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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七章 阴雨
段暄已经是忘了那天是怎么走出皇宫的。
已经是入了夏,但是一步一步,只觉寒冷。
冯保儿看他有异样,在皇帝的示意下一直将他送到了光华门。
冯保儿抬头看着天,天上挂着一轮月亮,月亮周围有一层淡淡的白圈儿。
月亮撑伞要下雨,明儿恐怕要下雨了。
果不其然,夜半子时,雨点儿就噼里啪啦地砸了下来,伴随着阵阵雷鸣电闪,这场雨来的迅速而又猛烈,仿佛能把世间的一切都给遮盖住。
十三王府里,段暄盘腿坐于案上,闪电划破夜空,也透过半透明的窗户照在了他刚毅的脸上。
此时的他正在打着坐。
雷声下,段暄脑子里断断续续的零碎片段,被强行拼了起来。
关于破庙的故事,他一直都记得,他确定自己并不是淳于翾。
但在自己的记忆里,他的视角不是第三人,也不是乞丐段暄,而是段暄和淳于翾来回转换。
人在回忆的时候,回忆到的都是图像,记忆用图像的方式在脑子里储存,你所看到的东西,就是你对一件事物最完整的记忆。
段暄一直没有意识到这个问题,因为他从来没怀疑过自己的乞丐身份。
记忆中,十三皇子淳于翾与小乞丐段暄的视角是互相切换的。
他的记忆,他的人生也是从那开始,在此之前是一片空白。
他看见淳于翾微笑着说:谢谢你。
也看见小乞丐流着泪说:我们一起活下去。
……
段暄猛地睁开了眼,“噗”地一声,吐出一口鲜血。
他用手臂支撑着身体,可身体却不由自主的颤抖着,后背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
“轰隆——”
又是一声巨雷响过。
段暄倒在案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嘴角的血迹都没来得及擦去,眼神无比空洞。
原来,他真的是淳于翾。
换魂之法,也是真的。
初夏的第一场雨从夜里一直下到了白天,大臣们的轿子在雨里穿梭着,到了宫门口下轿,宫人们连忙撑伞将各位大人送到泰和殿。
上朝这件事,是风雨无阻的。
可能是因为天气原因,坐在金銮之上的皇帝看着有些许的憔悴,整个人透着一股子沉闷的丧气。
然后就是上朝的例行公事,众臣工将手里的大小事宜通报之后,皇帝一一回复。
“诸位,可还有别的事宜?”
将朝堂日常梳理完毕后,皇帝照例问了这句话,按理说,说了这句话,大家也都心照不宣地默认结束了。
“臣有事要奏,”忽然,一位大臣出列。
皇帝的脸上划过一丝疲态,“何事?”
那位大臣抬起头,“有关立嗣之事。”
朝堂之上皆是倒吸了一口气。
虽然背地里关于立嗣之事的折子不曾少见,但大家伙儿都是暗里呈上去,皇帝不提那大家就当过去了。
这人倒是直接扯掉了遮羞布,堂而皇之的说了出来。
“爱卿有何高见?”
“臣并无高见,只是太子已废,立君乃国本,还是希望陛下早日定夺,不可令东宫无主。”
“那你,推选谁?”
“臣愚钝。”
“哼,”皇帝不屑道,“那诸位爱卿说说,你们觉得,谁堪当未来天子?”
这话说完,朝堂之下鸦雀无声。
皇帝看着底下这帮人,心觉劳累。
“寡人替你们说了吧,你们想推选的,不过是老六。”
“臣惶恐!”
底下噗通跪倒一大片。
“惶恐?寡人倒是惶恐,诸位都是大晟的股肱之臣,为我大晟呕心沥血,立嗣之事关乎国本,岂能朕说了算?”
“臣有罪!”
又是齐刷刷的一道声音。
“老六病了许久,否则今日寡人必然要问下他的意见,”皇帝看了一圈台下,又道,“老十八、老十三今天都不在,真是巧了。”
底下是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跪着看向地面。
“等哪天诸位王爷到齐,大家伙儿再一道商量吧。”
“陛下圣明!”
“严复年大人,”皇帝看着将这个问题扯出来的大臣,“寡人记得你的父亲,在去年病故了,可有此事?”
严复年迟疑了一下,道:“正是。”
“本朝向来以仁孝治国,你的父亲故去了,那你理应丁忧守孝三年,”皇帝道,“寡人恩准你,不用去吏部再跑一趟了,待会儿下了朝,就直接回家,带上老婆孩子,回甘肃丁忧去吧。”
“……是……”
皇帝蔑笑了一下。
冯保儿见状,一扬拂尘,高声道:“退朝——”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深宫中,皇帝的龙辇在深红色的沟壑里穿行着,雨已经停了,深深的朱红宫墙被雨水浸泡成了铁锈一样的颜色,皇帝龙辇的队伍是金黄的一条线,像是在深宫里游荡的一条龙。
雨虽然停了,但是天依然阴着,透了一股子令人窒息的压抑气氛。
“冯保儿。”
“在!”
“咱们不回晟宁宫了,咱们,去东宫瞧瞧。”
“是!”冯保儿立即要求队伍往东宫的方向行去。
东宫,历来是王朝储君的居所。
前太子淳于翎被废,储君之位便空了下来,可是东宫里还是有人在住着。
皇太孙淳于琳珉并没有因为他的父亲而被赶出东宫,皇帝虽然因为太子种种举动而对太孙疏远,但归根结底,还是没伤害他。
上次淳于琳珉违抗皇令,一口气跑去了江宁,回来后便被禁足在了东宫,这已经关了差不多有三个月。
关掉了一整个春天。
“明华宫——”
还未行至宫门口,冯保儿便开嗓提醒宫人接驾,皇帝制止了他。
皇帝让随行人等都在东宫门口候着,自己一步一步,慢吞吞地走了进去。
淳于琳珉此时正在翻看着手里的书,有人进了屋都没发觉。
“国有德义未明于朝而处尊位者,则良臣不进;有功力未现于国而有重禄者,则劳臣不劝;有临事不信于民而任大臣者,则材臣不用。”
淳于琳珉听见有人在读他所看之书的内容,连忙抬起头来,看见来人,惊讶道:“皇爷爷!”
说着就要给皇帝叩头,皇帝制止了他,将他的书拿起。
“《管仲》,讲的是用人之道,”皇帝眼神中透露着赞许,“曾听说你的太傅,那个叫李玄甫的,一直都在教你《论语》与《孟子》,怎么,太傅走了,便开始自学其他的了?”
“秉皇爷爷,太傅走后,孙儿便自读书册,中间也是有不少新的体会,孙儿将这些都记了下来,等着太傅哪日归来,再一同探讨。”
皇帝点点头,“琳珉,可知为君之道?”
“为君之道,重在为民,仁政德治,民之归仁,犹水之就下,兽之走圹。”
“仁政,如何得施?”
淳于琳珉听完稍微沉默了一下,道:“仁政得施,须以天下怀天下,为万民,死而后己,任重而道远。”
“你觉得你,担的上一个‘仁’吗?”
“立志而圣则圣,立志而贤则贤,立志而仁则仁。”
皇帝笑笑,“真不愧是大法师挑选出来的,天降紫微,好圣孙!”
“孙儿不敢当,”淳于琳珉忽然跪了下来,“琳珉的父亲犯了死罪,皇爷爷没有处罚我已经是额外开恩,如何能担得起好圣孙这三字?”
皇帝脸上的笑容渐渐停住了,面色变得凝重,似乎在想一些事。
“此前,你为什么要给寡人换药?”
“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孙儿不过是遵循本心,去做了自己认为对的事情。”
皇帝:“你害了你的父亲。”
淳于琳珉摇了摇头,他从来不后悔自己做过这件事。
有时候,坚持去做正确的事情是一件很困难的事,也是一件难以让人理解的事情。
但是,如果你认为一件事是正确的,那你就要去做,不要去想这件事可能带来的坏因素。
要去做自己的勇士。
皇帝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看着他一直跪在地上,终了只道:“你起来吧,寡人,要回去了。”
“孙儿恭送皇爷爷,”淳于琳珉依旧跪在地上。
见他这样,皇帝也不多说,走出了东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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