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里簪花

　　上山路上又遇着来时迎我们进山门的小沙弥，还不等我们上前询问，他就主动问道：“几位施主可是寻同行的施主么？”

　　“正是，小师父可是见过他？”我问。

　　“早些时候小僧见他与两位女施主同行，那时山风颇冷，小僧见他三人衣衫单薄，便领他们去了禅房，此时大约还在禅房吧，几位请随我来。”

　　我怒火中烧，三两步就走到了那小沙弥前头去，云柏追上来，笑道：“往日可从没见你这么好的体力，走这么高的石阶却还脚步轻盈。”

　　我没工夫和他斗嘴，一心只想快点到那禅房。这可恶的裕王爷，不知是该说他薄情还是多情，什么时候才能改了这见一个爱一个的毛病。

　　我一时竟开始后悔天台寺一行未带上采薇，当初怕采薇看我离开会难过，故意避开她，谁知道居然让裕王钻了空子，佛门圣地也不妨碍他拈花惹草。

　　我越走越急，胸中的火也越烧越旺。

　　云柏忽地抓住我的手，无奈道：“你走慢些，我都快赶不上你了。”又拖着我往身后瞧了瞧，“皇兄和皇嫂都落后这么远了，再这样下去，可又要走散了。”

　　我只得停下脚步，忍不住叹了声气，索性坐在石阶上等云博和舒慈。

　　好不容易等他们到了，舒慈却坐到我旁边来，并没有继续往上走的意思。

　　“我实在走不动了，可否歇一歇？”

　　我满头问号，我这不是一直在歇着等他们吗？

　　“那不如皇兄和皇嫂就在此处等候，我与渺渺上去吧。”云柏见我实在心急。

　　“也好也好，既然皇嫂走不动了，那就休息片刻，我和云柏快去快回，把十一捉下来。”我立马站起身来。

　　皇后捂嘴笑了，“这话说的，怎么像是去捉奸似的？”

　　我尴尬笑了笑，便跟着云柏往上走了。

　　“你莫急，一会儿我好好教训十一。”

　　“为何教训他？”我问。

　　“那你又为何这样生气？”云柏反问道。

　　“谁生气了？”我正气着，见云柏在笑，莫名也跟着笑了，“我虽生气，却也没什么办法呀，只不过想去看看，十一这回又看上了什么样的。”

　　云柏仍望着我笑：“照理说，采薇看不上十一，十一移情别恋你该高兴才是，怎么又生起气来了？”

　　“若是十一在采薇拒绝他后就识相止步，我才不会管他又看上哪个。可是昨日都还穷追不舍，今日就变了心，如何能一样呢？”我如实答。

　　云柏点头：“如此说来，是该好好教训，免得他不长记性。”

　　我怕他当真，又忙拉住他，“到底不是什么大事，他与采薇又未定下什么，今日的事也算不得出格，只是我心中气不过，你莫插手，免得伤了你们兄弟情分。”

　　“我是他的兄长，理应管教他的。他若一直如此，总是要吃亏的。”

　　看他一本正经，我又好笑：“说得像是他沉迷美色，不务正业一般，年轻嘛，正是春心萌动的时候，只要不耽误事，也便罢了。”

　　“是是是，你说得对。”他笑。

　　我虽是为了劝他，这些话说出来自然自己也觉得是有道理的，一时之间仿佛也没那么生气了。我看他方才严肃认真，如今轻描淡写，才晓得他是故意这样说，知道我会为裕王说话，劝他的同时便也劝了自己。

　　被算计了。

　　我斜斜瞥了他一眼，他立马察觉出我的不悦来，“我说真的，我这就是揍那小子一顿。”说完便加快脚步往前去了。

　　我一路小跑追上他，还好离那禅房还有些距离，我忙阻止他道：“你别打草惊蛇，我先去看看。”

　　我把他推到边上隐蔽处，再三交待他不要轻举妄动，他一边笑一边点头，我才轻手轻脚地往禅房走去。这间禅房极小，比未修长老给我们讲经那间还要小，三个人在禅房中显得格外局促，还好开着门，否则更是显得阴暗狭小。我在墙边站了许久，这个角度不大好，只见着了三个身影，却看不清是什么人，我思索了许久，终于鼓足勇气探出头去看裕王对面的人。

　　一个年轻，面容姣好，却怎么笑也笑不出暖意来，另一个年长些，像是那年轻姑娘的母亲，穿一身素布衣裳，朴素但得体。

　　我实在惊讶，却还是冷静将自己隐藏好，轻手轻脚地往回走。

　　“怎么了？”云柏问我。

　　我心情复杂，不知该说些什么，只觉得脚下轻飘飘的。

　　他扶着我往下走，见我一直走神，下石阶实在艰难得很，便扶我坐下。

　　我看了他一眼，总觉得恍惚，缺一点真实感。

　　“是陈苏衣。”我终于说出口。

　　云柏微微皱眉，“怎么会这么巧？”

　　是啊，太巧了。

　　“我们先下山去吧。”歇了片刻，我说。

　　云柏点头，仍是淡淡笑着，看我走路身形不稳，又半蹲下，“我背你下去。”

　　我望着那长长的石阶，摇头道：“不行，若走平路也就罢了，下山的路你自己一个人走都还需谨慎些，若背上我，哪里还能好好走。”

　　“大约你是太累了，今天上上下下走了许多路，确实辛苦，你别逞强。”

　　“你也别逞强。脚下一滑，我们大约就直接到底了，这可是两条命。”我笑。

　　他见我笑了，似乎松了一口气，便听了我的劝，两个人慢悠悠地下了山。

　　云博和舒慈还在原地等候，看来舒慈的体力是确实不太行。

　　我们下到山脚，找了马车，没等多久，便见到裕王风风火火地下来，下最后一级石阶时还踉跄了一下，知道他的腿伤过，我也跟着紧张了一时。

　　看到我们都在马车前，裕王的笑容僵了僵，急急问道：“怎么？要坐马车回去？”

　　“来时是怕赶不上与未修长老约定的时间，才不得不骑马，如今又不急着，还是坐马车稳妥些。”云柏解释道。

　　裕王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舒慈，“既如此，那你们就坐马车，我有事得赶着回去。”

　　帝王南巡，裕王分明只是随行，况且平日里游手好闲，不务正业，哪曾有过什么正事，但见他已让车夫卸了车，骑上马扬长而去，也只得随他去了。

　　马车行得缓慢，我困倦难当，一路上醒了又睡，睡了又醒，总是迷迷糊糊的。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我猛得清醒过来，才发现自己正端端躺在床上，将周遭审视了一圈，是个陌生的环境。

　　我怕不是又穿越了一回！

　　我赶紧起身，穿好鞋袜开了门，见门外有个陌生男子，约莫四十岁，斜倚着柱子，瞧着是睡着了。

　　我心头有些发怵，不知道这是个人贩子还是个盗贼，不敢多想，赶紧离开。

　　慌里慌张地从那陌生的房子逃出来，却不知该往何处去。陌生的街，陌生的路，放眼望去，也没有一个认识的人。

　　我此时孤身一人，该往人多处跑，若真有坏人追上来，才好求救，可此时行人甚少，倒是摊贩还有几个，只是都在低头瞌睡。

　　我走到摊贩聚集处，有一两个摊贩醒了，以为是来了生意，忙开口招呼我，这一招呼，周围的摊贩都被喊醒了，原本冷冷清清的街道忽地热闹起来，我回头一看，只见方才守在我门外那人急急忙忙地追了过来，我一时不知是该跑还是该向这些摊贩求救。

　　只见那人直直朝我奔来，确定他就是抓我的，我高声喊：“救命啊！”

　　这一喊倒是引起大家注意，可没一个人动手，都只在原地看着。

　　“我不认识这人，他是个人贩子，他要抓我。”我又说。

　　“我不是人贩子，这是我家夫人。”那人却朝摊贩解释道。

　　“谁是你家夫人，我不认识你。”我看周围人不知该信谁的，都犹豫不决，没人肯出手相救，我心一横，往旁边一撞，掀翻了一个摊子，指着抓我那人说：“你找他要钱去。”

　　可被掀了摊子的小贩也没甚反应，我这才瞧见他那摊上卖的都是些竹柳藤条编的小物件，被我掀了摊子，也没摔坏什么，此时正忙着瞧热闹，连摊子都忙不赢收拾。

　　我冲往一旁卖胭脂水粉的摊子，将案上的瓶瓶罐罐扔了一地，这些总能摔坏吧！我朝摊主道：“你问他要钱。”说完便跑了。

　　可这人生地不熟的，我跑也不知该往哪跑，眼前有个巷道，我回头看了一眼，一群商贩将那人团团围住，正七嘴八舌地说话呢。我拐进巷子，顺着路走，更不知是走到哪里去了。

　　我在巷子里找了个角落藏了半日，天渐黑了，早已饿得头脑发昏，却是谁也不敢信，既不敢问路，也不敢投宿。

　　我饿得厉害，只得从那角落出来，摸索着出了巷子，就在街道上瞎晃。我摸了摸身上，半枚铜钱也没有，难不成今日要被饿死在这儿了？

　　我远远看见问路找人的，心中正慌着，却忽然感觉有人拉扯，我回头一看，是个七八岁的小姑娘，正拽着我的衣裳，见我回头，便把另一只手中的纸包递给我，“姐姐，婆婆说你从这儿走了三四趟了，回回都盯着我家挂在窗边的腊肉，让我给你送点吃的来。”

　　我连连道谢，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又听她道：“婆婆说让你到我家吃饭去。”

　　我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

　　等那小姑娘走了，我又找了个角落，打开纸皮，里头包着一些喊不出名字的糕点和一些肉干。

　　我望着手中得来不易的食物，顿觉辛酸，眼泪不自觉地涌出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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