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寒山转苍翠

　　屋里人正说着话，董家奶奶进屋了。

　　“你们昨天半夜里才回来，应该也都饿了吧，赶紧出来吃早饭呀。”

　　大家便鱼贯出了屋，来到屋前空地的两张方桌边坐好。

　　早饭难得的很丰盛，每人都分到了一碗地瓜粥，桌上还摆着大盘的蕨菜凉拌蘑菇丝，和用两个小篮子装着的小咸鱼干。那鱼干是专门挑溪里的小鱼晾制的，董家奶奶很擅长做这种吃食，小咸鱼干酥脆可口，咸爽开胃。

　　方秀芸怯生生的拉着儿子坐在长桌一端的角落里。她握住筷子的时候，手都是抖的。

　　见人齐了，董家奶奶还从锅里拿出了四个鸡蛋，小心翼翼的分发给四个年纪最小的孩子吃。

　　山里统共就攒了这么几个鸡蛋，白芷和宋贞都挺不好意思拿的，但推让半天，其他人说什么也不肯要。

　　白芷只好低头剥鸡蛋壳，她已经好久没吃鸡蛋了，当下咬了一口，顿时觉得这自家养的鸡下的蛋，蛋清滑润，蛋黄香腻，好吃得很。

　　小桃子那边狼吞虎咽的；武儿却是怕的很，根本不敢拿东西吃，张长泓哄了会儿，他才慢慢的咬了一口鸡蛋，然后眼底便漫上了一层水气，模样可怜的很。

　　因着早饭丰盛，大家感到十分餍足。

　　山间气温虽是在日渐升高，但山壁阴凉，还有树木遮阳，再加上小溪带来的水气，人在这山里，便觉得很是舒服。

　　填饱肚子后，众人又闲聊了会儿。

　　李肖这才透露了一点儿那黑客栈的事。

　　“……里头像是迷宫，暗无天日的，有不少房间里关押着人，那些人唉，都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好在我走镖见识也多，依着经验猜了几间，到了第四间，可算把人找到了。此时已是打草惊蛇，我们大家伙儿也怜悯其他被关的人，便索性，搜过哪间房，就把哪间房的人都放出来，然后大家一起闹！”

　　王念周一脸痛快：“这下那黑客栈整间都烧塌了，以后看他们还怎么害人！”

　　其他人都瞪大了眼睛听他们讲述事情经过，又是惊奇，又是后怕。

　　董家奶奶拍着大腿道：“你们胆子也太大了！”

　　沈卓清也颤着嗓音问：“……那些黑心的东西，掳走人去，是要干什么呀？”

　　餐桌上还有小孩子，李肖他们便也不想讲太详细了，只道：“他们？还不是没饭吃闹的么！一个个都不把人当人看了！以为现在外头的百姓都干巴瘦，可以任人鱼肉呢。”

　　李肖又讲了讲众人如何齐心协力、一把火把客栈给烧了个干干净净的过程。

　　“……甚至连路人都跑过来帮我们烧客栈呢，真是大快人心！”宋贞补充道。

　　董家奶奶啧啧道：“哎呀呀，这真是不得人心，会遭报应哟……”

　　白芷这时说：“李大哥，那以后，你们也暂时不能出山了吗？若是出去，会不会有人找你们麻烦？”

　　“也是亏得白芷机灵，提醒我们蒙面出去，所以我们几人的脸都没被人认出来。只是，我们最好还是先避避风头，不要冒然出山，客栈那些人都疯了似的在找我们呢！”

　　“你们昨夜穿着的衣服，也最好不要再穿出山了，还有，若是能改变下妆发就好了。”

　　山里的人都是些粗人，也没有会梳头打扮的。

　　不想，方秀芸却道：“我以前在大户人家里做活，也看过不少姑姑们打扮梳头，甚至还偷偷学了些手艺呢！男子的常见发式我也会梳，如果要给李大哥收拾一下的话，那就梳梳头发，再把胡须眉毛修一修，保准大变样。”

　　“甚好，甚好。想不到你还会做这些，那么这样说来，过些时日，李大哥他们还是可以出山的，也就不耽误事了。”

　　方秀芸又讨好的朝在座的女子道：“其实我更擅长女子的发式，梳头打扮之事，我也会做。”

　　白芷顺着话题，又聊到了方秀芸身上：“张大哥还是就先别出山了吧，也好陪陪武儿。”

　　武儿一脸却生生的看着大家，小手拽着自己爹爹的衣襟，不敢撒手。

　　张长泓便看了看桌子那一头的方秀芸。

　　同样是独身的女子领着一个四五岁的孩子，在这乱糟糟的世道里闯荡，小桃虽说消瘦疲劳，可眼底里却有光，反观他自己的儿子，却畏缩惧怕，眼神呆滞暗沉。

　　张长泓便也想帮帮这方秀芸，便与她聊了两句织布的事情。

　　半晌，张长泓才道：“我看可行，那我便先不出山了。一来，咱们山里人越来越多，也该再建一间房了，二来，我也好帮着方秀芸把织布的事情搞好……现在这种年景，一旦旱灾了，除了少数必需品，便很难有其他物资流通。明城那些达官贵人，想要在入冬时，买到织得好的毛或布，也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董家爷爷皱紧眉头：“现在，咱们能备下的东西，就都抓紧添置，粮食也要更省着吃才是。”

　　“对，过段时间，我们再去明城囤些物资，能买到的就都买回来，不要吝惜钱。我就怕这旱灾越重，外头越乱啊……”白芷也沉思着道。

　　沈卓清忙安抚着拍了拍白芷的手背：“你也别太担心了，眼下我们人多力量大，总会克服难关的。”

　　白芷点点头，忽然想到了什么，难得露出一丝笑意：“说到吃的，我和宋贞之前去海边捡回来的东西，你们都看到了吗？”

　　众人面面相觑。

　　董家奶奶一脸为难：“也不知道那箩筐里的是什么哟，长得好吓人，还会爬呢！”

　　**

　　早饭过后，男人们都进了青眉山，想着打些猎物，然后再砍点木材回来。他们有宋贞带着，想来会更加轻车熟路。

　　女人们便在山里伺候农田、牲畜，然后再做做家务。

　　武儿有差不多年纪的小桃陪着，似乎欢快了一些。只可惜武儿身上有伤，还不能出屋太久。但两个小男孩成为了玩伴，在山间自在极了，再也不用担心饥饿与受伤。

　　方秀芸看着他们重新露出小孩子才有的淘气笑脸，心里一阵酸涩，整个下午，她都一边抹眼泪，一边抢着干活。

　　她便铆足了一股劲儿，要把这山壁间的家给收拾的舒舒服服的。

　　傍晚，灶台上的大铁锅里煮沸了水。白芷将抓回来的螃蟹和海星都倒进锅里，然后又指挥着沈卓清清洗海带、螺子、和带子。

　　海带洗了就先晾好，也不着急吃，螺子也可以等下回和辣子一起炒了吃。只是海星、带子和螃蟹，都得吃新鲜的。

　　不一会儿，螃蟹都煮好了。看着盘子里红彤彤的大螃蟹，白芷忍不住吞了吞口水。

　　她又和方秀芸一起收拾带子——先是把带子的壳撬开，只留下贝柱，然后再将贝柱切成薄片，便是一道鲜甜美味的刺身。

　　山里只有不多的酱油了，很是金贵，但今晚可以都用上，算是吃顿难得的团圆饭了。毕竟今天之后，宋贞就要回青眉山里了，李肖也很可能要去明城打工。

　　山里没有芥末，但可以用蒜和辣子代替。想到一会儿可以吃到嘴的美食，白芷简直是前所未有的开心。

　　夕阳西下，男人们回到山里时，看到桌上的食物都感到十分惊奇。

　　他们迅速的安放好木材和猎物，然后又胡乱的清洗了一下自己，便赶紧来到餐桌前乖乖做好。

　　白芷瞥了几眼，男人们今天的收获很是不错，竟逮到了两只山鸡和一只狍子。

　　方秀芸把杂粮饭端上桌，这下便菜齐了。

　　众人便都围拢着做好。

　　这次是白芷最先讲话。她看着一桌子人眨巴着眼睛等着自己讲解的样子，便觉得十分想笑。

　　“这叫螃蟹，这叫带子，而这个呢，是海星……”白芷抓起一只螃蟹，给大家示范怎么吃。

　　螃蟹开壳之后有不少黄儿，异常鲜美。白芷嗦了一大口螃蟹黄儿，回味了半天，才舍得咽下去。

　　她接着卸下了几支螃蟹腿，连咬带掰的，揪出了一大条白白的蟹肉。

　　“这就是螃蟹的肉，是可以吃的，而且味道特别好！”

　　由于白芷大口吃蟹肉的表情太过享受，众人也忙效仿着开始吃螃蟹。

　　白芷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周国第一个吃螃蟹的人，但其他人在尝到蟹肉的鲜美味道之后，纷纷惊呼出声。

　　他们应是一辈子都没吃过这么好吃的海鲜，个个狼吞虎咽、啧啧称奇。

　　海星的好味道大家不是很能体会到，但只要有的吃，对于现在的人来说，就已经很幸福了。

　　带子是除了螃蟹之外最受欢迎的海味。带子的肉滑嫩而有嚼劲，做成刺身很清甜，再配上酱油辣子，简直是会让人上瘾。

　　一大桌的海味，竟很快被众人横扫一空。

　　“这也太好吃了吧！真没想到啊……”王念周摸了摸自己鼓起的肚皮，餍足的叹息了一声。

　　李肖也舔着嘴唇道：“这世上竟还有这种美味，看来以后我们要常去海边了！”

　　董家爷爷笑得眯起了眼：“外头天灾人祸不断，没想到我们还能吃到这么好的东西，这真是以前想也想不到的福气哟！”

　　方秀芸便又低下头抹了抹眼泪，她心下极为激动，又不知还能说些什么话来表达自己的感激，便只浑身颤抖着掉眼泪。

　　沈卓清吃得脸蛋红扑扑的，忙安慰起方秀芸来。小桃也打着嗝，安慰起自己的娘亲来，一副小大人做派。

　　另一头，武儿玩了一天也累了，正勾着父亲的袖子，小脑袋一点一点的；张长泓脸上便露出了慈爱的笑。

　　一丝清风吹过，夕阳的颜色浸染着树叶，四下里一片祥和。

　　白芷看着大家，心里十分满足，便想，这往后的日子，要越过越好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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