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曦

　　时间仿佛开始了无尽的循环，一切变得和一年前一模一样，沈鑫宥独自一人上班、独自一人下班、独自一人想起叶聆曦。邮箱里还是会时不时收到她的邮件，简单说着她的近况，他的理智告诉自己，他终究还是放不下她的，但是却依旧鬼使神差地被莫名的情绪牢牢控制着，没有回过其中的任何一封信，一直到他再也收不到她的任何音讯。

　　这些日子以来，沈鑫宥时不时有一种错觉，三个月前的那个烟花之夜是不是真的发生过？那到底是现实还是自己虚构出来的幻想？他多希望这是和之前一样的噩梦而已，只要醒来，就能轻松地回到过去，可是手机里残留的短信却冷酷无比地告诉他，这一切，是他必须去面对的事实、也是他必须去承担的代价。

　　何晓辉和陆慧儿激动地策划着他们的蜜月之行，他们也依旧像过去一样时不时聚在一起谈天说地，但是叶聆曦的名字却再也没有出现在他们的对话之中，似乎这突然就变成了一个禁忌。但就是这样，每次散场之后孤独回家的沈鑫宥才越来越意识到，或许这真的是一场梦，过去的十年都是一场梦，而现在，即使他再留恋、再不甘、再深陷，梦也到了该醒的时候。

　　“都快三个月了，你确定我们这样刻意回避着叶聆曦的名字，是在帮他吗？”，又一次聚会结束之后，陆慧儿坐在副驾驶上，不解地问道。

　　“在他想通之前，我们只会越帮越忙”，何晓辉将车停到路边，开启双闪之后，靠在椅背上，叹了口气说道。

　　“为什么？”，陆慧儿仍旧是一脸的疑惑，其实这些日子以来，她一直觉得，应该像过去一样，无论从什么角度，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让这个名字成为彼此之间的逆鳞。但是好多次她的话都已经到了嘴边，却硬生生地被何晓辉拦了回去。

　　“因为这次不同，之前他们是两个人，而如今，他们是一个人”

　　“一个人……”，陆慧儿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片刻之后，仿佛终于明白了何晓辉的意思，问道：“那他什么时候才能想通？”

　　“说实话，我不知道”，何晓辉无奈地摇了摇头，说道：“或许是等到有一天，他可以主动提到叶聆曦吧……”

　　“那难道就这样一直等着？叶聆曦之前给你的那枚钥匙扣，让你找个适当的时候还给他，你想好什么时候给他、怎么给他了吗？万一他永远不提叶聆曦，你就打算一直替他收着吗？”，陆慧儿想起了被何晓辉放在扶手箱里的那枚钥匙扣，略显焦急地问道：“年底去欧洲度蜜月，叶聆曦说会找机会飞到意大利和我们见面，万一到时候问起，你打算怎么说？”

　　何晓辉看着前方空无一人的街道，双闪灯有规律地跳动着，仿佛在默数着时间的流逝，片刻之后，他终于开口说道：“我想到一个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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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鑫宥又一次走进了经大商业中心的咖啡店，可能是清晨整个校园还没有完全醒来的缘故，整家店甚至收银处都空无一人，他便随意找了个靠窗的位子坐下，一边发呆一边等着服务员的出现。

　　又是一年校招季，沈鑫宥并没有将自己和叶聆曦最新的故事告诉给任何人，所以自然被“好心”地安排到经大出席新一年的校招宣讲活动，而他也并没有对此表示什么异议，可能在他的内心深处，虽然还无法面对叶聆曦，但是对于曾经刻满了他们生活足迹的地方，依然有着极深的眷恋。

　　“枫糖燕麦拿铁，低咖啡因、多奶泡，我没记错吧”，咖啡店老板笑着将一杯咖啡放到了沈鑫宥的面前，说道：“你是今天的第一个客人，这个可颂就当是送你的”

　　“谢谢老板，你竟然还记得……”，沈鑫宥看着桌上的咖啡和面包，向老板致谢道。

　　“只是今年的这杯咖啡，没有了买一送一，你不会失望吧”，老板开着玩笑说道。

　　“当然不会……”，沈鑫宥想起去年那个犹如美丽误会一般的“买一送一”，只是如今看来，却显得有点讽刺。

　　“时间还早，也没什么客人，不介意的话，我们聊聊天？”，不等沈鑫宥答应，老板便很随意地在他的对面坐下。

　　“不介意”，沈鑫宥有一些惊讶，但是他确实也没有拒绝的理由，有人说说话，总好过对着窗外发呆。

　　“好像是三个月前吧，她也来过，一个人”，老板开口说道。

　　沈鑫宥仿佛被击中了一般，他自然知道老板口中的“她”指的是谁，或许从老板提出要坐下聊聊的那刻起，他就有些期待着这个名字的出现。毕竟，他和老板并没有太多的交集，能聊的，无非就是咖啡和同伴，而他相信，老板印象最深的，应该就是那个在过去的几年里，经常和他一起来的女孩。

　　他的倔强和自尊或许还在抗拒着在好友面前承认，自己就是这样没有出息，永远都学不会放下，但正因为如此，他深刻地知道自己仍然想着她、念着她，所以这些日子以来，何晓辉和陆慧儿刻意也好、无意也罢，闭口不提的那个名字，此刻的他是如此迫切地想要从陌生人的口中再一次听到。

　　“你们还真是有默契，她当时也是坐在你现在的这个位子，整整一个下午，喝着你现在的这杯咖啡，看着窗外发呆”，老板看了沈鑫宥一眼，那个眼神仿佛早已洞穿他平静的外表下、那内心中强烈的激动和惊讶，平淡地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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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板，你今天的咖啡豆是不是和以前不同？”，或许是面对老板深邃的眼神，又或许是因为自己内心的纠结，沈鑫宥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慌张地拿起咖啡喝了一口后，发现了口味上的异常，便好奇地向老板问道。

　　“不愧在我这里喝了好几年，有品位”，老板笑着说道：“今天特意给你换了这款精品豆，我在云南的园子里亲自种的，刚烘焙好”

　　“你在云南还有咖啡园？”，沈鑫宥吃惊地问道。

　　“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一个咖啡店的小老板？”

　　“难道不是吗？”，沈鑫宥瞪大了眼睛，他怎么也想不到，一家看似平平无奇、隐藏在高校深处的咖啡店，竟然可能还藏着意想不到的故事。

　　“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一个人”，老板仍旧是那副微笑的神态，平静地说道。

　　沈鑫宥突然之间有一点恍惚，这简简单单的几个字，他却仿佛从那里看到了自己的未来，无论将来的日子是恬淡平静还是功成名就，或许都无法逃避内心的遗憾吧。

　　“你还小，可能并不懂，但其实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无论过得怎么样，在大多数人的心里，都会有这样一个人”，老板看着有一些发呆的沈鑫宥，似乎也把他当做了一个倾诉的对象，淡淡地说道：“我们或许很久没见，甚至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联系，彼此的生活也都在继续、过得很好，又或许我们每天都有机会点头致意，随意地聊上几句，我一度以为世事变迁、云淡风轻，自己也早已忘记和放下”

　　说到这里，老板叹了一口气，或许是哪怕时间带走了再多，触及到那个曾经放在心底的她时，还是会有隐隐的疼痛吧。

　　“但可能就在一个普通的夜晚，或许是别人口中不经意的提起、又或许是网络上一个似曾相识的故事，她就这样毫无预兆、猝不及防地出现在了梦里，在那里我们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那样，自由自在地聊着过去、畅想着未来……直到第二天早晨醒来时，发现其实什么都没有改变，除了湿透的枕巾告诉自己，那晚哭得像一个傻瓜”

　　“老板……”，沈鑫宥是真的有一些意外，除了对叶聆曦，他并不是一个很有耐心的人，甚至都不是一个合格的聆听者，但是从老板的诉说中，他却很想安慰几句，哪怕他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安慰别人。

　　但是老板却微微地摇了摇头，示意让他继续说完：“那一场梦就像手术刀般精准犀利地割开了我早已结痂、不为人知的伤口，再次将所有的回忆赤裸裸地暴露在自己的眼前。那些记忆里的欢笑并没有让我变得更快乐，而那些伤痛也没有让自己变得更加成熟和勇敢。我开始意识到那么多年来的看似放下，到头来自己所获得的只是一针麻醉剂而已，而当药力过去的时候，我唯一的选择只能是再来一针，然后在忐忑不安中自我安慰和虔诚祈祷，期盼这一针的效果或许会持续得更久一些……”

　　老板拿起自己的那杯咖啡，深深地喝了一口，仿佛那是一口陈年美酒，喝下之后，就能忘却掉所有的不甘。

　　“那个人是？”

　　“我的大学同学”，老板放下咖啡杯，从神态上已然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波动，仿佛讲述的是别人的故事：“那是一个老套的故事，穷小子暗恋富家女，其实现在回头看，结局应该一早就是注定的吧”

　　“那后来……”

　　“后来也很老套，小有成就之后，终于有了自信，才知道她已经嫁做了他人妇”，老板自嘲似地笑了笑。

　　“那刚才你说在这里是因为一个人？难道说……”

　　老板笑着点点头，说道：“毕业后，她留在了经大当老师，每天早上都会来买一杯精品手冲，我也就盘下了这家店，之所以会在云南买个园子种咖啡豆，也是为了不断改良来适应她的口味，这可能就是现在我唯一能为她做的事情了吧，也算是弥补当年胆怯的遗憾”

　　“难道她从来都不知道？”

　　“她那时众星捧月，长得好看、家境也好，哪里会注意到无论是相貌还是才华都平平无奇的我？后来等我终于觉得自己可以配得上她了，她却已经结了婚、有了孩子，我又何必去横生枝节呢？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会跟你说那么多，可能心里或多或少还是会有些遗憾吧……”，老板的脸上依然是那样的波澜不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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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遗憾……”，短短的时间内，这个词在老板的口中出现了两次，仿佛击中了沈鑫宥的内心，他不由自主地轻声重复道。

　　“你知道什么是遗憾吗？”，老板看着似乎走了神的沈鑫宥，突然问道。

　　沈鑫宥不由自主地点点头，但是半晌也说不出来。

　　“所谓遗憾，就是自始至终你的内心都知道这是对的，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坚持到底”，老板笑着给遗憾下了如此饱经沧桑的定义，然后起身离坐，说道：“好了，我也该去忙了，你慢慢喝”

　　过了不久之后，咖啡店的门被再次打开，正对着窗外发呆的沈鑫宥，也将目光重新投向了吧台。他看到一位约摸四十多岁、穿着得体、气质高雅的女士，正在吧台前和老板愉快地聊着天，而老板也一边用手摇磨豆机仔细地磨着咖啡豆、一边和她轻声攀谈着，从老板的眼神里，他看到了温柔，而从老板上扬的嘴角，他读到了发自内心的满足。

　　不一会儿，沈鑫宥便将视线收了回来，这幅画面或许是对老板曾经的遗憾最好的弥补吧。而叶聆曦这个名字再一次不由自主地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这不算得体的告别之后，自己还会有机会像老板这样和她笑着谈及过去、现在和未来吗？

　　老板的遗憾，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弥补着，而他的遗憾呢？

　　送走了最熟悉的客人之后，老板看着仍然坐在窗边发呆的沈鑫宥，桌上的那杯咖啡应该早已凉透，他的嘴角露出了一丝不易被人察觉的苦笑，微微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往后厨走去。

　　（三个月前）

　　丝雨绵绵、雾霭重重，上海的梅雨季总是那么地令人厌恶，仿佛永远都提不起精神。坐在咖啡店的窗边，叶聆曦觉得有一丝讽刺，明明这里才是她从小长大的城市，但这阴阳怪气的天气却让她生出一种仍被困在英国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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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枫糖燕麦拿铁，低咖啡因、多奶泡”，老板将做好的咖啡轻轻地放到她的面前。

　　“谢谢”，叶聆曦很有礼貌地致谢，但是当她看清楚桌上的咖啡后，忍不住抬头问道：“老板，我只点了一杯，你是不是记错了？”

　　“买一送一，这个梗你男朋友没有跟你提过吗？”，老板笑着解释道：“真是的，竟然让女生等他那么久，一会儿罚他买单”

　　叶聆曦默不作声，她当然记得这个“买一送一”的梗，她甚至还清晰地记得透过并不清楚的视频通话，沈鑫宥讲述这件事情时手舞足蹈的状态，以及在讲完之后冷不防的那一句，“叶聆曦，我想你了，我好想好想抱抱你”。只是当初这些细节有多甜，如今回忆起来，似乎就有多么的苦涩。

　　“不过意思意思就行了，那孩子是真的在乎你”，老板见叶聆曦不出声，以为她正在生沈鑫宥迟到的气，替他辩解道：“你在英国的这一年，他有时候还是会过来坐坐，每次都点枫糖燕麦拿铁，说这就是你的味道。有好几次，我能看得出他很累，可能是因为工作，也可能是因为想你，但每次和他聊天，只要谈到你，他的眼睛里都能重新放出光芒，开心地说还有多久就能见到你……”

　　“老板，我明天就要回英国了”，叶聆曦重新抬起头，想要努力地不让眼泪留下来，但是声音却出卖了她，哽咽道：“我可能要把他弄丢了……”

　　老板看到了在眼眶中盘旋的那滴泪，默默将一张纸巾推到了她的面前，体贴地问道：“有什么我能帮你的吗？”

　　“我想喝一杯浓缩”，叶聆曦说道。

　　“那个很苦……”，老板的语气中透露出一丝怜惜。

　　“咖啡越苦，生活是不是就不会那么苦了？”，说完，叶聆曦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虽然外面就像这段十年的感情一样，一片雨雾，什么都看不真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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