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萤

　　集市里小广场上的摊贩，以贩卖食物为主，热腾腾的馒头，香糯滑口的米粿，金黄油亮的炸枣，皆以当地所产制成，遵循传统制法，别有一番风味。
　　往来其间的赶集客，放慢了脚步，或如轩怡、秀兰般在摊上歇脚，细细品尝，或是打包装好，提在手上，晃悠悠地拎着。最温馨的是携孩出游的一家子，热腾腾的小食，夫妻俩相互喂食，你一口，我一口，眉目间情意浓浓，围绕在身边孩儿，俯身小小地喂上一口，红扑扑的脸上便荡开了笑，纠缠着还要再吃上一吃。平凡的家庭景象，看在轩怡眼里，不由得心生感慨。
　　不远处，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了眼帘，一身灰色的中山装，清爽干练，“王叔叔！”轩怡认得人来，向他挥着手。
　　那人循声看来，见是轩怡，眉眼便开展了起来，向她招了招手，要她过去。
　　“轩，好久不见。”见轩怡走近，小王伸出手来如往常般摸了摸她的头，“嘿，还别说，几日不见，又长高了不少，真是女大十八变啊。”
　　轩怡一怔，忍住了想要躲开的冲动，顺从地让小王摸着自己的头。
　　“王叔叔，你也来逛街？”轩怡好奇地问。
　　“我可没这闲心，”小王摇了摇头，低声对轩怡说，用手指着不远处摊贩前的一位男子，“这不陪着客人么。”
　　轩怡顺着小王所指的方向望去，油炸摊前围着不少人，正看着摊主忙活。只见那摊主将揉好面团抱在手上，另一只手飞快地将面团捏成球，一个一个地丢入油锅里。那摊主的动作连贯，语带吆喝，飞出去的面球在空中划出一条弧线，从锅边滚入油锅中。这手艺与其说是买卖，不如说是表演，吸引了不少过往的游客。人群中，站着一人，那人约莫二十来岁，背着手，正饶有兴趣地看着摊主摆弄，一身黑色的休闲西装，笔挺新潮，在人群中分外凸显。
　　“王叔叔，你忙，那我就不打扰了。”轩怡见小王在办正事，便是要离开。
　　“别跑，”小王拉住轩怡，“我有事问你。”
　　“什么事？”轩怡好奇地问。
　　“你在学校还好吧，学习如何？”
　　“还好啊，跟得上进度。”
　　“那你们班主任呢。。。对你还好吧？”小王又问。
　　“她对我不错，认真负责。”
　　“嗯？”小王疑惑地吱了一声，显然要轩怡描述得再详尽些。
　　“她白天到学校后就一直在学校里，晚上通常要待到七八点才回去。”轩怡回忆着楚老师一天的大致行踪，发现她好像也如自己般十分地规律。
　　“她这么忙，身体吃得消么？”小王语带关切，神情甚是欢喜。
　　“还好吧，没看她生病过，不过这么一直忙着，身体肯定吃不消。”轩怡幡然醒悟。
　　“恩，那就好，这段时间，老粗和我都忙着下乡，我替他问问。”见轩怡语含窃笑，小王忙着解释。
　　“王主任，这位姑娘是。。。”那位客人回到了小王身边，见小王和轩怡正说着话，好奇地问。
　　“小王！”轩怡转头看向来人，不由地一惊，脱口而出。面前站着的人不正是同单位的小王么，几个月不见，头发却是光鲜油亮了起来。
　　这声一出，那人显然是吃了一惊，一脸疑惑地看着轩怡，“我们认识？”
　　“哦，不，不认识。”轩怡缓过神来，才发觉自己失了态，双手不由地绞着衣角。
　　“刚才听这位叔叔叫你王主任，忽地想起楚老师对你的称呼，一时口快，王叔叔别见怪。”轩怡回头看向王主任，一个十分蹩脚的解释。
　　王主任一听，严肃的脸色缓和了下来，笑容又重新挂了起来，向轩怡道：“凑巧吧！王书记也姓王，跟我一个姓。”
　　那王书记也笑了开来，“一场误会，一场误会，我还以为我们以前见过呢。”
　　两个小王互相看了看，便又是一同笑了起来。
　　“轩，这位是王书记，新任的塔下村村书记。”王主任向轩怡介绍。
　　“王书记，跟您介绍一下，这位小姑娘是陈村长的孙女，叫陈轩怡，现在在县上高中读书。”王主任将轩怡介绍给王书记。
　　“噢，这位就是陈村长的孙女啊，王主任经常提起。”王书记堆着笑，“你好啊，小姑娘，这下我们算是认识了。”
　　“王书记好。”轩怡礼貌地点头回应，心中却泛起一丝抗拒。
　　“王书记刚来，正好今天又是大集日，陪他出来逛逛，了解一下我们这儿的风土人情。”王主任道，“这大集日一个月一次，王书记，感觉如何？”
　　“这样的集市还真是第一次见，城里没有集市，倒是过节时有庙会，不过这又跟庙会的感觉完全不一样。庙会有点像展览会，有组织单位，有统一的摊点，虽然是十分地热闹，却没了你们这里的随性。刚才的那个摊点，在我们那肯定是不会有的。”王书记总结道。
　　“那王书记，您是继续看呢，还是我们接着往前走？”王主任问。
　　“往前走吧，再看看其它的。”王书记回道。
　　“王书记再见，王主任再见。” 听了他们的对话，轩怡连忙道别，自己并不想与王书记多待。
　　“去吧。”王主任摆了摆手和轩怡道别，临走时却是吩咐，“有段时间没到我那玩，我那有些新玩意儿。”
　　轩怡茫然地点了点头，不知该如何回答。记忆中的她，应该和王主任十分地稔熟，可熟到什么程度，却没有了概念。

　　“轩姐，你跑哪去了？”见轩怡回到茶摊，秀兰便冲着她抱怨。秀兰面前的汤碗已见了底，正被她立在桌上无聊地转着，一旁的围巾已整齐地码好，重新装回原来的包装里，放在膝上。
　　“遇到个熟人，聊了会。”轩怡端起桌上自己的那碗香草茶，一饮而尽。茶水直入肠胃，冰凉的感觉顿时向周身展开，轩怡不由地一阵哆嗦，头脑清醒了不少。“走吧，我们继续，我要买的鞋还没买到呢。”轩怡闭眼耸肩，待那阵寒意缓了过去，才吐出声来。
　　这一路上，卖鞋的摊点众多，可没有一个摊点是专门卖鞋的。集市上的摊点总是衣服、裤子，鞋子一起卖，有牌没牌的混着卖，反正是哪种样式的衣裤好卖，就卖哪种。摊上的衣物也是随意地摆着，只是简单地分了类，摆出个大样来，具体到每个人的颜色尺码，便是要询问摊主，让他在编织袋里翻找。这样的集市，很难在不同的摊点上找到同样的衣服，而要买到称心如意的，便是要带点运气。这使得逛集市成了一种乐趣，谁也不知道自己中意的衣服会在哪里，也许下一件衣服会给你带来更大的惊喜，也许一转眼，你看上的衣服已归了他人。
　　出了小广场向前走，眼前便有一个卖衣服的摊点，摊主在地上铺了块大毯子，将各样的鞋子放在上面，在身后的两棵树间缚了绳子，绳子上吊着不同款式的衣服裤子，占据了不小的地方。这个摊位稍偏离了集市中心，却因此伸展了空间，也少了同行间的竞争，摊点上已围了不少年轻姑娘，倒很是热闹。
　　秀兰拽着轩怡来到摊前，便被眼前的衣物吸引，将茶摊上休息时积攒的体力都爆发了出来，一头扎进了姑娘堆里。
　　轩怡对衣服没有兴趣，更是不愿挤入一堆咋呼的姑娘中去，拒绝了秀兰的相邀，停在了鞋摊外。这里鞋的摆设明显比之前的鞋摊大气，一双双鞋子整齐地摆放在鞋盒上，呈八字摆开，让人一眼便能看到鞋子的各个角度，每双鞋的边上都摆着一个牌子，标注着鞋子的价格，让人一目了然。轩怡看了一圈，尽是些皮鞋，凉鞋，没有自己想要的解放鞋，便上前询问摊贩。那摊贩却是好奇地反问，“这里有这么多好看的鞋子，怎么就要解放鞋了呢？”
　　轩怡并不搭话，估量着这摊点的档次较高，便退了几步出来，站在摊外等着秀兰。
　　不一会儿，秀兰从姑娘堆中挤了出来，手里拎着几件衣服，冲到轩怡身边，将手中的衣服一件一件地往她身上搭。“轩姐，这衣服板型不错，杂志上都是这样穿的。你那些衣服啊，都该扔了，你看，这件衣服大小合适，样式好看，还真是合你现在的身材。你把外套脱了，套上看看。”
　　轩怡一把将秀兰挂在自己身上的衣服抓下，“别闹，我今天可不是出来买衣服的，你可别把我当衣架。”
　　“那不矛盾啊，买衣服有时要靠运气，正好遇到了合身的衣服，就得买，要不错过了就可惜了。你看这件，挺好的呀。”秀兰鼓励道，“再看这牌子，”秀兰翻出衣领，一朵金色的兰花显现在轩怡面前，“悠兰牌，这牌子的衣服质量不错，我看县上好多姑娘穿这个牌子。轩姐，穿上试试。”
　　“不了，我衣服已经很多了，你要喜欢，你自己挑吧，别再给我挑了。”轩怡连忙推脱，生怕自己被秀兰缠上。
　　“真不要么，”秀兰一脸的惋惜，“这么漂亮的衣服。”
　　“不了，我真不买衣服。”轩怡忙着拒绝。
　　“好吧。”秀兰噘着嘴，低落的情绪转瞬即逝，“那我再去挑会儿。”
　　“嗯，去吧。”轩怡连忙将秀兰推了回去。

　　似曾相识的场景，仿佛也是这样对着她说。。。
　　轩怡站在人群中，两边的人潮来往，熙熙攘攘，将她淹没，却有着一种与自己无关的喧闹。此刻的单孑独立，思绪却是一下子翻涌起来，不可阻挡。平日的埋头苦读，何尝不是努力地将自己忘却，不让自己空闲，没有时间思虑，便不会烦恼。
　　一种无尽的落寞，油然而生。
　　轩怡连忙将思绪拉回现实中，将目光转向别处，四下里寻找买鞋的摊位。
　　路的对面，前方不远处，却是让她发现了这样的一处摊点。地上孤零零地丢着一个麻袋，开着口子，摊主拿出几件衣服，随意地堆在麻袋上当作展示，麻袋前的地上放着双解放鞋，上下合扣，若不仔细察看，竟是不能发现。摊位的小贩也是特别，斜倚在树下，并不吆喝，只是默默地盯着前方。
　　那小小的摊位，在周围的摊位中毫不起眼，可倚树斜靠的身影，却是与四周不同，一身的孤寂，将喧闹隔绝。轩怡不得不承认，在拥挤的人群中，自己先是感受到了那个身影，才发现了脚下的摊位。
　　轩怡走上前，蹲了下来，将解放鞋拿在手上翻看。过了好一会儿，那人才从树下走了出来，如轩怡般蹲在了她的面前，两人间隔着一个编织袋。
　　“买鞋？”那人问。
　　“嗯，”轩怡报了码数，那人便从麻袋底掏了双出来，递给了轩怡。
　　轩怡接过鞋子看了看，这双鞋的鞋底有些轻微磨损，但总体看来，品相还是不错，便问了价格。
　　那人却是有点惊讶，“这鞋进货时，有些磨损，你确定要买？”
　　“要啊！”
　　“8块。”
　　轩怡听了价格，与之前其它摊上的价格进行对比，虽然鞋子有些残缺，可价格却是最低，便立即掏钱给了他。
　　那人并不急着接过钱，却是问道：“你这姑娘倒是有趣，别人都是跟我砍价，抱怨着这个、那个，磨了半天，不就是想再便宜点，你倒好，问也不问就买了。”
　　“我要买鞋，你这里有，价位又合适，所以就买了。”轩怡低着头，边将鞋子面对面重新绑好。
　　“姑娘，你看对面，围着那么多人，生意好，我看你刚才也是从那里出来，怎么没想着从中挑几件？”那男子接着问。
　　“那里没有我想要的鞋。”轩怡低头整理着自己的解放鞋，并没有转头。
　　“噢？不是女孩子都喜欢漫无目的地逛街，哪里热闹哪里去么，你看那不围了许多人。”
　　“是啊，可看的人多，买的人少。这个价位，在这里是买不动的。”轩怡回答，便是要起身。
　　“怎么说？看你应该是个学生，你买不起，别人就买不起？”那男子见轩怡起身，连忙也跟着起身，不依不饶地追问。
　　“嘿，你怎么回事，别人的摊子，你操什么心？”轩怡觉得好奇。
　　“没什么，生意人么，什么好卖卖什么喽。”那男子尴尬地笑了笑，“我在这里站了一天，也就成了你这一单。”
　　“那牌子的衣服，在鹭城都算是比较好的牌子了，可在这里，真没几个人买得起，不如就像这双鞋，虽有点瑕疵，但不影响使用，价格可以便宜点，这样买的人既有了面子，又消费得起。”轩怡解释，不想与这人纠缠，扬了扬手中的鞋子，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
　　“谢谢啊！”那男子点了点头，似乎还在回味轩怡的话。
　　对于那男子的谢意，轩怡耸了耸肩，一阵莫名，不知这谢从何来。

　　天色渐地暗了下来，河边的路灯忽地亮起，忽明忽暗地闪着。摊贩们开始收拾打包，陆续离开，集市渐地萧条。身边的摊主开始催促，有几位姑娘下了决心，付钱买了衣服。秀兰依依不舍地将一直拿在手里的衣服挂了回去，从姑娘堆里出来，见着已等累了蹲在地上的轩怡，走到她身边，不好意思地将她拉了起来。
　　“轩姐，等久了吧。”秀兰挽着轩怡，抱歉地说。
　　“没事，习惯了，我们走吧。”轩怡拍了拍秀兰的手背，表示不介意。
　　“那我请你吃饭。”秀兰提议道。
　　“不用！”轩怡打趣道，“大美女赏脸，给了个机会让我等，多少人求之不得呢。”
　　“那你得请我吃饭。”秀兰浅浅一笑，话意却是一转。
　　“啥？你什么时候学会贫嘴了！”轩怡伸手往秀兰腰里一掐。秀兰便笑着跳开，两姑娘又闹在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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