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鲤

　　等段青阳一身清爽地出现在林辰泽面前的时候，夜色暗了，饭菜也……没了。
　　“掌柜，来上菜。”林辰泽叫了一声。
　　“来咧来咧，”掌柜欢快地跑过来，“段公子，您要吃啥呀？”
　　“想吃什么就点吧，我很饱了，就不陪你吃了。”林辰泽道。
　　“我……来一碗面吧。”
　　“大晚上吃面容易饿，吃饭吧，上两个肉菜一个素菜一个汤。”林辰泽决定。
　　“好咧，稍等。”掌柜欢快的离开了，他真喜欢出手大方的林公子，方才去买东西，还给自己跑腿费，真是太赚了。
　　“我不用……吃那么多。”段青阳反驳，可惜小二早就走了。
　　“吃吧，你日后有钱了再还也不迟，找不到我，就去渭城给甲一他们，他们会把钱寄给我。”
　　“你不回渭城？”
　　“回去做什么？”林辰泽奇道。
　　“……你不是要去阳关城？为何在此处？”段青阳又问。
　　“自然是有事而来，你呢？还是想报仇？”
　　“我、我走错了路。”
　　“那明日问清了方向，就去你该去的地方吧，若你真想报仇，过两年，武艺长进些，再来。”
　　“……你为何要去阳关城？”
　　“你为何想问这些？”段青阳反问，“想知道日后如何去找我吗？我就在阳关城，你如今是杀不了我的，让你母亲亲自来找我吧，若是她不便过来，我过两年还活着，就去找她请罪。你回去好好过日子，给她养老送终就好。”
　　林辰泽的语气很像是在劝说一个小孩。
　　而段青阳如今确实是个小孩，他如今实在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等下小二会给你列个单子，你花了多少钱会给你算明白，”林辰泽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放到段青阳跟前，“再加这里的银子，总共多少钱，你到时候去渭城给甲一他们就行，不用还利息，以后出门在外，不要大手大脚乱花钱。”
　　说完林辰泽起身，“我去休息了，后会有期。”
　　“我不要你的钱。”
　　“那是借给你的，没钱你怎么回去找你娘？天天风餐露宿吗？你日后再还回来就好。”
　　段青阳愣了下，“我一定会还的。”
　　“嗯，我信你。”林辰泽点头离开，他上了二楼，进入了某个房间。
　　段青阳犹豫了许久，才把钱袋收了起来。

　　“客官，您的饭菜，”掌柜把饭菜都送上来，而后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这是林公子吩咐小的给您算的账，这饭菜也是林公子早前就定好了，小的也算在了里面，您看看。”
　　段青阳打开纸张看了看，连马粮都算了，“多谢。”
　　“那公子您慢用，有事都可以叫小的。”
　　“那位林公子，你认识吗？”
　　“不认识，两三日前见过，他也是来我们这投宿，想来他不是这的人。”
　　段青阳点点头，“多谢。”
　　“那您慢用啊，饭不够可以再添。”掌柜客气离开。
　　段青阳跟前，一大碗饭，菜很香，汤看着很好喝，他默默吃着，内心里涌起了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那个人明明是杀父仇人的儿子，自己不该如此接受他的好意，可他刚才浑身湿冷，真的很想立刻洗个热水澡吃一顿饱饭，罢了，日后再双倍返还银钱给他好了。
　　段青阳又看了看那张写齐了所有花销的纸张，他喜欢林辰泽这样什么都算清楚的做法，因为从小到大遇到的小人太多，他对欠人情有了很大的心理负担，再加上杀父之仇，他更加不该欠林辰泽的恩情的，幸好林辰泽把一切都算清楚了，日后自己好好还回去，就不会存在什么欠不欠的问题。
　　只是杀父之仇这事，他如今还是不知该如何处理。他死气沉沉地来到渭城，没想到竟然真的见到了林安延的后人，那时他内心彷徨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该报仇。他以前从未杀人，即便有人招惹自己，也只是伤人，他真的不想杀人。
　　然后，林辰泽帮他做出了选择，他也因此松了一口气。
　　今日跟来，其实他并未想到该怎么做，只是下意识便跟过来了，没想到进门到现在，竟再一次受到了林辰泽的照顾，段青阳想起了游湖的时候，自己也时时被妥帖地照顾着，而林辰泽又恰到好处地收了自己的银两，避免了自己会因他的照顾而自觉亏欠。
　　吃饱喝足，段青阳收好了那张账单，他喜欢这样的账单，喜欢这样的“两不相欠”。
　　段青阳犹豫了，他如今应该回去找娘，可他还想继续跟着林辰泽，至于跟着干什么，他也不知道，只想跟着，一直跟着。
　　天蒙蒙亮的时候，段青阳就起床了，他怕林辰泽走得早，便想到楼下等着。
　　掌柜看见他便扬起笑脸，“公子，昨夜休息得可好啊？早膳有粥和馒头，你要现在吃吗？”
　　段青阳点点头，而后往林辰泽的房间望了望。
　　掌柜也随着他的视线看了看，“你在找你的朋友？他早已结账离开了。”
　　“离开？去哪？”段青阳忙问。
　　“这……小的也不知道。”掌柜尴尬地笑了笑。
　　“我也结账……”
　　“你的账已经算清了，包括今日的早膳，昨夜小的给你的字条便写有，你若没有别的花销，就不用再给钱了。”
　　“我的马呢？”
　　“你这是要离开？”掌柜从柜台上拿起一个纸包，“这里面有几个馒头，本就是你的早膳，你带着路上吃吧，小的这便去把你的马牵来。”
　　“你早就准备好了？”段青阳看着那纸包，一脸疑惑。
　　“噢，是你朋友让小的准备的，说你可能会需要，他还让小的同你说，你该回家了。”
　　“……多谢。”段青阳接过纸包，还很温热。

　　段青阳骑马沿着大路往西而去，他不敢肯定林辰泽是否走这条路，也只能碰碰运气，但其实他从未有过好运气，可在林辰泽这事情上，他竟难得的拥有了好运气，骑马半日，他看见了前方的林辰泽。
　　“怎么？你还有话要说？”林辰泽看着挡住自己面前的段青阳，伸手摸了摸马毛。
　　段青阳不知该说什么。
　　“想跟着我，伺机动手？”
　　段青阳反驳，“我要报仇，自然是要光明正大行事。”
　　“那便回家去，好好练功，还是，怕我跑了？你若不放心，日后可找那甲乙丙丁四人问一问……”
　　段青阳打断，“我……我不想回家。”
　　娘亲让他一年内报仇，一年之后再回去，但他才出来三个月，如今又没有别的地方可去。
　　“那你可以考虑投靠武林盟，武林盟主想必会很欢迎你……”
　　段青阳再一次打断，“我不想再牵扯进武林的纷争。”
　　“……”林辰泽叹了一口气，“罢了，你爱跟着就跟着吧。”
　　他有些怀疑自己看走眼了，眼前这人或许真的不是青阳。
　　他们继续骑马往前走去。
　　“你明明比我先走，为何那么慢？”段青阳问，他语气轻松了许多，他不想再思考什么复仇了，既然林辰泽让自己跟着，那便先跟着。
　　“路上碰上了一位老太太，倒在跟前说我撞了她，送她回家还帮她劈了柴。”
　　“那老人家为何要坑你？”
　　“想坑便坑，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中原人做事都毫无缘由吗？”
　　林辰泽叹气，“大约是不想徒步回家，恰好见到我骑马要经过，便挡在了跟前。”
　　“哦，”段青阳点点头，“那你如今是要去阳关城吗？”
　　“你与谁打听的这事？”
　　“……”
　　“你怕什么，我又不会如何，”林辰泽无奈，“甲乙丙丁四人，大概率就是乙二，我不回阳关城了，要去南方。”
　　他原本是想去阳关城，可如今他得先把青阳安顿好。
　　“可这路是往西走。”
　　林辰泽怅然一叹，“只是要重游一下故地，之后便要南下了。”
　　“故地？”
　　“眼前那座山叫什么名字，你可知道？”
　　段青阳自然是不知道的。
　　“其实它现在叫什么，我也不知道，”林辰泽怅惘，“以前，它叫金州山，山脚下曾有城镇，就叫金州镇。”
　　可放眼望去，哪里有什么城镇，这条路直到山脚下，都是农田，便是绕过山脚，也还是大片农田，倒是离山的远处靠近河岸的某地，有许多房屋，那里才是有人住的地方。
　　他和青阳一千年前住过的地方，算不上沧海桑田，至少山还在，但确实不是一千年前的那个金州山。他和青阳特意种的梅树也毫无踪迹，那还是他们特意找的千年梅树的树种，可惜再怎么特意，有些东西还是不能长久。
　　林辰泽查了很多历史记本、话本等等，想知道一千年前自己死后，青阳是怎么过的，是几时死的，可惜一无所获。
　　自己死后，这世界没过几年便陷入了乱战，战争持续了一百多年，而后稳定了三百多年，又陷入战乱，再稳定又再战乱，于是很多历史记本、话本等等也都不可考，一千年前这金州山附近发生了什么，自然也是难以查询。
　　如今也不算是有多稳定的年代，但林辰泽也不想管世事的纷纷扰扰，他也管不了什么，本也只是想好好活着，或许再见一见这一世的青阳，那便算圆满了。
　　没想到他们真的相遇，可惜这一世，他们注定不能有太深的牵绊。
　　其实林辰泽现在还正暗骂自己，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自己实在是不该对青阳太过亲近，甚至都不该对他有任何好意，但自己真的不忍心对着青阳冷脸。
　　“你的武艺是你娘教你的？”林辰泽问。
　　“我从小便开始学，可一直没学好。”段青阳回答。
　　“你小小年纪便能如此，已经很不错了。”林辰泽夸道。
　　“我已十五岁。”
　　林辰泽笑笑，“我十五岁的时候，连内功是何东西都不知道呢。”
　　段青阳不信，“你内功深厚。”
　　林辰泽没解释，“你可知你父亲的至交好友是何人？”
　　“我娘亲从未提起过。”
　　“天苍派的掌门，柳与浩，”林辰泽调转马匹，“走吧，我带你南下，去见见他。”
　　一千年的风和雨，改变的何止是山川湖海，原本在北原的天苍派竟迁到了南蜀，如今，北原已经不存在，而南蜀变成了终南国。
　　林辰泽本以为终南国或许和终南山庄有什么联系，可惜这其实只是巧合，三百年前终南国才确定了国名，而那时的终南国国主与阜家毫无关系，更别说能找到任何有关青阳的消息。
　　他也详细调查过天苍派，可惜还是没找到一丝一毫与青阳有关的内容，天苍派的古籍里也只记着，千年前柳江雪带领天苍派众人南下避世，此后天下大乱，天苍派便在南方隐世而居，偶尔才会有弟子出山锄强扶弱。
　　古籍里也只写了这寥寥数语，半点都没提到过曲宫春，更别提青阳了。
　　如今，真正的青阳就在眼前，他们既已相遇，那么，千年前的往事，便就此放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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