知道他家的情况都不敢来，这好容易又骗来一波，可别等到最后又偷偷溜了。

　　抓都抓不住。

　　“是的少爷，”
　　陈叔怎么会看不出小少爷万般的不情愿，但他半哄半骗，拖也得把人拖走，
　　“刚到的客人，老爷让您过去见一见就好，要不我先领着您的同学到房间里等您，这样可以吗？”

　　“算了吧，陈叔你也辛苦，等会儿我自己带他们去就行！”
　　往回走的文浩一步三回头，生怕他们一溜烟就没了影儿：
　　“那你们一定要等我啊，我马上就回来！立刻马上！”

　　“王尔景怎么也在这儿？”
　　可文少爷前脚刚走，成若山后脚痒痒，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撤了，
　　“那个不会是他爸爸吧？”

　　成若山这替人尴尬的毛病上来就无药可缓，还生怕王尔景过来找他们。

　　这王尔景从来不说他的父亲，他们也就从来不敢问。何况今天殷言新也在，到时候万一下不来台，拆的可是文少爷的面子——

　　光想想就很恐怖。

　　“要回去吗？”
　　江予舟也摸不准意思，他只觉得殷言新和王尔景不对付，但具体不对付到何种程度，他也不想在今天这种场合里见识。

　　两个局外人忙着要走，可殷言新却并没有这个意思，他捏起自助餐台上的小蛋糕塞进江予舟手里，
　　“把你的心放回肚子里。”

　　于是滔滔不绝了许久，刚才还担心得不行的成若山看见殷言新拿起来的蛋糕就突然饿了。

　　美食大过天，成若山姑且将难题抛在一边，也拿起一块品尝。

　　“言新，你拿的这个很好吃欸，”
　　蛋糕入嘴绵软，口感细腻，回味还有水果的清新酸甜，成若山一下来了胃口，反手就给殷言新推销起来，
　　“你快尝尝！”

　　殷言新不过随手拿的一块，那蛋糕看着是不错，只是那上面撒了厚厚的糖粉，所以要他伸手再给自己拿倒犹豫了。

　　那点细微的动作都被江予舟看在眼里，他两指捏住蛋糕托没进嘴，而是悬空往就近的空盘子里倾倒，剩下的指尖轻掸——

　　就将那蛋糕上的白/粉轻轻抖落下来。

　　宴会厅里奏着弦乐，名流间觥筹交错，清脆的玻璃相撞此起彼伏。

　　“你做什么？”
　　殷言新脑海里浮现好几种可能，只是他话音刚落，江予舟已经把蛋糕塞回他手里，就此堵上他的强制性发散思维。
　　“尝尝？”

　　蛋糕上面的糖粉被抖落大半，卖相已然不如最初，可殷言新喉间轻滚，此刻品尝的欲望才提上心头。

　　殷言新的课间零食几乎都是甜腻的蛋糕糖果，因而他也不清楚江予舟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其实并不喜欢太甜的东西。

　　“嗯？”
　　松软的蛋糕又往殷言新的方向靠近几寸，江予舟耐心等着——

　　好像认定了他会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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