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分之零

　　祝与不知道自己何时回的寝室。

　　更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校医院。

　　浑浑噩噩间，她睁开眼，瞧见邢瑶守在床头，场面似曾相识。

　　她喉间哽塞，说出的话都成了气息。

　　邢瑶垂下头，瞧见祝与动弹的手指，猛地望向祝与的脸，惊喜道：“醒啦？”

　　祝与也不知道听没听懂，没做出回应，呆愣愣的。

　　邢瑶倒了杯水，小心翼翼地喂祝与喝下去。随后，她探向祝与的额头，重重地舒出一口气。

　　“姐姐，你这是让人下降头了吧，连着两年这时候发烧进医院了。”邢瑶说。

　　祝与面色苍白，嘴唇干裂，看起来就像常年卧病在床的病秧子，有气无力。

　　温水舒缓了祝与的不适，她哑声问：“我怎么来的？”说完，嗓子似是对祝与的急切发出抗议，她当即咳嗽起来，上气不接下气。

　　邢瑶给祝与顺着气，眉心紧拧，说：“怪我怪我，我昨天一晚上没回来，要不然你也不至于这么严重。”她抿抿唇，接着说，“我回寝的时候，你趴桌子上一动不动，我还纳闷你干嘛呢，结果一碰，好家伙，跟个暖宝宝一样。”

　　祝与细细回想，她在大雨里不知道淋了多久，跌了多少个跟头，费劲巴拉地回到寝室，又不知道在椅子上坐了多久，仅存的记忆最后，是她趴在桌子上，脑袋里反反复复着祁萧的那几句话。

　　每一句话都杂着祁萧的笑声，张狂放肆，锥心刺骨。

　　“对了姐姐，我们建模大赛得了一等奖。”邢瑶的小鹿眼冒着光，抓住祝与的手，说，“我早上跑回来就是想跟你说这事，你烧得人事不省，我还联系不上祁萧，最后找韩翊那个狗崽子把你背过来的。”

　　祝与的脸色更白了，呈现出一片破败迹象，手指也轻微颤抖，从内到外都在排斥。

　　邢瑶看向祝与的手，恍惚间，好像明白了什么。

　　“姐姐，你和祁萧怎么了？”邢瑶紧握祝与的手，笑容敛起，向前凑近几分，“他做什么了？”

　　祝与的两行热泪，如同极速陨落的流星从眼角滑落下来。她的心里仿佛被一双无形大手揪住，疼得厉害，难受得喘不上气。

　　邢瑶变了脸色，语气急促，问：“他是不是和别人开.房去了？妈的，这王八蛋。”

　　她说完，当即站起身，想冲出病房大闹一场，胳膊却被一只冰凉的手握住。

　　她扭头，瞧见祝与红涩的双眼，梨花带雨间，对她微微地摇了摇头。

　　太丢人了。

　　祝与心想。

　　她百般呵护，小心翼翼和祁萧维持的关系，一朝一夕间，破碎得荡然无存。

　　她不能让邢瑶去闹。

　　她丢不起这个人。

　　邢瑶平稳气息，再次坐回病床边。

　　“不想说就不说。”邢瑶轻声道，“祁萧是个王八蛋，大不了咱把他当个屁给放了，没必要在一棵歪脖子树上吊死。”

　　祝与完全听不进邢瑶的话。

　　她只觉得周遭的一切都静止了，耳朵更是被下了一层咒，只能听见自己细碎的呜咽声。

　　真心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祝与本以为，真心可以换真心，浪子回头值千金。

　　可到头来，是她上了岸，祁萧却还是那个祁萧。

　　从头到尾，一点都没变。

　　祝与的手机在在雨里泡成了一块废铁，邢瑶给她买了部新款，顺带给她办了一张新卡。

　　祝与收了手机，登上微信，发现一条祁萧的微信也没有。

　　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她和祁萧不过泛泛之交，根本没有联系的必要。

　　一次打脸，归还了祝与的绝对理智。

　　祁萧从人海中走来，也应该归还于人海。

　　于是，她毫不犹豫地拉黑了“虚无缥缈的好心人”，一瞬间，万籁俱寂。

　　祁萧当时是怎么加的她微信呢？

　　是了，他说：“我们加下微信，方便研究学术。”

　　后来研究的都是什么呢？

　　猪与。

　　宝贝。

　　亲亲。

　　我想上.你。

　　那些污浊的，不堪入目的，随着祁萧进黑名单一并消失，而那些残存的甜蜜记忆，尽数化为苦涩，埋葬在祝与的心底。

　　祝与庆幸自己没和祁萧恋爱。

　　否则，她更难以抽身，更难以抛开祁萧，更容易心软。

　　可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原来不恋爱也会让人难过，甚至比过往更疼，更诛心。

　　祝与一连在校医院躺了三天，与世隔绝，每日听着邢瑶给她讲八卦，连个表情都没有。

　　邢瑶也没办法了，干脆坐在床边，陪祝与一起发呆。

　　临近期末，祝与反倒从容自在起来。

　　考试课只有两门，都是算的，很简单，祝与也不用花太多心思复习。再加上数学建模得了奖，她的保研名额是稳了，所以她干脆挑起大学，挑自己的研究方向。

　　凭心而论，她不喜欢数学。

　　而她所接触的一切，反倒离不开数学。

　　数学与应用数学专业的学生，考研时的方向大多在数学理论和应用数学上，但统计学不一样，学生们有更多的选择，可以尝试与更多学科进行碰撞，运用他们所熟悉的编程技术，去开拓更多未知的领域。

　　于是，祝与想跨专业，去研究计算机图形学。

　　至于大学，她想逃离宜城，逃离这个给了她希望，又让她跌进失望的母校。

　　这日，祝与和邢瑶被喊去学工办，两人站在办公室里一头雾水。没多久，办公室的门轻敲两声，随后被人推开。

　　祝与扭头，又迅速扭了回来，心脏咚咚直跳。

　　只一眼，祝与就发觉祁萧的状态很差。

　　人不人鬼不鬼，左脸颊上粘着创可贴，刘海盖过眉毛，呈现出颓废气息。

　　祝与发觉祁萧站到自己身边，檀木香味很淡，好似是卫衣上残留的。

　　陈老师看见祁萧后，微微蹙起眉头，却也没说什么。他在三人中轮回扫视，说：“建模的事，导师告诉你们了吧？”

　　三人一齐点头。

　　陈老师：“学校今年呢，有三个保研名额，你们三个有建模大赛一等奖加持，综合比来看，就是落到你们三个头上了，先恭喜你们啊。”

　　明明是好事，祁萧心不在焉，祝与神色平静，邢瑶扯出了个假笑，比哭还难看。

　　陈老师语塞，装作淡然的模样，继续说：“推免的大学选择也有限，大概四十多个吧，不过你们想去的，上边肯定都有。宜城大学庙太小，看样子留不住你们三个。”他垂眸，轻叹一声，“需要的手续和准备我会再通知，回去好好挑挑大学和研究方向。”

　　说完，他对三人摆摆手。

　　三人不约而同地转身想走，陈老师却再度发话：“邢瑶你等会，你的情况有点特殊，我们再谈谈。”

　　邢瑶一脸不解，祝与对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回去。

　　邢瑶见状，转过身，又频频回头看上几眼。

　　办公室的门合上，祝与没打算去和祁萧抢电梯，拉开安全通道的门准备走楼梯。她刚关上门，安全通道的门再次被人拉开。

　　祝与没回头，依旧向下走，到达平台上，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直至她的胳膊被人拉住。

　　刹那间，祝与扬手甩开，扭头对上祁萧的脸，怒意迸发，心中海啸拍起千层浪。

　　两人站在平台上，谁都没开口。

　　安全通道很冷，祝与穿着过膝羽绒服，手脚仍是冰凉，而祁萧只穿了一件薄卫衣，俯视着祝与，眼中杂着复杂的情绪。

　　良久，他扯出一抹笑，说：“你那天怎么走了？我找了你好久。”

　　祝与不知道祁萧哪来的脸皮，只觉晦气，转身想走，祁萧抬手，死死拽着祝与的胳膊不放。

　　祝与着实生气，扭头吼道：“你想干嘛？”

　　“为什么拉黑我微信？为什么不接我电话？”祁萧的眼底一片阴翳，如同盯住猎物的猛兽，发出的质问更像是审问。

　　祝与嗤笑一声，很快又恢复神色，说：“手机在我手上，你管得着我？”

　　祝与见祁萧上前，心中警铃大作，挣扎间，祁萧将她按在墙上。祁萧向她凑近，却没逾越。

　　祝与这才瞧清，祁萧的眼眶乌青，眼中布满血丝，嘴角还有一处红肿。

　　他抖着音，问：“你那天听到了？对不对？”

　　听到的什么，不言而喻。

　　祝与歪着头，觉得好笑，说：“嗯，你和周起打起来了，我听到了点。”

　　祁萧眼中闪过一抹光，似是抱有侥幸，问道：“都听到什么了？”

　　祝与先是难以置信，随后露出嘲讽的笑，说：“我听到什么了？嘶，我想想啊。对，你说像我这样的一抓一大把，就算玩烂了也不可能让你捡破鞋。”

　　祁萧的心沉底，侥幸荡然无存。他按着祝与肩膀的手，微微颤抖，说：“别说了。”

　　“不是你先问的吗？”祝与拽住祁萧的衣领，反客为主，眸子如同囚禁的恶鬼，“来，我继续告诉你。我还听到你对周起说五一就把我上了，暑假还和我睡了一张床，还说他没这个机会。”

　　祝与如同疯了般，撕开自己的伤口，又亲自洒上一把盐。

　　祁萧捂住祝与的嘴，祝与甩头避开，接着说：“王八蛋都操到了你喜欢的女生，你自己都没操到，你也配当人？”祝与的眼神近乎病态，笑得如同暗夜里开放的玫瑰，妖冶鬼魅。

　　“你是这么说的吧？”祝与逼问，“祁萧，周起说的对啊，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王八蛋。”

　　躺在病床上夜不能寐的日子，刻进祝与骨子里的话语，今日由祝与亲口说出，全部成了报复祁萧的工具。

　　“别说了，猪与。”

　　“你别他妈喊我！”祝与大声嘶吼，狠狠瞪着祁萧，“我们两个就是意外打了个炮，别说什么我爽完了想赖帐，就你那个烂技术，还不至于让我发疯上瘾。”

　　祁萧对上祝与的眼，不顾祝与的嘲讽，说：“猪与，你听我说。我那天说的话不过脑子，你当我有病，行不行？”

　　“你确实有病。”祝与呸了一声，唾沫星子喷了祁萧一脸，“有这个时间跟我这个破鞋纠缠，不如好好去抓一下你的后宫吧，一堆小姑娘巴不得上位呢。老娘他妈不陪你玩了，赶紧滚几.把蛋。”

　　祝与松开祁萧的衣领，热血上头，向后退了两步，不住喘着粗气。

　　祁萧眼中闪烁着泪光，却强忍着，不肯让眼泪流下来。

　　祝与抹了把脸，微微偏过头，咬着嘴唇，眼中泄出了复杂的情感。

　　祁萧捕捉到，电光火石间，他冲上前问道：“猪与，你喜欢我？”

　　太可笑了。

　　祝与觉得实在太可笑了。

　　她陪了这么久，赔情又赔身，结果现在祁萧居然问是不是喜欢他？

　　祝与歪着头，破罐子破摔道：“哟，你还没瞎啊，我还以为你看不出来呢。”

　　话毕的瞬间，祁萧唰地流下两行热泪。

　　“不是的，猪与，不是的。”祁萧向后倒了一把头发，额上的淤青露出，很快又消失，“我以为你是在玩，你从来没对我表达过什么情感，我真的不知道。”

　　祁萧的情感溢于言表，祝与却喜欢将情感融入细节。

　　两个如此不搭的人，却在此讨论喜欢这个话题，祝与觉得更可笑了。

　　“祁萧，你是我见过最让我恶心的人。”祝与蹭了蹭眼角，“你说我玩？我们两个之间明明是你在玩，你觉得我和之前那些女生不一样，没尝过新鲜的，所以趁机啃上一口。你玩的比我还花，现在也配跟我谈喜欢？你问问你自己，你喜欢我吗？”

　　“我喜欢你。”

　　祁萧抽了抽气，说：“我真的喜欢你，我那天就是气急了，我……”

　　啪的一声，祁萧伤痕累累的脸，瞬间多出一个掌印。

　　“你懂个屁的喜欢，就那点可怜兮兮的好感，也配称为喜欢？”祝与骂道。

　　她曾经最想听祁萧说这句话，可如今听到了，却像是在骂她，嘲笑她，恶心她。

　　“祁萧，你心里清楚，你从最开始就没打算和我在一起。我们两个只不过凑巧搭个伴，你图个新鲜，我图个感情。现在一切说开了，你心底的想法我听到了，我们俩也没纠缠的必要了。”

　　祝与的心间插着一把刀，狠狠剜着她的心头肉。她已经不想在去和祁萧争辩什么了，说得自在洒脱，反倒显得她不那么可怜。

　　“你要是真觉得对不起我，就放过我。”祝与越过祁萧，轻声留下一句，“太恶心了。”

　　祝与踩着台阶下楼，远离是非之地，独留祁萧彷徨。

　　祁萧掏出兜里的手链，青丝缠绕，每一扣都编得小心仔细。

　　他捏在掌心里，犹豫很久，还是没戴上。

　　祝与说他恶心。

　　他也觉得自己恶心。

　　但他不想让祝与走。

　　他转头看向台阶，泪水蹒跚。

　　他一向认为，感情是最不值钱的东西，真心更是换不来真心。

　　他游荡惯了，懒得去为谁付出心血，懒得花心思去讨好人。

　　可在这一天，祁萧深知，他好像把重要的东西弄丢了。

　　空落落的。

　　与死无异。

　　像祝与这种表面好欺负的人，一旦狠下心，比谁都绝情。

　　祁萧早该清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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