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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七】山河卷
重离回到长生天时,凛冬已至,霜华满地,云殿的檐角凝结着琉璃颜色的冰凌。
院中的梅花盛开了,红梅似火,白梅映雪,幽香萦绕。傅云疏的衣裳皆是用梅花蕊晒干熏过的,故而身上总有令人心旷神怡的梅香。闻到院里重叠绚烂的梅花香,重离迫不及待想去见那个十几天未见面的人。
只不过转了一大圈没找到人,问过桃叶才知他出门办事去了。
重离一直在天梦泽等着,期间不防看到了在紫竹林中徘徊的杜若,她脸色不好,却并未上前搭话,思索了一阵,便快步离开了。
她一向奇怪,重离也未多想。直到傍晚云霞满天之时,傅云疏才从紫竹林里走来。
看到重离的时候,傅云疏先是一愣,脸上便泛起了掩藏不住的欣然之色:“阿离?”
“你回来了!”重离十分想他,兴高采烈地跑过去,跳起来抱住了他的脖子。
傅云疏反应也很快,双手环过他的腰,把他托住,轻笑道:“这话应该是我说,你回来了。”
“嗯。”重离望着他白玉无暇的脸庞,微微弯起的笑眸,忍不住在他腮上亲了一下。下一刻,傅云疏解开面纱,凑近吻住了他的唇,相触的湿润和逐渐升起的温度让两人都有些微微气喘。
“好了,我要下来,让旁人看见了不好。”重离红着脸小声说了一句。
“谁看见?”傅云疏将他放下来,带好面纱,顺便捋顺了他脑后的长发。
“你的侍女,或者天九突然来了,那多不好。”重离从怀里掏出一个朱砂色系口布袋子,打开后一股浓郁的甜香溢了出来,里面满满是一兜莲花状的糖,“西天都是些佛法经文,无聊的很,唯有这个宝相花糖还好些,我就买了很多带回来,给你尝尝。”
傅云疏眨眨眼,看着糖袋子没说话。重离恍然醒悟:“啊,我忘记你不吃东西了。”
说完又懊恼起来,拿着袋子不知如何是好:“怎么办,我觉得你不爱看那些无聊的佛经,就没有给你买其他的。”
傅云疏没说什么,伸手拈了一颗糖放进了嘴里。重离打量着他的表情,这糖虽然很好吃,但傅云疏毕竟是个连馄饨都能吃吐的怪人,这糖到他嘴里还不定是个什么怪味,便问道:“怎么样,不难吃吧?”
“不怎么样。”
“哦。”重离有点泄气,本以为能得到更欢欣一点的反应,“我觉得还挺好吃的。”
多日不见,傅云疏变回了了他原本的样子,蓝眸银发,遮盖着大部分容颜的雪纱,人也好似有点冷漠了。
不是说他变冷漠了,他本就是这样的人。而是与十几日前与自己周游六界相比,他没那么温和了。
重离大多数时候都是个没心没肺的乐天派,但与人相处时却又极度敏感,旁人态度的一点点转变,他都能感受得很清楚,并且觉得是不是自己的问题。
“尊…云疏,你是不是不开心?”重离想了想,问道。
“嗯?”傅云疏仿佛毫无察觉,“没有,为何这么问?”
“是么,那是我想错了吧。”重离觉得可能是自己想多了,最近跟青竹那个话篓子走了一路,被他追问了一肚子不合时宜的问题,这段时间想的事都有点多。
傅云疏把糖嚼碎咽了下去:“这东西,算是礼物么?”
“算吧,算的。”重离点点头。
傅云疏笑道:“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阿离与我,当真是心有灵犀。”
重离不解:“啊?”
“跟我来。”傅云疏牵起他的手,往云殿飞去。
在傅云疏雪洞一样没有任何特色和摆设的房间里,突然多了个醒目的锦盒。打开后取出一副卷轴,用红色的飘带系着。傅云疏把卷轴放在他手里:“打开看看。”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重离好奇地展开卷轴,一副水墨画展现眼前。傅云疏捏了个决,画上的景物便漂浮起来,在空中绘成了一幅飘动的虚景。
画上是万里河山,有奇山异水,云蒸霞蔚;亦有人烟繁密,琉璃城池。大千世界,万种风情,尽收画卷之中,单只是观赏,便觉身临其境。
而最吸引眼球的是左下角,绘着一角向前飞出的孤崖。崖上,有个黑发红衣少年的背影,少年旁边,卧着一条龙。
“这是你和我!”重离惊喜不已,伸手去摸,触碰到虚景的瞬间犹如水面泛起涟漪般荡开波纹。画上的场景,皆是他们踏足过的地方,他没想到傅云疏会以画卷的形式把两人的经历留存下来。
“嗯,记忆总有模糊的那天,画下来,等到很久以后拿出来看看,便不会忘记。”
傅云疏那么忙,却在百忙之中抽身出来,绘了这样一幅浩浩荡荡的画,还是如此窝心的理由。重离既意外又感动,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阿离。”傅云疏摸了摸他的脸,“你方才问我是否不开心,我倒觉得,你好似有什么心事。”
“我?”重离正仔细观摩画卷,听到这话抬起头来,“我…并没有。”
“别骗我,你藏不住心事,有什么便会写在脸上,我看得出来。”傅云疏道,“你若不说,我便会猜,通常来说,我猜的都是错的。”
重离道:“不是什么大事,没关系的。”
傅云疏却严肃道:“不论大事小事,你都可以同我说。有何要求,我也会尽力办到。”
他顿了顿,复补充道:“这世上许多事,并非有想象之中艰难。”
这么深奥的描述重离自然没怎么听懂,他犹豫片刻,慢慢卷起画轴,道:“我只是在想,若有一天你我的事被外人知晓,甚至被天下人知,那该如何是好。”
傅云疏微微蹙眉:“这有什么?”
“自是有什么。”重离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我和你,种族不同,身份有别,还同是男子,被旁人知晓,恐怕麻烦无穷。”
“你在担心这个?”
“嗯。你放心,我不会跟旁人乱说的,不会给你找麻烦。”
身边半晌没有传来声音,重离没有等到回答,抬起头来时,看到了傅云疏意味深长的目光。他道:“你可能不记得了,我之前便说过,我不在乎你是男是女,是仙是鬼。”
重离立刻回道:“我记得,我当然记得。只是你不在乎,并不代表旁人不在乎。”
傅云疏思索片刻,点头道:“这倒是,你既为我着想,我便不会说。”
“是么,好。”重离这样答应着,但却总有一点不甘和失落,甚至有一点点期盼傅云疏给出一个让他心安的回应。
但并没有。
重离努力冲他笑了笑:“好啦,我有些累,想回去睡一觉。”
“这么早?”傅云疏看了看窗外仍亮着的天光。
“嗯,赶路太累了,腰酸背痛的。”
“那你去吧。”
重离抱着画卷跑了出去,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明明是他让傅云疏不要告诉别人的,可当他如此答应时,自己又为什么这般难过?
重离也想不明白自己究竟要什么,矛盾的心情纠结着,辗转难眠。入夜后,他恍惚间感觉有人进了房间,替他拉好被角,躺上了床。
“睡着了么?”傅云疏抱住他,在耳边低声问了一句。
重离闭着眼没有接话,傅云疏轻叹一声,也没有继续说话,两人便这样各怀心事,又相拥着在黑夜里寂静下去。
夜幕深沉的天梦泽,悄无声息,天九一如既往卧在泽边芳草中浅眠。紫竹飘零,在她背上落下根根尖细的竹叶。
突然,她耳朵一颤,睁开眼扬起了脖子,目光落向竹林深处。
似乎有什么不寻常的动静。
片刻,一团紫光微亮,杜若从林中走来。数日不曾抛头露面,她精神看上去虽还可以,但她本艳丽无匹的面孔上满是疲惫,双眸之中,更毫无一点神采。
她一靠近,天九便嗅到了一股酒味,她化作人形站了起来,道:“杜若姑娘,夜半来访,不知所为何事?”
杜若倚靠在一棵高耸入云的竹上,仰头望着林间参差洒落的月芒,沉默不语。
天九又道:“尊上并不在此处。”
“我不找他,我是有话问你。”杜若道。
天九疑惑不已,两人素日毫无交集,一时还猜不出她想问什么。只听杜若道:“天九仙姬,有多少人知道你的身份,其实并不仅是傅云疏身边亲信那么简单?”
天九眼中一凛,面色亦沉了下来:“你想说什么?”
杜若道:“万年春秋孕育而出的大泽之灵,本有呼风唤雨,颠倒乾坤之能。神的义女,世上唯一可通神谕之人,如此强大的本领,却连司水仙君一职都是漱玉所担,你却只在傅云疏身边当个传话的随从,不觉得是焚琴煮鹤,暴殄天物了么。”
天九冷声道:“这与你何干。”
“只是好奇,傅云疏痛恨神界,你却是神放在他身边的一双眼睛,他对你,就真的百分百信任么。”
“我不是谁的眼睛,尊上信任我与否,也不是你可以置喙的事。”
天九虽并未直接回答,但这点自信她还是有的,否则这么多年,傅云疏不会允许她一直跟在身边,更不会将私造鬼王这种事告知于她。
对于她而言,她不是谁的眼睛,她只是傅云疏的亲眷,仅此而已。
杜若冷笑道:“像傅云疏这般无情无义的人,竟有人这样死心塌地地跟着他。他可背信弃义,就不怕哪日也会抛却与你的情义?”
天九道:“杜若姑娘,你不必来我这里挑拨什么。当年魔界之事你再清楚不过,那并非尊上意愿。时过境迁,该放下的便放下吧。”
“我不需你来告诉我什么该放下什么不该放下!”杜若恼怒道。
“可如此死缠烂打,受折磨的还不是你自己。”
杜若眉心深蹙,痛苦不堪地蹲了下去:“凭什么,我的家,我的一切都毁在他手上,凭什么要我原谅!”
天九无计可施,素日哪有人敢在此处撒泼打滚,只是这个人,却又无法简单直接地给轰走。
杜若环在头前的臂弯中传出压抑的低泣,天九踟蹰了一阵,想着她虽烦人,却也实是个可怜人,于是放下戒心,在她身边蹲下来,轻声道:“杜若姑娘,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尊上许你留居仙界,你若看淡一些,自己便是可以过好的。”
“自己过好,我还可以么?”杜若苦笑一声。
“自是可以。”天九拍了拍她的背,“未来生于过去,一切都会好的。”
“我未来如何,我不清楚。”杜若微抬起头,“可我觉得,你是没有过好的机会了。”
天九尚不解此话何意,杜若眸中忽然闪烁起妖冶的紫光,一阵锥心刺痛从额间传来,不及反应,天九便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天梦泽岸边的巨石上。
后脑似有温热的液体流了下来,疼痛带来天旋地转的眩晕感。视线模糊时,她仿佛看见一根近乎透明的丝线扎在自己额间,丝线另一头,链接在杜若颤抖的手掌心里。
牵丝咒!
糟了,天九奋力想要斩断勾连在眉心的丝线,四肢却像被钉住了一般无法动弹,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杜若把自己的元神一点点从体内牵引了出来。
牵丝咒,魔族秘术,可置换元神,李代桃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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