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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误杀
一个半大的男孩穿着一身夜行衣,蹑手蹑脚地走到墙边。他身轻如燕,动作矫健,旋身一跃跳上了屋梁。
“什么人?”底下有一女子厉声问道。
“统领,是我!”苏戎轻声叫道。
原怀宁松了口气,招手道:“快下来,不要让旁人看到你。”
苏戎一笑,轻巧地落在了原怀宁的面前:“统领,这是什么地方?”
“别问,跟我走。”原怀宁打手势道。
苏戎赶忙闭嘴,紧紧地贴在原怀宁的身后。两人摸着墙根,绕过主屋,一路来到了后房。
后房的木门上贴着两张泛黄的封条,其中一张已摇摇欲坠,将掉未掉地挂在房门上。
原怀宁上前,一手撕掉了封条。
“统领,这不好吧。”苏戎压低声音道。
原怀宁把封条随手一扔,推门就要进:“反正也不会有人来了,没什么不好的。况且,我就是在这地方长大的,现在也只有我能进了。”
苏戎摸不着头脑,只能默默地跟在原怀宁身后。他燃起了火折子,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把刀鞘也太好看了!”苏戎小声惊叹道。
“那是梁末名将钱赫之刀,传到今日,也只剩刀鞘了。”原怀宁答道。
“钱赫?”苏戎双眼放光,“这可是古物,怎么放到这屋子里面生灰呢?”
“这算什么?”原怀宁挑眉道,“这间屋子里不止有钱赫刀,还有云靳刀,以及东武西季时期的青铜柄、南北梁皇帝的夜壶,对了,那边的架子上原本有一摞昭王云靳写给西靖将军越安的情书,很久之前,被一个小毛贼给偷去了。”
“什,什么?”苏戎咋舌,“这些珍贵的东西为什么不送到宫里去呢?”
原怀宁正站在桌案前四处翻找,听到苏戎的话后,她手下动作一顿:“因为……陛下他老人家觉得这屋子里面藏有玄机。”
“什么玄机?”苏戎疑惑。
原怀宁看着苏戎狡黠一笑:“倘若是世人皆知,那还算得上玄机吗?”
苏戎挠了挠头,依旧不解其意。
“你也别光站着了,来帮我找东西。”原怀宁闷头说道,“找个东西,类似鹰符、狼符。”
“类似鹰符、狼符?”苏戎眨了眨眼睛,“那可是号令军队的信物。”
“对。”原怀宁支起身喘了口气,有些无奈地注视着苏戎,“我要找的是号令双刀门的信物。”
苏戎一惊,他的喉结滚动了几下,小心翼翼地开口问道:“统领,您找那东西做什么?”
“有用。”原怀宁淡淡道,“几年前,我带着我手下的人搜遍了这间屋子,但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苏戎心里发慌,他快步走到原怀宁的面前,说道:“统领,我虽然小,但还是听说过那些事的,这可是杀头的大罪,您不能……”
“我必须找到,如果我找不到,别有用心的人也会找到,与其让他找到,不如我自己先找到。”原怀宁垂下双眼,神色有些黯然。
苏戎犹豫道:“那……统领您又是怎么知道这个信物一定还在这间屋子里呢?”
“因为,”原怀宁顿了顿,继续道,“因为当年我师父临死前亲口告诉我,信物就在藏室,这句话恐怕连他的女儿都不知道。”
“信物就在藏室,信物也不在藏室。”在伏诛前,文澈笑着说道。
这句话,原怀宁没有告诉文岫,也没有告诉原奉。
苏戎瞪大了双眼,他屏住呼吸,静静地站着,一时不知该做些什么。
“帮帮我,我必须找到。”原怀宁深吸了一口气,缓缓说道,“你可能不知道,有人找上了我师父的女儿,希望她能交出信物。如果被人先了一步,朝廷就完了。”
苏戎不过是个十六七的孩子,去年刚入了影卫司,满脑子都是忠君报国,眼下听到原怀宁这么说,当即应道:“统领,您放心,我一定帮您找到信物。”
原怀宁笑了一下,随即便低下头,将整张脸藏在了阴影中。
两人翻找了一夜,直至天亮时分,晨曦透过窗纸洒进屋中,一无所获的原怀宁才不甚甘心地带着苏戎离去。
临走时,苏戎特地回头看了一眼府门上的匾额。匾额上有两个斑驳掉色的大字:文府。
第二夜,原怀宁又与苏戎如期而至,两人还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原怀宁几乎要放弃了,她一遍遍地回想文澈对自己说的话,可仍然找不到突破点。
就在这时,她派去跟踪文岫的手下回来了。原怀宁得知,文岫终是到了广宁府。
深夜,端懋长公主府中依旧灯火通明。
这日懿安帝赏了李殷一千匹绫罗绸缎,府中佣人点了一下午,直到掌灯时才收入库房。
李殷看着来来往往的宫女仆妇,默默地站在院中的池缸前拨弄金鱼。待等仆妇们都退下,李殷听到了身后传来的脚步声。
“这么多天都不来,到什么地方野去了?”她没回头,脸上却有了笑意。
原怀宁心中有事,神色里却不显露,她笑语盈盈地走到李殷的身旁,从怀里摸出了一只翡翠手镯。
“这是哪儿来的?”李殷瞥了那镯子一眼,漫不经心地问道。
原怀宁扬眉道:“前些日子影卫司捉住了一个瓦底私贩,他手上全是南边来的好东西,我就寻摸了两件儿,来送给殿下。”
李殷不接那镯子:“我才不要这脏东西,而且翡翠显老,我不戴。”
“殿下,”原怀宁蹭了蹭李殷的袖笼,“我就是个清水衙门的官儿,隔三差五来见殿下,还要想着给您带点稀奇玩意儿。这镯子您看不上,但好歹也算是我送您的。”
李殷一扬眉:“那我就勉为其难地收下了。”
原怀宁笑了:“这是殿下赏我的光。”
李殷戴上镯子,随口问道:“有事要告诉我?”
“啊……”原怀宁心底一滞,竟有些结巴,“没,没有事。”
李殷只是随意一问,没料到原怀宁还真有事瞒着她,于是昂起下巴道:“快说,不然我就把这镯子砸了。”
“我的殿下啊,您可饶了我吧。”原怀宁哭笑不得,“真没事瞒着您。”
“是陛下的事?还是北境的事?”李殷并不相信,她兀自猜测起来,“难道是穆王的事?”
“都不是,臣没有事瞒着您。”原怀宁有口莫辩。
李殷狐疑地打量着原怀宁,突然叫道:“是不是邹玄又找上你了?”
“不是!”原怀宁无奈道。
李殷挑了挑眉,终于决定将此事翻篇,她点了点原怀宁的脑门:“你最好如此。”
原怀宁低头一笑,跟在了李殷的身后:“殿下,臣能问您一件事吗?”
“什么事?”李殷问道。
原怀宁沉默了半晌,开口道:“殿下,如果有一个您信任的人做了大逆不道的事,您会怎么办?”
“我信任的人?”李殷奇怪,“除了你,我身边哪里还有这样的人?”
原怀宁忙接道:“不是我,只是如果。”
“如果……”李殷思索了片刻,答道,“天下的大逆不道无非篡权谋君,不论是谁,犯下这样的罪过,我都不会允许。陛下或有千万种不是,但他依旧是我的兄长,是我的亲人。”
原怀宁无声地叹了口气:“臣明白了。”
这夜,一封密信从京梁送出,讯鸽飞越千瓦山,往北境而去。
这时的原奉已经到了北幽城下,而睡梦中的吴锦行对此毫不知情。
作为北幽府的兵马都尉、长鹰将军麾下第一大旁系守将,吴锦行浸淫军营多年,算得上一个彻头彻尾的兵痞子。
他油滑、畏惧权贵,与人人称颂有“铮铮铁骨”的北境将军格格不入。但这也是他的生存之道,毕竟,乱世中唯有自保才是上策。
“都尉,您醒醒!”吴锦行的小妾和氏推了推他的胳膊,轻声叫道。
吴锦行睡得正酣,他翻了个身,好似没有听见。
和氏坐在床边,无奈地摇了摇头,披起衣服下床找水喝。
谁知,她刚一掀开挂帘,就见屋外的矮几旁坐了一个人,正直勾勾地看着自己。
“啊!”和氏惊声尖叫道。
这一声总算是把吴锦行吓到了,他一骨碌起身,抬手便拔出挂在床边的佩剑,越过和氏指向坐在矮几边的男人。
“吴都尉,别紧张。”原奉幽幽开口道。
吴锦行一愣,脱口喊道:“原将军?”
“好久不见。”原奉偏头一笑。
吴锦行木讷地看着他,慢慢垂下长剑:“将,将军,您怎么半夜跑到这里来了?”
原奉不动声色地答道:“有事。”
吴锦行隐隐觉得不对劲,他拎起和氏一推:“你先出去。”
和氏不敢直视原奉,她抱着被褥,低着头哭哭啼啼地跑出门,临走前,竟还记得把外门掩好。
“将军,这半夜三更的,您到底有什么事?”吴锦行把剑归鞘,穿上外衣,坐到了原奉的对面。
原奉的面前放着一封信,他把那封信往前一推:“看看这个。”
吴锦行心中打鼓,看到信封后,思虑了无数种情况,可当他打开信纸时,还是吃了一惊。
“将军,这……”吴锦行膛目结舌。
“这是什么?”原奉淡淡问道。
“这……”吴锦行咬牙说道,“将军,这是诬陷,属下绝对没有写过这封信!”
“诬陷?那你告诉我是谁诬陷的你。”原奉往后一靠,静静地等着吴锦行的解释。
吴锦行后背发凉:“是圆日会,他们在诬陷我。”
“圆日会?那是什么?”原奉故作迷茫道。
吴锦行心知原奉不可能不清楚什么是圆日会,他明白,若不是已有铁证,原奉断不会这样贸然前来。
可是,这封信的的确确不是他写的。
“将军,这件事上,是属下有错在先,属下向您隐瞒了大事,但是这信真的不是属下写的。”吴锦行有口莫辩。
原奉笑了一下,看着他没有说话。
吴锦行沉着气继续说道:“将军,一月前,属下确实收到了落款名为‘圆日会’的信,但属下并没有回去这样一封写尽了机密的回复,因为那信上压根就没有问属下有关边境黑市的问题。”
“是吗?”原奉平静道,“那他们问了什么?”
“他们……”吴锦行迟疑了。
原奉一挑眉,饶有兴趣地勾起了嘴角。
“他们想请我加入圆日会。”吴锦行心一横,说道。
原奉点了点头:“原来他们想要的更多。”
“将军!”吴锦行迫切道,“将军,属下断不可能答应他们啊!”
“你没有答应?”原奉并不相信。
吴锦行起身跪倒,以头抢地:“将军,属下真的没有!”
“不用行此大礼,起来吧。”原奉轻飘飘地说道。
吴锦行抬起头,不可置信地看着原奉:“将军?”
这一年来的相处,让他对面前这个比自己小了一轮的年轻人又畏又怕,吴锦行摸不透原奉的心思,他不敢起身,只敢跪着。
“都尉不必如此诚惶诚恐,我看你打骂下属的时候,好似也没有这么谦卑。”原奉笑着说道。
吴锦行心头一凉,他知道这一定是肖立告诉原奉的。
“对了,还有一事,都尉还没听说呢吧?”原奉支着头看向吴锦行,“那一队被山匪劫持的军士已经回来了,是我想办法把他们换回来的。都尉可知,是什么人劫走了他们吗?”
吴锦行木然摇头。
“圆日会。”原奉捻起那封信,往吴锦行怀里一丢,“吴都尉,这你又该怎么解释?”
吴锦行捧着信,额头上渐渐冒出了冷汗。
“笔迹可以仿造,这我清楚,可是你我织起的网在有了这封信后,突然出了漏洞,是信泄露了机密,还是另有其人呢?”原奉不给吴锦行辩解的机会,又说道,“就算是另有其人,他又为什么偏偏要把这事嫁祸到你的身上?吴都尉,你的处境很诡异啊。”
吴锦行咽了口唾沫,硬着头皮答道:“属下真的不知劫持商队的人就是圆日会派来的,属下也被蒙在鼓里。这封信与属下无关,属下回给他们的话只有一句,那就是我永远忠于北境,忠于长鹰将军。”
原奉一言不发,吴锦行也不敢不说话了。不知过了多久,吴锦行的腿都开始渐渐发麻时,原奉开口了。
“你认识张逑吗?”他问道。
吴锦行一时没反应过来:“张逑?”
“一个屯骑小都统,去年从你这里到了广宁。”原奉说道。
吴锦行仔细一回想,答道:“属下认得,他原先是属下的亲卫,就在北幽府里当差。”
“那你知道他现在如何了吗?”原奉意味深长道。
吴锦行只当是张逑和去年那帮被煽动叛乱的私兵搅和在了一起,于是试探道:“他……犯错了?”
“他自裁了。”原奉云淡风轻地说道。
吴锦行倒抽一口凉气,目瞪口呆地跪着。
“鞑克人还没退干净,朝廷刚下来议和的旨意,他就在我牧流营中煽动军士,公然抗命。”原奉一顿,“那一晚,他就在营中自裁了。”
吴锦行心下一沉,知道自己彻底没有好果子吃了。
“张逑不过一个屯骑小都统,他自己说他出身乡野,可是一个出身乡野的人,怎么会说出那般文绉绉的话来?你看那蔡昇、何今,哪个不是大字不识、言语粗鄙的人?怎么偏偏张逑念过书呢?”原奉笑了一下。
吴锦行无力地答道:“属下不知,张逑离开北幽府后,就没再和属下有过交集,属下更不可能教唆他去营中煽动军心,属下虽然没什么大本事,但是清楚轻重缓急。”
“轻重缓急,”原奉一字一句地重复道,“你确实是知道轻重缓急。”
吴锦行不明就里地抬起头。
“很多事情我不愿意与你计较,是念在你原为我父亲手下的老将,没做过什么出格的事,平日里还算尽力。但是以前我不计较,不代表现在不计较。”原奉敲了敲桌案,“除夕第二天,一封加急密令送到了你的手上,密令上没有盖监军印,都尉可还记得?”
吴锦行点头:“我记得。”
“你是不是把那封密令送到了朝廷?”原奉问道。
吴锦行皱起了眉,他答道:“属下确实送往京梁了,可那不是将军您要求的吗?”
“胡说!”原奉一拍桌子,“我怎么可能要求你去做这种荒谬的事?把一封明显僭越的密令送到皇帝手上,是我蠢还是都尉你蠢?”
“但那密令上确实附有让属下看到后即刻送往京梁的信,字迹是您的,属下现在还留着那封信呢!”吴锦行说着话,就要去书房翻找。
原奉也不急,静静地等着他。
可吴锦行越紧迫地需要那封信,此时越找不到,他欲哭无泪,恨不能掘地三尺。
过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天都要亮了,原奉清了清嗓子:“不用找了。”
吴锦行垂着头走到原奉身前,抖着手抓住了原奉的胳膊:“将军,属下不敢说自己赤胆忠肝,但属下绝对没有做出背叛将军您的事!”
原奉面无表情,耗到现在,他着实累了。
“属下承认,属下贪图享乐,巴结权贵,还好色,属下确实在过去看不起将军您,背地里骂了许多难听话,属下还给肖将军下绊子,处处排挤他,但是属下真的没有……”
“够了。”原奉不耐烦地摆了摆手,打断了吴锦行的自白。
吴锦行绝望地闭上了嘴,他想起原奉刚刚所说的张逑“自裁”,这时,他方才意识到,那哪里是什么自裁。
“吴都尉,你知道我不会给自己的手下留一个不信任的人。”原奉说道,“大到郭牧群,小到张逑,都了结了自己,他们不是叛臣,我依旧厚待他们的家属,所以……”
“将军,属下不愿意。”吴锦行突然开口道。
原奉没料到他居然会突然变得强硬起来,一时有些诧异。
“属下没做过的事情,就是没做过,将军若要诬陷属下,那属下只有进京面圣,自告清白!”吴锦行猛地起身,大声说道。
原奉仰着头看他,轻轻一点下巴:“好。”
吴锦行当即一系宫绦,拎起佩剑,转身就要出门。
守在屋外的和氏听到了开门的声音,她长舒一口气,就要迎上去。
可她这一声“都尉”卡在了嗓子眼,话还没说出口,就见推开房门的吴锦行直挺挺地倒了下来,而他的背上插着一把漆黑的短刀。
和氏捂住嘴,跌坐在地,她看到一把闪着寒光的剑落在了自己的颈边。
“管好自己的嘴,我留你一条命。”原奉冷冷地说道。
和氏拼命点头,她含着泪,扑过去抱住吴锦行那逐渐冰冷的身体。
原奉收起剑,从两人头顶跨过,冷漠地对院中一小兵说道:“去把肖立叫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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