玲珑骰子安红豆

　　“唐校尉？他有什么办法？” 楚灵睁开眼，满是讶异。
　　“唐校尉想起来，殿下骑的那匹青骢，是匹母马，刚生了小马驹没太久，因为特别机敏温顺通人性，才拉来给殿下骑的。唐校尉急命人把那小马驹带过去，小马天性要找母亲，他们跟着小马才找到了你们。说来也巧，就在找到你们那一刻，天突然放晴了，高空的尘霾被风吹着向北而去，底下的也散了。大家都说殿下吉人自有天相，不过也多亏了唐校尉想到这个办法。否则你们还要多遭好多罪呢。”
　　楚灵轻叹一声，语调怅惘，“唐校尉，又是他救了我，我欠他的情是还不清了。”
　　白薇敏感得看了她一眼，“唐校尉当然是好人，殿下和将军自然会提携他，你不要胡思乱想什么，小心反而害了他。”
　　楚灵不置可否，又问道，“白薇，你说他们找到我和殿下的时候，我还有脉息，但是昏过去了，是吗？”
　　“嗯，你都问过好几遍了。刘神医说，亏得你身子骨壮，那时虽然气息微弱，但还有脉息，主要是疼得虚脱了。说来奇怪，刚找到你的时候气息极弱几乎摸不出，后来倒慢慢好了些。老天保佑，你背后的伤虽然重，但肋骨并没有断，只是震伤了心脉，要好好调养，不能受风寒。”
　　自从楚灵醒过来，这问题已经问了好几次了。白薇不明白为什么她这么执着，她当然有脉息，没有脉息人不就死了吗。
　　楚灵自己却极为疑惑，她不是已经死了吗？她去到黄泉，见了孟婆，还被她灌了孟婆汤。那浩浩汤汤的黄泉，美貌少妇孟婆，难道都是昏迷之时的幻觉？还是，一场异常清晰的梦？孟婆汤浓重的血腥气还萦绕在鼻端，难道，这也是梦境的一部分吗？

　　白薇见她闭着眼半天没发出声音，以为她睡着了，悄悄站起来放下了帐子。
　　她刚想坐下，外面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白薇，白薇在吗？”
　　白薇怕惊醒楚灵，赶忙拉开门。
　　外面是夫人房里的沉香，“将军问你可有空，若是有空，去一趟前院书房，夫人怕你走了没人照看小姐，让我替你一下。”
　　白薇听见是将军找她，不敢耽搁，“小姐刚刚睡着。那就烦劳姐姐了，我去去就回。”

　　将军府不算小，从楚灵住的后院到前院将军书房要走上好一阵子。白薇边走边想将军为何要见她？若是要问小姐的身体，应该传她去夫人房里回禀啊。除此之外，还会有什么事问她？白薇想来想去不得其解。加快了脚步，急匆匆直奔外书房。
　　书房外站着陈展，看见她微微一笑。白薇没想到他也在，垂着头红着脸行了个礼，心怦怦直跳，脚有点发软。
　　进了屋一看，人倒是齐全，太子殿下，将军，唐校尉，还有府里的两名侍卫，白薇看着眼熟，一时没想起来叫什么名字。
　　“今天叫你过来，有点事问你。” 将军和颜悦色得说，“你仔细想想再回答，若是不记得了，就说不记得。”
　　白薇听他这么说，有点紧张，“是，将军请问。”
　　“那天夫人带着小姐去石窟寺上香，你有没有见过什么可疑的人？”
　　白薇不解，什么叫可疑的人。“婢子一直陪着小姐，除了寺里的僧人，没见到什么外人。”
　　“你再想想，什么人都没见到吗？”
　　白薇锁着眉头仔细回想了一下，摇摇头，“没在寺里见到什么人。”
　　那名看着眼熟的侍卫插言，“我们去的那日，夫人事先知会了主持，因为有女眷，净空大师闭了寺门，没有让外人进去。”
　　白薇听他说话猛地想到一件事，同时想起了这人是谁，“赵侍卫说的是，在寺内没见到外人，不过我替小姐回马车上去拿帏帽的时候，在寺门外见到两个人有点奇怪。”
　　众人齐声问，“什么人？”
　　“小姐要去寺后的柏林看看，我见阳光猛，就想回马车上给小姐拿帏帽。看见有两人急匆匆从马车边走开，那两人身材高大，不像一般的乡民。”
　　众人相视一看，“看清楚是什么人了吗？”
　　“只看见了背影，是两个男子，走得极快。不知何故车夫却不在，当时我还想该跟管家说一下莫要丢失了东西。不过上车查看之后，没发现少了什么，也就算了。后来事情多，我就忘了这事。”
　　听到这里，长笑的脸色沉了下来，“将军，这是贵府的家事，我本来不该多嘴，不过贵府女眷出门，难道车夫都不用守着马车的吗？”
　　他向来温和，难得发脾气，众人颇为意外，将军心里也有气，看着赵毅。
　　赵毅满面通红，刷得站起身，上前两步在将军面前跪下，垂首道，“都是卑职失职，惹出大祸，请将军降罪。” 另一名侍卫也跟着跪下。
　　白薇讶然不知出了何事，一片茫然。
　　将军沉默了半日，才说，“这次确是你的疏忽惹出的这场祸。不过亏得你斩了疯马，救下夫人。也是你细心，发现歹人把银针藏在马辔之下，车夫每次一拉马辔，银针都会刺在马颈，这才让夫人的马发了疯。”
　　他顿了一下，“虽然罪魁祸首是那歹人不是你。但若是你一开始就严令车夫守住马车不让生人靠近，夫人不会遭此劫难，殿下也不会在魔鬼城遇险。你身为将军府护军，难辞其咎。赵毅，罚俸六月，降护军之职为护卫，张郁罚俸三月。你二人可有异议？”

　　赵毅知道这次太子殿下在魔鬼城遇险一事让将军急怒之极，本以为他定会重罚自己。没想到却只是罚俸，革去官职，知道将军还是网开一面了，心里感激不尽。
　　张郁也是如此想的。两人真心实意得回答，“将军处罚得是，绝无异议。”
　　将军让他们站起来，又对唐校尉说，“明义，我知道你一向机敏，此次多亏了你，才没酿出大祸。若是殿下在魔鬼城有任何意外，我万死难赎。于公于私，你都立了大功，请受我一拜。“
　　说完对着唐明义深深一揖。
　　太子也站起来，对唐明义拱手行了一礼，“唐校尉，若是没有你那用小马驹寻人的主意，我和楚灵不知何时才会脱险，甚至能不能保住性命也是未知，我也应该谢你。”
　　唐明义慌得往边上让，只是他的一边是太子一边是将军，左让右让也让不开，最后还是受了一礼，“不敢当，殿下和将军过誉了，这都是在下份内之事。”
　　他为人内秀，虽然擅长随机应变，但口舌并不伶俐，说完这一句也不会再谦逊一番，只是沉默得站着。
　　将军知道他的品性如此，说得少做得多，行事稳妥。他对唐明义真心实意得感激，又爱惜他的才能，打定主意要提携唐明义了，生怕他在太子面前失礼。不过太子微微一笑，似乎并不介意。

　　看见此景，赵毅心里却颇不是滋味。他跟随将军的时间比唐明义要长，身为将军府护军更得将军信任，是将军的心腹亲信。这次为着一时的疏忽酿成大祸，丢了护军职位，惹恼了将军和太子，本来大好的前程眼看要断送了，让他如何甘心？
　　赵毅不敢也不能怨恨将军和太子，却着实恨上了那两个在马辔下藏针的人。
　　“殿下，将军，既然白薇姑娘看见有两人靠近过夫人的马车，那这两人想必就是埋针之人。属下觉得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应该查一下到底是何人做的，有何目的。否则敌在暗我在明，难保这人下次还会生出什么心思加害将军府甚至殿下。” 赵毅略微一想，说出这番话。
　　将军知道他想领这个差事，戴罪立功，点点头，“我也有此意。这事就交给你吧，你去彻查一下。千万不要声张，免得惊动了对方。”
　　赵毅大喜，连声答应，暗自下了决心定要把这人找出来。

　　白薇听到这里，终于明白了整桩事的前因后果，原来夫人的马突然发狂真的是有人故意要害她，如果小姐不是临时决定换车，那她也会在那辆车上。白薇突然背脊发冷，一阵阵后怕。是谁，要害将军的家人？此人又是怎么知道那是将军府内眷的马车？
　　将军突然看见白薇还在一边，忙对她说，“这里没你的事了，你回去吧，好生照顾小姐。”
　　白薇答应了刚要出去，太子站了起来，“既然此事已经问清楚，那我也告辞了。”
　　“殿下请便。对了，殿下准备什么时候回建康？” 将军问。
　　“这事不急，等过些日子再说。”
　　“马上要入冬了，入冬后路上难走。” 将军有些诧异。
　　“再等等无妨，我心里有数。”
　　“那也好，难得殿下来一次，多看看军中和地方的情况。要么过几日让明义带殿下去马场看看？” 将军猜测着问。
　　太子笑笑，没有说什么。

　　出了书房，太子叫住白薇，“楚灵今天怎么样？”
　　“回禀殿下，小姐今天精神好了不少。除了还不能坐起来，说话进食都无碍了。”
　　“那就好，” 太子一喜，“背上的伤还疼吗？”
　　“还是疼的，但是也在好转，不过小姐说刘神医的药膏涂在背上，比伤口还疼。”
　　太子殿下轻轻笑出声，“这也没办法。你和她说话，分散一下注意力就好了。天凉了，涂药的时候生个火盆，小心别着了凉。还有，她背上有伤得趴着睡，你隔一会儿就帮她换个位置，免得手发麻。”
　　白薇都答应。这些天他天天都会问楚灵恢复的情况，问得还相当细致，白薇已经习惯了，真是想不到高高在上文武双全的太子殿下，关心起人来这么细腻入微，有时候真是有点恍惚，这么嘘寒问暖的殿下，难道真的像小姐说的。。。
　　太子望着层层院落之外后院的方向，神色温柔，过了一会示意白薇，“没事了，你回去吧。” 说完带着陈展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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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北的秋天转瞬即逝，没过几天寒风吹起，吹落了树梢上最后一片黄叶，冬天到了。
　　楚灵的身体完全恢复了。
　　她被大石击中后心，一般人这种情况下重则肋骨折断戳入身体，轻则脏腑错位流血不止，不论轻重，都是九死一生的险境。但她却是个例外，肋骨未断，内脏虽受撞击，伤势却不重。刘神医直呼幸运。可是楚灵知道，她是“死”过一回的，那黄泉孟婆绝不是幻觉。不过她虽然是医者，却解释不清出了什么事。
　　楚灵能坐起来的当天，就让人扶着去了夫人房里，顾夫人的状况很不好。

　　卧房的窗紧闭，窗前一张高几上摆着一只镏金香炉，两炷香烧了一小半，屋里萦绕着一股淡淡的沉香味道。夫人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将军左手握一只白瓷碗，右手拿勺在喂她汤药。
　　夫人看见楚灵走进屋，眼睛一亮，猛地坐直身子，向她伸出了手。
　　“小心！”将军慌忙放下手里的碗去扶她，沉香眼疾手快，两个软垫一把塞到夫人背后，托着她的背缓缓靠在软垫上。
　　楚灵的眼泪刷刷流下，紧走几步到床边，握着夫人的手，哽咽了半天，叫了声娘。
　　夫人用手指给她抹去眼泪，“娘没事，你别哭。” 想坐起来却实在没有力气，只觉得下身一股一股的热潮涌出来。她推推丈夫，“你有事先去忙吧，让灵儿喂我喝药。”
　　将军知道夫人这么久没见女儿，母女二人一定有私房话要说，站起身，“那我先出去了，今日要去营里，午饭我就不回来陪你了。”
　　“嗯，有灵儿陪我，你放心。”
　　将军抚着楚灵的头，“这些天你娘想去看你，又不能去，急得不行。好容易你身体好了，我们也算放心了。爹外面的事忙，你多陪陪你娘。”
　　楚灵含着泪点头，“爹爹放心，我会照顾娘亲，陪着娘亲。”
　　“你身子刚恢复，有什么事让侍女们做，你不要累着自己。你娘身体没好，家里的事就交给你了。这次不知是什么人要害你们，背后真正的目的又是什么，他们到底是冲着我，还是冲着殿下，也都不知道。总之，殿下回京城之前绝不能掉以轻心。” 将军紧皱着眉头。
　　楚灵心砰的跳了一下，“殿下，他要回建康了吗？”
　　听到这里，夫人也睁开眼看着将军，“太子要走了吗？”
　　将军摇摇头，”我问过殿下，如果现在不上路，路上就难走了。他说不急，我也不知他什么打算。再说吧。”

　　将军又叮嘱了楚灵几句便离开了。
　　他一出房门，夫人挣扎着坐起来，叫过半夏和沉香，“快，扶我去后面。”
　　楚灵不知何事，急忙要进去，夫人拦住她，“你在外面等着。”
　　三人进了净房，楚灵听见里面一阵忙乱，不知出了什么事，无意间回头一看夫人的床榻，有点奇怪。她凑近了仔细看，心猛地跳了一下，一大片血渍把深紫的被褥染成了暗色。
　　沉香匆匆忙忙从橱柜里抱出一床干净被褥，“小姐，让我来。”
　　楚灵默默走到一边。
　　白薇赶紧帮着沉香一起把被褥换了。

　　顾夫人在几个侍女服侍之下勉强收拾好自己，回到床边。楚灵要扶她躺下，她摇头不肯，“让我靠着吧，咱们好说话。”
　　楚灵握住母亲的手，看她额间细细密密的冷汗清晰可见，心里又痛又怕，心底的恐惧浮到眼中。夫人看了出来，她宽慰得笑笑，“把那碗药给我。”
　　楚灵端过药碗，指尖搭上碗口，一点热气也没有，“药凉了，沉香，拿去热热。”
　　“没事，这样就行。” 夫人接过碗，仰头一饮而尽。
　　“娘，不要。” 楚灵伸手去拦却没拦住，两行泪刷刷滚落。
　　夫人拉住她的手，“你还没出嫁，本来这些话不该跟你说，不过咱们都是医者，医者没那么多忌讳。我知道吓着你了，不过你放心，娘的性命无碍，许神医为了让我能醒过来，用了针灸治离魂症的古法，针刺百会驱瘀血，加上活血的汤药，我虽然醒了，但是你妹妹，就这么活活得被打了下来。”
　　说到这里，夫人心痛如绞，眼泪滚滚而下。楚灵哇得哭出了声，“都是我不好，我要是早点找到晚樱草，娘和妹妹就都没事了，都是我的错。”
　　“你胡说什么，” 夫人紧紧攥这她的手，“娘就是怕你胡思乱想，才把话说透的。这事不能怪许神医，更加和你无关，要怪，只能怪那个埋针害我们母女的人，可是，咱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灵儿，娘这次没了你妹妹，差点失去了你，连自己的性命也几乎不保。这些天我躺在这里想了很多，旦夕之间祸福翻转，谁也不知道下一刻会怎样。以前娘总是觉得这些年对不起你，让你和我们骨肉分离，我想着要给你最好的，补偿你，希望你一生快乐无忧。所以娘逼你答应广平王的亲事，觉得这是为了你好，娘却没有想到，只有你自己最知道，什么才是真的好。就像你去魔鬼城寻药，你觉得是为了娘好，可是如果娘知道，绝不会让你冒这个风险去魔鬼城，差点丢了性命。”
　　顾夫人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有点支撑不住，抓着楚灵的手往后靠了靠。楚灵满脸是泪，“我知道，娘都是为了我好，我去寻药救娘亲本就是应该做的，我不怕。”
　　顾夫人叹口气，苦笑着又说，“你不怕，娘却后怕。这次若不是唐校尉，唉。。虽然娘觉得广平王很好，但感情的事，没人能替别人做主。现在娘也想明白了，你若是真的喜欢唐校尉，娘就给皇后娘娘回信，婉拒了你和殿下的亲事。唐校尉是个正派人，虽然年纪比你大许多，但你若真的喜欢他，娘不再反对了，就让你爹去跟他说你们的亲事。”
　　楚灵目瞪口呆，万万没想到话题又回到亲事上，这次，居然娘亲要促成她和唐校尉的亲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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