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强词夺理
这一场闹剧，虽然不过短短一段时间，并且正事还一点没谈，可不知怎的，大家都不约而同地觉得有些精疲力尽。
柳有成手指捏着自己的眉心，道：“话回正事，大嫂嫂，头先话到田地是吧？”
章氏心态调整得很快，刚才还凶神恶煞，这会儿又恢复了正儿八经的模样，道：“家里的田地本就不多，总共也就四亩中等水田，四亩下等水田，还有茶花山的六亩山地，山地现下都是种得茶叶子。”
她说到这里瞥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正端着茶盏漫不经心冲里吹气的方氏，撇撇嘴，很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道，“这其中，一亩中田跟两亩山地是老二媳妇名下的，自然是还给渠。”这指的是当初谢香书嫁过来的时候谢家给她的陪嫁。
又听她接着补充了一句，“至于屋子，渠们现在住的东厢房就分给渠们继续住。”
柳有成点点头，等她继续说下去，可等了半天没再听见声音，抬眼看过去，见章氏正低垂着眼皮看着地，嘴唇紧闭，那架势，竟是完全没有再开口说话的意思。
柳有成简直是惊呆了，这就完了？这就分好了？他斟酌着措辞，犹犹豫豫地开口询问：“大嫂嫂，你这……大川屋里六口人，就只有一亩水田怕是……怕是不太够吧？”
他说得委婉，外面看热闹的那些人可就没那么客气了，这些淳朴的村民们本来就对老柳家要把断腿的二儿子分出去一事很看不过眼，再一听章氏这分家的章程，顿时就炸开了锅，你一言我一语地议论开了。
“怎么有这样做娘的哦？真狠得下心诶！”
“这是要逼死大川一家诶！”
“人家大川一家残的残病的病，就指着田地过活了，一家六口人，才一亩水田，佃出去还要分粮给佃户，自己家呷饭都不够了，心肠也太硬了吧？”
章氏一立眉毛，嚷道：“六口人怎么了？我们屋里还有十张口嘞！渠六口人要活，我十口人就活该去死啊？渠屋里人是人，我屋里人就不是人了啊？一共就四亩好些子的水田，渠们三兄弟加我们两个老不死的一共四股，一股一亩，不是正好？还想要几多啊？房子也有、地也有，还想怎样？还想把渠爷娘兄弟都逼得去死才满意啊？”
柳叶都要被这个不要脸的老太婆给气笑了，强词夺理胡搅蛮缠也要讲个限度，章氏看来这次是豁出去了，拼着一张老脸不要也要尽可能多地保住家产。
她刚想开口反唇相讥，冷不丁却被柳大川一个眼神制止住了，就在这时，一个压抑着怒火的声音从身旁响起，让喧闹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
“你们老柳家太不要脸！”谢老爷子满脸怒容，毫不客气地对着章氏喝道。
章氏骂红了眼，对着谢老爷子丝毫不示弱：“你一个姓谢的，也管到我们姓柳的家事上来了啊？你谢家是来打我柳家家财的主意啊？我呸！你们才不要脸！”
一直坐在那里喝茶的方氏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慢条斯理地开了口：“老姐姐啊，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按理话，我们几个外人，的确是管不了你们柳家的事，可凡事都得讲个道理，我们听你分家的法子觉得不妥，有些事怕是你没考虑到，我们作为亲家，总得要劝你两句。”
章氏哪里肯让她开口，只把一双小眼睛死死瞪着柳大川，恶狠狠地道：“老二！你这个呷软饭的小白脸！你就由得你丈人丈母娘欺到我们姓柳的头上啊？我晓得，渠们姓谢的有钱，你就眼红了，嫌弃我们老柳家，恨不得早日也改了去姓谢是啵？！”
这说的都是什么话啊！这章氏还是人吗？柳叶可真想上去就抽她两个大嘴巴子、骂她一句满嘴喷粪！
柳大川讷讷地看着指着自己鼻子骂的章氏，只觉得以前的自己可真傻，为什么会一心想让这种根本就不配为人母的人接纳自己、喜爱自己？
他又看一眼一直坐在阴影里一言不发的柳老爷子，他此刻低着头，连看都不敢往这边看上一眼，更不要说去劝阻章氏了。
柳大川笑了，笑容苦涩晦暗。
这就是他的父母，他立志要孝顺、要敬重的父母，他从小日夜盼望能回到他们身边去的父母。他忽然觉得好没意思，是真的没劲透了，一切都是那么的滑稽可笑。与其在这里听他们针锋相对大呼小叫，倒不如去看一眼他的好香书，陪她说说话、解解闷。自从醒来，他就再没有见过她，也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堂屋的这一幕幕好笑至极的戏码也不知她听没听到？……
这么想着，章氏的那些骂人的话就再也连一个字也进不了他的耳了，他冲章氏安抚地摆摆手，笑着道：“娘，崽现在是个废人了，为了香书跟几个细伢子能活命，就是真去呷软饭，崽也心甘情愿，没有什哩丢人的。岳父岳母疼惜崽，替崽着想，渠们话的事都可以代表崽的意思。”
章氏愣住了，有些反应不过来，不等她再次撒泼，方氏就先笑着对柳大川点点头，又对章氏道：“老姐姐，你先听大妹子我话两句。”
章氏还想开口，柳有成早就不耐烦了，拍拍桌子喝道：“大嫂嫂，你不要在这里左一句你屋里、右一句我屋里！不要话这家还没分嘞！就是分完了，你也还是大川的娘，打断骨头连着筋，事不要话得太难听了！”
“就是就是！”
“还有这样话自己的崽的啊！”
“是不是亲生的！”
……………………
章氏一连串的咒骂可算是犯了众怒了，门外的大家纷纷高声指责。章氏平常的为人其实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不过看她是长辈，表面上得敬她一二，可今天就连她自己都不要脸了，那他们还在意那么多干嘛？
章氏的气焰一下子就熄灭了一半，眼珠子开始打转，总算是暂时闭上了那张喷粪的嘴。
趁着这个空档，柳有成做个手势让大家安静，道：“亲家老太太有事要话，我们听一下子。”
方氏脸上始终带着得体的微笑，不紧不慢地开了口：“我有两件事不太明白，想向我老姐姐请教请教。这第一，一亩中田跟两亩山地是当初我们屋里女的陪嫁，署的是渠谢香书的名，是渠的私产，这私产也要算作老柳家公中的财产、拿来分家的吗？”
章氏拔高了声音道：“怎么不是？嫁进我们老柳家那就是我们老柳家的人，哪里来的私产？”
“老娘，事不能这么话啊！”冷不丁的，罗氏那尖细做作的声音传来，“地契上可是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署的是哪个的名、那就是哪个的地，就是告到官府去，你老人家也占不到理嘞！”她嫁过来的时候可也是陪嫁了两亩下等水田的，还有府城的房子，那都是署的她罗春绣的名，可得把话说清楚，不能让这个老太婆自动就把那些东西归入他们老柳家了！
“你……”章氏气得头顶冒烟，却再次被方氏打断。
“这第二，”方氏伸出两根手指，“我们姑且就按照你的分法来算一算，大川一家六口人，产粮食的是一亩水田，就不算给佃户的，就当这出产完完全全是归了渠们一家的，那渠们一家平均每人每年可呷的粮食是六分之一亩；你们一家十口人，产粮食的有剩下的三亩中田、四亩下田一共七亩，平均每人每年可得的粮食是十分之七亩，一人都快要有一亩地了。老姐姐，你口口声声话分得公平，话再分就是要逼你们去死，可我看哪，倒像是你要逼你家老二一家去死嘞！”
“对！没错！”
“话得好！”
“就是这个道理！”
……………………
章氏有些傻眼，她万万没有想到，平时看着说话细声细气慢条斯理的方氏，竟然这么的能言善辩。比起她刚才那一番强词夺理，方氏的这一番话可谓是逻辑缜密、条理清晰，叫她根本就无从反驳。
“老二……老二脚断了，又下不得地，要那么多地有什哩用哦？”她气昏了头，说出这么一句话来，顿时引来哄堂大笑。
青青清脆的声音从柳有成身后响起，语带调侃道：“姆娘，你屋里老三住在府城，也回不来种地，到时候分家的时候记得千万不要分给渠地啊！”
柳大林和罗氏一听急了，忙道：“这是什哩话！二哥哥自己种不得，不会佃给人家种啊？地该分还得分！”
柳叶和柳条都早笑弯了腰，青青那个活宝，嘴皮子还是那么厉害！
柳有成厉声喝止住青青，心里却也是给自家小女儿点了一个大大的赞，他对方氏道：“亲家老太太话得都在理。那依亲家老太太来看，这家应该怎样分才公道嘞？”
方氏笑道：“大凡分家，房屋田产钱财是大头，我们先话田产。去掉媳妇子们的私产，剩下的按股数均分。头先老姐姐话得不错，你们老柳家是二老一股、老大、老二、老三各一股，一共四股人，去掉媳妇子们的私产，剩下的田产一共是三亩中田、两亩下田、四亩山地，按这个来分才公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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